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梅轩里,秦悦坐在罗汉榻上,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赵嫣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替她月兑了鞋袜。
“这么严重?”秦悦看着赵嫣红肿的脚踝,心疼道:“赵家竟不知先给你请个大夫。”“悦娘,你先别急。”姚少媛指着方才抱着赵嫣的婆子,“这是林大娘,从前是医女出身,你先让她瞧瞧。”
“劳烦大娘。”秦悦连忙说道。
“不敢。”林大娘上前,试探的碰了碰赵嫣的脚踝,痛得赵嫣“嘶”了一声。
须臾后,她道:“庆幸姑娘只扭伤了脚筋,没伤着骨头。先拿冰敷会儿,晚些时候再上药,明日改泡热水,十天至半个月就能痊愈.”
秦悦闻言松了口气,看向一旁的金子,金子立刻出去拿冰。
待金子回来,秦悦小心的拿着冰给赵嫣捂着脚踝,“瞧瞧你,这才不过几日,便把自己给伤了。”
“姨母,今日是意外。”赵嫣爱娇的靠着秦悦的肩膀,无辜的眨着眼。
秦悦看着她的眼神有着无奈,赵嫣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不论是回赵家,或是一心想嫁楼子棠。在普陀寺听闻赵嫣的事,她的一颗心就悬在了半空中,直到楼子棠来找姚少媛,听他愿意对赵嫣负责,还请姚少媛亲赴赵府,才令她安心不少。
“今日再见二郎君,看他的模样,”秦悦轻轻点了点赵嫣的鼻子,“我终于可以理解你为何非君不嫁,这个男人确实长得好看。”
赵嫣一脸得意,“我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在一旁的姚少媛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失笑,“怎么?巧巧喜欢二郎只是因为二郎长得好?”
“这是其一,”赵嫣虽与姚少媛没见过几次面,但很喜欢姚少媛的真性情,说起话来也没有隔阂,“毕竟要对着过一辈子的人,若是长得不好,岂不是伤眼?!”
姚少媛轻笑,这个孩子说话真是有趣,想起楼子棠待人向来带着清冷,还以为对情事无感,却没料到缘分是在这个俏皮的姑娘身上,这月老的姻缘线牵得也是巧妙。
“嫁入侯府也好,横竖这赵府也是日薄西山,气数该尽。”
赵嫣听出姚少媛的话中有话,但她没有多问,赵家从不在乎她,所以赵家的好与不好,她也不会费心放在心上。
“嫁入侯府说来容易,”赵嫣也不怕姚少媛笑话,老实的说道:“只是老夫人虽然发话,赵研却未必会心甘情愿放手。”
提起赵妍,姚少媛没放在眼里,“不过就个不懂事的丫头,也蹦跶不出朵花。你的脚伤了,先好好休养几日,才是正理,过几天我会带二郎来见赵老夫人,将这事儿给定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姚少媛一笑,“到时等我大伯子回京,我替你讨个情,让他出面张罗,选人为你送嫁,让你体面体面。”
在赵嫣心中,除了秦悦之外,她没有别的亲人,若有国公府的大将军帮衬,纵使她的出身不高,日后在京城过日子也会顺心不少。
“谢过三夫人。”赵嫣明白利害关系,也没跟姚少媛矫情,顺势接下了她的好意。
姚少媛一笑,看到秦悦眼角含泪,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悦娘,这下能够放心了。”
秦悦点点头,“三爷和三夫人对我与巧巧恩同再造,悦娘感激不尽。”
“这话以后就别再说了。”姚少媛佯怒的睨她一眼,“知道你担忧,所以这几日,你就留在巧巧身边照料。”
“可是嬷嬷——”
“康嬷嬷这几日身子已见好转,你不在几日无妨。”姚少媛迳自做了主,知道秦悦为了孝敬康嬷嬷,放弃随着赵嫣进京,就知道是个会感恩的。
秦悦心中虽然还有迟疑,但又想着若无意外,赵嫣过没多少就要嫁进京,以后见面的日子不多,所以也就留下在赵府照料。
这几日,赵府的气氛诡异。
长房是喜上眉梢,等着魏家寻媒人上门,定下赵雪的亲事,二房则是不时传出赵妍与魏氏争执,屋内名贵的花器、古玩被打破清理出来的消息。
赵嫣听着金子在自己身旁的低语,虽未出望梅轩,却将赵府大小事全都模个清楚。
金子机灵,在红霞阁长大,自然多了几个心眼,又有赵嫣支持,拿着好用的胭脂水粉,一下子就收买了赵府好些个嬷嬷、丫鬟。
这赵家的下人出事时未必会替赵嫣出头、说句话,但平时给个消息什么的倒是还行。赵嫣听说赵妍又与魏氏闹上,脸色没有太多的变化,只要魏氏在,就不用担心赵妍会惹出事端。她一派悠闲的剥着花生,丢进嘴里,看着秦悦低着头,坐在窗边替她绣盖头。
嫁衣自有府里寻人打理,但盖头该由新妇亲手所绣,只是赵嫣的女红远不及秦悦,索性就求了秦悦替她绣,到时她再意思意思缝个几针,当自己也出了份力便好。
不过才几天,赵嫣扭伤的脚好得差不多了,自在的在望梅轩里过着好吃好睡的日子。“小姐,叶三夫人与姑爷来了。”银子兴冲冲的从外头跑了进来,“姑爷还送来一桌宝庆楼的酒菜,说是要给小姐的。”
赵嫣一乐,将手中的花生放在桌上,急忙说道:“快叫人把酒菜送进望梅轩,可别让人半路给拦了。”
银子闻言,脚跟一转,又冲了出去。
看着银子急如星火的样子,金子连忙拉着也要跟着往外跑的赵嫣,“小姐,这是二郎君特地送给小姐的,不会有人抢,你就好生待在屋子里,等会儿就给你送上了。”
“金子,你不懂。”赵嫣摇头,“依赵妍那丫头的脾性,难保不会出手抢,现在只要是我的东西,她就非抢不可。”
或许赵妍并非楼子棠不可,但因为现在众人阻拦,反而令她不管不顾起来了,她料定她会寻事起争端。
丙然,才跑出去的银子再次回来,一脸的震惊愤怒,“小姐,咱们院子的嬷嬷替姑娘送酒菜,却在圜子里不小心冲撞了三小姐,现在酒菜洒了不说,人还被三小姐身边的婆子押着,说要打嬷嬷板子。”
丙然!就知道赵妍不会安分。
赵嫣的脸色阴沉,好好的吃食硬生生的洒了,如此暴殄天物、不讲道理,真是欠教训。
赵嫣恼火,脚还未好完全,她也没敢用跑的,只能加快速度走去,一靠近就听到凄厉的叫声,这是她院子的嬷嬷——
“住手。”赵嫣喝斥了声。
赵妍冷冷的瞄了她一眼,嘴角挂着嘲弄,压根不理会,“给我狠狠的打!”
板子又要落下,赵嫣也顾不得脚伤了,几个大步上前,一把将板子给抢下。
被抢了板子的婆子踉跄了下,带着惊讶的看着赵嫣。
赵嫣将板子狠狠的往赵妍的跟前一丢,赵妍一惊,连忙退了一步,她的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护着。
“赵四,你造反啊!”赵妍怒斥。
“造反的人是你。”赵嫣啐道:“你凭什么打我院子的嬷嬷?”
“这个贱奴才撞了我,吃食洒了一地,弄脏了我的裙摆。”赵妍说得理直气壮。“冲撞主子,我教训她,是情理之常,何错之有?”
赵嫣上前,目光凶狠,抬起了手,赵妍一惊,还来不及出声,眼睁睁看着赵嫣狠狠的打了她身旁两个贴身丫鬟各一巴掌。
赵嫣的力气大,一下就把两个丫鬟的脸都打肿了。
“赵四,你——”
“混帐东西!”赵嫣冷冷打断了赵妍的话,“你们怎么伺候三小姐的?跟在一旁,竟还让小姐给冲撞了,弄脏了衣衫?”
两个丫头被打了巴掌,只能捂着脸,敢怒不敢言,目光看向赵妍,盼着主子出面替自个儿讨公道。
“赵嫣,你这个泼妇!”赵妍双目满是愤怒,“凭什么打我的丫鬟!”
“怎么?!”赵嫣理直气壮的反问:“你教训奴才,就是情理之常,我教训奴才,就成了泼妇,这是什么道理?”
赵妍被一顿抢白,气得浑身直抖,“你问我道理?!好!我今日就告诉你,道理便是你没资格跟我攀比,我是赵府的正经小姐,你不过是个庶出的贱种,被逐出赵家,不知检点,在戏班子长大,一点规矩都不懂,就凭你——连替我提鞋都不配!”
赵嫣再次抬起手,这次直接不客气的往赵妍脸上招呼。
赵妍自小被魏氏捧在手心中长大,还没被打过巴掌,一时恼得冲上前,气疯了想将赵嫣给痛打一顿。“你敢打我?你这贱人——”
看着赵妍冲过来,赵嫣也没躲,反正比起在嘴上斗,她更喜欢痛痛快快的打上一架。
一时之间,园子里乱成一团。
金子、银子见到赵妍的下人也趁乱动手推打自己的主子,便不再拉着劝着,跟着打成了一团,两人是戏班子出身,拳脚功夫多少都学了点,跟这几个奴才打架也没有落在下风。这一架弄得动静太大,瞬间惊动了赵府各院。
赵老夫人正与田氏在大厅与楼子棠和姚少媛交谈,身边的嬷嬷上前低语,闻言她脸色微变。
精明如姚少媛,随着夫君掌管戏园多年,察言观色是一等一的好,看得出肯定是赵府出了事,“瞧老夫人脸色,可是有事?”
这句话她一个外人于礼是不该问,偏偏她就是问了,还问得一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她是摆明了不将赵府给看在眼里,赵老夫人心如明镜似的,却还是笑着说:“不过就是几个府里的下人起了争执罢了。”
姚少媛不信,瞄了楼子棠一眼。她能看清的事,楼子棠自然不会不明白,她也不急,反正楼子棠的小媳妇儿,自有他自个儿处理。
“人老了,才坐会儿便精神不济,头疼不已。”赵老夫人轻压了下太阳穴,状似难受的皱了下眉。
若是平时,见主家长辈身子不适,姚少媛就算再不识趣也会起身告辞,但她人精一个,瞟了眼始终面色淡然的楼子棠,她可不敢开口说要走,以免惹恼了这小子。
“若是老夫人身子不适,先去歇息无妨。”楼子棠淡淡的开了口,“晚辈想起年幼时有幸到府上赏回菊,今日倒是赶了巧,不如到园子一赏。”
赵老夫人听到他的话,脸色一变再变。
“难得二郎有此雅兴,就请大老爷带着二郎走走,”姚少媛也一副反客为主的口气,直接道:“我陪着大夫人再聊聊几句体己话。”
姚少媛开了口,赵家大老爷赵亦顺点头,“好,我带郎君走走。”他没注意到自己娘亲的神色,也不知园子里的情况,热情的招呼着楼子棠往外走。
赵老夫人心中一急,但在姚少媛目光底下也不好开口制止,只能转身低语交代多派几个人制止赵妍和赵嫣。
嬷嬷苦了一张脸,听前头的人传来的消息,并非没人制止,而是赵嫣力气太大,以一敌十,上前拦人的婆子、丫鬟根本拦不住,就连她身边两个叫金子、银子的丫头也不是善茬,若真要制止,八成得要叫府中的小厮出手。
只是赵嫣可不是当年那个不被重视的四小姐,她可是永安侯府二郎君的未婚妻,而二郎君还在府里,又有哪个小厮有胆子敢去压制赵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