孟翠栩开开心心的回到家,马车才刚刚驶入府中,赵嬷嬷便迎上来,“二女乃女乃,太太有紧急事情找您。”
嫁入齐家两年半,齐太太一直都是沉稳的,所以听赵嬷嬷这么说,她也很意外,拢紧披风,提裙快走,“嬷嬷可知道是什么事情?若能提点二一,回头自会谢过。”
赵嬷嬷低声说:“跟三小姐还有表小姐有关。”
孟翠栩心想,这两丫头要不到银子去跟齐太太告状了?就算齐娟儿被养坏了,黄宁香应该没这么傻吧,庶女跟媳妇拿钱想买钗子给姨娘,这哪户太太听了会高兴,但撇除这个,她实在想不起来能有什么事情。
饶是一月天寒下雪,孟翠栩快走了一会儿,也走出些汗,平日不觉得园子大,要有急事时还真恨不得府内有马车。
穿过怡然园的垂花门,踏上阶梯,守门丫头连忙把门打开,她已经走得有点发热,一走进烧了暖香炭的花厅,更觉热得不行,跟齐太太问好后便在金嬷嬷的帮忙下解下白貂裘披风。
齐太太面色如常,齐娟儿跟黄宁香则一脸幸灾乐祸,仔细一看,柳氏跟许氏居然也在。
大丫头艾画上了茶,孟翠栩拿起素玉茶盏,轻轻的啜了一口,真不愧是怡然园,这明前龙井可真香。
齐太太见她态度悠然,内心暗暗点了头,“二媳妇,今日这么急忙让你过来,心里可有底?”
“媳妇愚昧,不知道什么事情,竟然要劳动婆婆。”
“我问你,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今日吃食十六开市,媳妇去了富贵酒楼,跟大伙一起烧香祈福,这便上楼看存货单,接着娟儿跟黄家表妹便来了,说了一会话两人离开,媳妇贪图热闹,又在街上逛了一圈,买了些新鲜玩具给大伯的几个孩子,这才回家。”
齐太太问:“就这样?”
“是,就这样,敢问婆婆,到底怎么了?”
“你说的也没错,只是少讲了,娟儿跟宁香说,你在富贵酒楼藏男人。”身为当家太太,她从不会只听信一面之词,所以即便是丑事,也讲得不急不躁。
“是啊。”黄宁香连忙出声,“我跟表妹去表嫂铺子里,却发现房间内藏着一个男人。”
孟翠栩内心一跳,她看到书架后面有人了?
却听得黄宁香又说:“屏风底下有双男人鞋子。”
孟翠栩放下心,原来是屏风下的鞋子,“表妹可看少了,应该是两双,我外出都是男装,这婆婆也知道,但有时下雨泥泞,穿过我们齐家花园便已经湿了鞋,所以才在酒楼那边放了备换。”
齐太太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若只是娟儿一人所言,她当然不当一回事,娟儿这孩子没教好,讨厌一个人就爱信口雌黄,以前还赖过臻姐儿打她,反正不是自己的孩子,她也懒得管,年纪到了嫁出去就是,可是这回却是连宁香也看到了,那就让她不得不怀疑真伪。
坦白说,二媳妇出去的日子真的太多了,五天一趟,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就是这样也允许,还让她穿男装,这一个没丈夫的女人有了这么大的自由,若是想跟谁相好,她哪里会知道。
当宁香跟她说“在表嫂房间看到男人藏在屏风后面”时,她心里就像有人捏紧了一样难受,她帮桁尔娶了个不贞洁的妇人吗?他们齐家对二媳妇已经够好了,怎么就忍不住呢,天知道这个下午自己是怎么过的,内心那个慌啊,要不是多年掌家,恐怕就要晕倒给小辈看了,现在听二媳妇这么说,竟只是误会一场,幸好,幸好。
“姨母,宁香不孝,到这里来不但不能宽慰姨母,还要让姨母伤心。”
“你不是坏心,不过一场误会,也不能怪你。”
“不是的姨母……”黄宁香做出为难的表情,“宁香看到的那双鞋子是会动的,那鞋子分明是有人穿着的。”
孟翠栩在心里骂了起来,这黄宁香跟齐娟儿不过要不到钱,就想诬赖她,放在屏风F的鞋子要真会动那就是见鬼了。
丙然,齐太太稍霁的面色又阴暗起来,“你没看错?”
“没有。”
孟翠栩心想这样不行,连忙说:“表妹当时看到,为何不言,回到府上才来提,那不是两无对证,婆婆明监,一般人能抓现行的,何必事后开口?”
齐太太心想也对,这种事除非抓现行,否则不好讲,宁香是她从小看大的姨甥女,亲姊过世了,身为妹妹的也只能替她照顾这个孤女,她们是亲到不行的两姨甥,自己自然相信她。
可是对于二媳妇,她也挺喜欢的,乖巧认分,能力也好,这几个月帐目交给她,还真一点错都能揪出,换了大朝奉不但没有让下面的人放松,反而个个警醒做事,老爷也因为得到休养,这几个月好睡很多,脸色都红润了起来,二媳妇对齐家尽心尽力,自己不该怀疑她。
但现在这状况,一个说有,一个说没有,她又不是包青天,她要相信谁。
“母亲,”齐娟儿开口,“女儿也能作证,的确有走动的男人靴子。”
齐太太心想,就是因为你作证我才不马上相信,娟儿太像言姨娘,愚蠢不自知,宁香是跟她走太近了,等会可得跟宁香说,让她别跟娟儿往来,免得被带笨了都不知道。
“姨母。”黄宁香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有件事我已经知道一阵子了,只不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刚好那件事情跟今天这事也有点关联,不如我先把人叫上,大表嫂、三表嫂,这跟两位也有点干系,所以我才坚持两位嫂子也得来。张姑娘,过来吧。”
“是。”
孟翠栩心想,这声音好耳熟,直到看到人,忍不住错愕……珠姐儿?
她还以为角落一直低着头的是个新提拔上的大丫头,没想到居然是珠姐儿?
张玉珠对着齐太太行礼,“见过齐太太。”
齐太太嗯的一声,“你是?”
“晚辈叫张玉珠,是跟二女乃女乃一起长大的——”
齐太太打断她,“慢着,先说说你是怎么认得我们家宁丫头跟娟儿的,给我清楚说来,不许隐瞒。”
张玉珠看了齐娟儿一眼,后者点点头,这才说:“年后晚辈上齐家找二女乃女乃叙旧,出院子时一个姊姊来叫我,说主人家想跟我谈谈,我到了院子这才知道是三小姐,三小姐跟我打听了孟家旧事——”
齐太太再度打断她,“跟你打听齐家二女乃女乃,还是打听孟家?”
张玉珠原想说孟家,但被齐太太这种持家太太的目光一瞧,竟觉得很难说谎,于是老实道:“打听二女乃女乃。”
齐太太瞪了齐娟儿一眼,“然后你们就开始聊起她二嫂,她就把你藏在自己身边,直到今天一起带来这里是不是?”
“是。”
齐太太气结,这齐娟儿真的像透言姨娘那笨蛋,一个陌生人,不知根不知底,居然就这样带在身边。而让她自由进出怡然园,也是自己疏失了,多了一个人居然没发现,这张玉珠站在这里,简直是赤果果打她这个当家太太的脸啊,想到陈姨娘跟言姨娘背后不知道怎么笑话,心情就好不起来。
她想到了,那个卖牛皮的秦家很讨厌,就把娟儿嫁给他们,让娟儿去那边闹得整天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吧,让秦家不好过,也算是对齐家有贡献了。
拿起茶盏喝了口刚换上的明前龙井,齐太太强压住心中怒气,“说吧,什么事情?”
张玉珠缓缓开口,“听说孟太太是把二女乃女乃以旁支的身分代替嫡姑娘嫁过来的,二爷不在,孟五小姐不愿嫁,这也不能怪五小姐,但孟太太实在太欺负人了,二女乃女乃是旁支没错,但齐太太可知道二女乃女乃的生母是谁?”
孟翠栩只觉得脑门一阵冰冷,这就是她急忙救出来的珠姐儿,这就是自己还替她哭泣的珠姐儿?
黄宁香跟齐娟儿许了她什么好处?
“二女乃女乃的祖父是庶出的孟五老爷,父亲排行第九,叔叔排行十二,分家后家住云州,十二老爷因为好赌,把家产败光,九女乃女乃这才带着当年六岁多的女儿上京投靠,却没想到九女乃女乃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刚刚到孟家没多久,就跟孟老爷好上了。”
不守妇道!孟翠栩咬住下唇,内心很想哭,娘是为了保住女儿,这才不得不利用女人最后的资本,可是没人会觉得她伟大,张玉珠明明知道女人艰难,还是说了她不守妇道。
“九女乃女乃就是之后孟家大房最受宠的方姨娘,儿子一个一个生,前几年还被老太太扶为平妻,成了平太太,从此与孟太太平起平坐。”张玉珠不疾不徐的说:“齐太太,孟太太给你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旁支,她的叔父好赌成性,母亲不守规矩,天生——”
啪!
孟翠栩打了张玉珠一个耳光。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花厅静了下来,下人也很错愕,二女乃女乃一向安安静静好脾气,居然打人?
孟翠栩红着眼眶,“不许你这样说她。”
张玉珠捣着脸,笑道:“翠姐儿,你这又是何必,她明明不要你了,多少个晚上你都哭着入睡,羡慕我,羡慕凤仙姊姊,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但我知道她要我,你可以说我不好,但是只要你再敢多说一句她不好,不管你从她们俩那里拿到多少银子,我都会让你有银子没命花!”
张玉珠看着她,发现她是认真的之后,对齐太太福了福,“晚辈要说的就是这些,齐太太若不信,可命人去孟家打听打听,一般人可能不知道,大房几个老嬷嬷肯定知道的。还有,那平太太的容貌跟二女乃女乃很像,若有画像,也不用问人,一看便知。”
孟翠栩抹去眼泪,“婆婆不用问了,孟家的平太太的确是我的……的……生身恩人,后宅日子不好过,媳妇没想过她,请婆婆别去打扰她。”
齐太太脸色难看至极,孟家给她个旁支,她能接受,但她不能接受媳妇的母亲这样不知检点,这样生下来的女儿,会守规矩吗?岁月漫长,她守得住吗?这样看来,她跟宁香的各执一词,她得相信宁香了。
一旁,许氏忍不住插话,“婆婆,媳妇斗胆,为了避免出丑,还请婆婆替二叔休了她。”
她的爹可是堂堂户部大人,自己嫁入商家已经够委屈了,还要跟孟翠栩那种女人当妯娌,不行,她不能接受。
柳氏却不赞同,“为什么要休,我看二弟妹挺好,婆婆,我们做人不能这样现实,二弟妹为家里劳心劳力,现在却为了一点小事情就要休她,那可太冤枉了。”
这段日子学习孙子算经,连最简单的乘除都搞不定,她终于承认他们夫妻俩都没本事,公爹又不舒服,家里能依靠的只有二弟妹了,万一二弟妹被休了,公爹重新操持家业然后病倒怎么办?
城北的胡家原本也做染丝做得好好的,但胡老爷却急病身亡,最大的儿子才十三岁,连帐都还没学会,一家子没人能扛起,于是分家的胡二爷带着一家子来了,胡三爷也带着一家子来了,胡四爷连外室都带来了,都是来“帮”哥哥看帐的,几家子就这样在胡家吵吵闹闹,胡二爷跟胡四爷抢掌家,胡三爷整天流连青楼,然后让青楼上胡家要银子,有着七八座桑田的胡家居然就这样倒了,被王家一口吃下来,胡少爷终于长大,但钱银地产都被叔父瓜分得干净,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啊,她不但要挺二弟妹,还得挺到底,她可不能让二弟妹走了,若公爹又回头看帐,如果病倒,公爹的两个庶出弟弟可不会放过这么一大块肥肉,去年许氏回娘家炫耀有二十五万分家银的时候,两个叔父就回家吵过了,人在都能吵,人倒了还不大吵特吵,那怎么可以,齐家现在怎么样,将来到襄哥儿手中时就得怎么样,一间铺子都不能少。
许氏见柳氏这个商人妇居然敢跟自己作对,为之气结,“大嫂就不怕这孟氏规矩不好,害了齐家?”
“婆婆,如果可以,谁不想生来当千金小姐,生身母亲那样也不是二弟妹的错,怎么就怪到二弟妹头上了,照媳妇说啊,都是娟儿不好,明明是一家人,看到霞蔚院有客人居然拦人打听,这像小姐吗,这根本就是姨娘手段,太难看了!要说起来我还没跟黄家表妹算帐呢,居然收买如月,好打听大爷消息,真要放上比一比,娟儿跟黄家表妹的规矩才不好呢。”柳氏难得展现妯娌爱,“三弟妹再半年就要分出去,就别管这么多了。”
“你说什么?!”
“不过说句实话而已,三弟妹何必这么生气?”
齐娟儿插嘴,“大嫂这样就不对了,还没分家就是家人,三嫂当然可以表达自己的想法。”
黄宁香也跟上,“我也瞧着三表嫂说话有理,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见识跟我们不一样。”
柳氏哼的一声,“那是你,别把我扯下去,黄家没落,我柳家可是蒸蒸日上,至少我柳家可没把女儿寄养在别人那里,一门心思想当妾。”
黄宁香涨红了脸,十分没面子,“大嫂说话也太刻薄了。”
“不过实话实说哪来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