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流淌而过,陶贞儿和陆定楠似乎也渐渐习惯了灵魂互换的生活,只是生活里莫名多了几分暧昧,同在一个屋子里的时候,陶贞儿总觉得无法正眼看着陆定楠,虽然那是她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希望能够赶紧换回自己的身体,只因为她处理外头的事情已经开始显得吃力,而且随着之前他说过的那个梦境,如果在年前还没找着那个什么圣诞礼物,两个人说不定就要用这样尴尬的身分生活下去,光这么想,她就感到焦躁。
反倒是陆定楠,看着时间一日日的减少,他从一开始的烦躁,到现在反而越发冷静了,而且比起那目前还没消没息的东西,他现在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处理。
陶贞儿外头的事情懂得不多,但是帐本还是能看的,所以这些日子她大多时间就是将这一两年的帐本一一看过,幸好胡老也不觉得她是无所事事的偷懒,反而很支持她,就他老人家的说法,帐本有时候也能够看出许多门道,就看这心细不细了。
只不过……她看着滩在桌上的几本帐本,不自觉皱起眉头。
陆家现在已经分家,却还是住在一块儿,不过帐是两房各自走的,所以以前陶贞儿只知道陆家二老爷陆文虎那房,除了人口多,整日吵吵闹闹的时候也多,但对于他本人倒是没什么印象。
然而看着这几本二老爷管的铺子所送来的帐册,跟大房名下的铺子帐册一比,虽然有的帐目看起来正常,但仔细推敲却大有问题。
经营铺子讲究的是不压货,手里握着银两好做事,然而二老爷的店铺却是不管什么都是大量的进货,常常一季未过,就从帐上打消,铺子亏了钱,就又从大房的公帐那里想办法去调,有时候多有时候少,但是却从来没还过。
陶贞儿以前管着中馈,自然也听过自家姑母说些府里的旧例。
例如,两家的帐虽然各走各的,但其实每个月大房还是会固定拨一笔银两给二房养家,这是陆老太太还在的时候就订下的规矩,因为偏宠么儿,怕自己去了之后,陆大老爷不会善待兄弟,因此临死之前还要两兄弟做了保证,分家但不分住,中馈也都走同一个帐。
但后来二老爷越来越不像话,不管好的坏的都往自己的屋子里添人,一次还因此弄出了官司,被大老爷知道后,大老爷气得在两家人住的地方多添了一堵院墙,两家人这才分开住,中馈的帐务也才顺势分开,只不过大老爷至今仍遵循着母亲临终前的嘱咐。
陶贞儿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通,这帐明显有毛病,可屋子里的帐房们哪个不是人精,怎么可能就只有她看出来了?该不会这后头还有什么渊源是她不知道的?她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好先把这个问题抛下不管,先收拾了几本觉得有问题的帐册带回去,其他的就等问过以后再说了。
她现在如果不是必要不会出府,大多就只在前院里头的书房办事,所以不过一会儿就绕回了后院,站在院门前,没让人通报,静静的看着院子里头一派热闹欢笑的景象。
院子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了两只小狈,几个丫鬟正追着玩耍不说,就连陆定楠也站在门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那两只小狈。
陶贞儿忽然想起对他心动的那时候。
那日她随着爹爹一起来陆家,她没让丫鬟跟着,一个人往后院走去,结果在半路听见了小狈的呜咽声,她还想着陆家并没有养狗,怎么会突兀的出现这声音的时候,就听见了陆定楠的声音。
她躲在花丛后,看见他温柔地抱着一只腿上包紮过的小狈,脸上淡淡的笑着,那双总是冷然的眼神里有着宠溺,也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
“小声点,小东西……”他清冷的声音满是温柔地传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儿站了多久,她看着他和小狈玩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抱着小狈悄悄的离开。
他没有发现她,所以并不知道她不小心看见了他从来没有让人见过的寂寞和温柔,可她却无法忘记他那样的神情,那样一双温柔而孤独的眼,就那么撞进了她的心里。
后来爹问她愿不愿意嫁进陆家,嫁给那个讨厌陶家所有女人的陆定楠时,她想也没想就说了一声好。
如果这是上天赐给她唯一一次可以靠近那个男人身边的机会,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去抓住。
只因为,在那个夏日午后的温煦日光下,她的心悄然的走进了那样一个男子,盈满她全心的温柔。
她想,她要的不多,只要他能够转头看看她,只要他能够把那份藏起来的温柔分给她一些就好,此生别无所求。
“大……大哥……”
突然两道稚女敕的声音打散了陶贞儿的回想,她低头一看,两个糯米团子似的小孩就站在她的脚边,表情有些忐忑的望着自己,她回视着姑母的两个孩子,也就是她的小叔子和小泵子,温柔的问道:“怎么了?”
陆定西和陆云茜对望一眼,又同时揉了揉眼,觉得今儿个是不是还没睡醒呢,要不然大哥怎么对他们这么温柔?
陶贞儿知道平日陆定楠对这对龙凤胎弟妹说不上坏,但要让他态度温和的同他们说话,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两个孩子会有这样惊愕的反应,她并不感到奇怪,然而她怎么也做不来对两个孩子冷言冷语,只得当做没看见他们的惊诧,蹲子再一次问道:“怎么了?今儿个怎么想到过来这儿玩?”
两个孩子又对望了一眼,然后眼神期盼的望向院子里的那两只小狈,陆定西想了想,有些故作老成的道:“大哥,我们刚刚路过外头就瞧见这两只小狈了,我们也想要跟小狈一起玩。要不然就只模一模、抱一抱就行。”他越说越气虚,要求也一降再降,说完后不自觉紧很着唇,想着今天要跟小狈玩大概没什么希望时,一道像是天籁的声音就这么落了下来——
“好啊!”陶贞儿知道姑母不爱这些小动物,自然不会让龙凤胎靠近,这样的机会也难得,让他们玩一玩也好。
“呃……好?!”陆定西惊愕地瞪大了眼,就连陆云茜也跟着瞪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嗯,进来吧。”说完,陶贞儿走在前头进到院子。
院子里头的人看见外头的三个主子了,几个小丫鬟都有些忐忑地站在一边,只有两只小白狗还傻乎乎的乱窜打滚。
陆定西很想客气的婉拒大哥的好意,只可惜他不管再怎么想装成熟,仍旧只是个四岁大的孩子,才挣扎了一会儿,看见傻妹妹已经冲上前去追着小狈玩,他马上就把“大哥今天好奇怪”这个念头丢到一边去,不管不顾的也跟着玩了起来。
陶贞儿笑看着两个孩子跟着小狈玩得欢快,一边又叮嘱着下人,“仔细些,别让狗儿咬了人。”
两个孩子带着丫鬟和小狈到一旁玩去了,陶贞儿则走进屋子里头,才刚踏进去,就看到陆定楠一脸无趣的坐在那儿,不免失笑。
罢刚还看着小狈玩得好好的,结果双胞胎一来,他就又一个人躲进屋子里了。他这人别扭惯了,成亲几年她也劝解不了,干脆不作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自个儿倒了茶水喝。
自从两人发生了这么玄幻的事情后,他们屋子里一般是不留人的,虽然庄嬷据一直对这事儿很有意见,但是两个主子都这么坚持,她一个下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似乎一点点的寂静都会被无限的放大,陆定楠本来以为她跟着进来后有什么事情要问,没想到她就坐在那儿喝茶,一句话也不说,让他受不了的先开口,“你就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陶贞儿以为他是说今日外院的事,先是皱了眉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把自己的猜测怀疑给说出来。
没办法,陆定楠这个性子,就是连他爹都不怎么给面子,就更不用说二老爷了。
虽然他一直没有明说,但是就她自己的观察,平日他对于二老爷已经不甚客气了,具体的例子就是上回二老爷拦着他想借点银两的时候,他回以冷笑,并直接将人给请了出去。
如果这回让他发现帐册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又是跟陆二叔有关,他说不定会直接拿着帐册出去讨债,虽然两个人现在身体还没换过来,但是他想要做的事情不会轻易被阻挡,他肯定会用出许多手段来达成目的。
忽然之间,她脑子里闪过一丝疑问,照他的性子,如果知道了这里头的猫腻,绝对不可能什么反应都没有的,所以他是故意让人瞒着?还是那帐册出了什么问题才送到他手上?
陆定楠见她迟迟没有回应,脸色不禁一黑。这女人居然这么忽略他?!难道他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陶贞儿愣了下,先是摇摇头,紧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又点了点头。
“是有这么一件事,就是今儿个胡老说海关处的船最近在外海处,常有些小船无故消失,想问问看我的意见,我觉得这事儿挺大的,所以就说要回来想想,你觉得——”
一听,他忍不住又冒火了,难道她对他除了这些东西,就没有别的话能说了吗?不满的念头刚起,他已不自觉问了出口。
“那还有什么?”她只是下意识的反问,却没想到话一出口,就看到他的脸色黑得跟锅底没两样。
陆定楠第一次发现,陶贞儿明明看起来挺精明的,怎么这时候就带着点傻气呢?他没好气的睨她一眼,干脆自己说了,“你不问问狗儿是哪来的吗?”
陶贞儿曾经看过他在陆府里抱过狗,想当然的认为府里是有养狗的,但现在仔细一想,其实真的不曾在府里看过,现在想想也还好刚刚她想到别的地方去了,要不以前偷看他的事情就会不小心说溜嘴了。
“嗯,那是哪来的?”她顺着他的话反问。
“抱来的。”她的反应让他非常不满意,本来兴奋的心情也消了大半。
经过了杨氏的事情,还要忙着管中馈,甚至还体验了怀着孩子的辛苦,他在成亲后第一次觉得对她有愧疚感,想要补偿她,对她好些,才拐着弯的向庄嬷嬷和她身边两个大丫鬟去打探她喜欢的东西。
吃食玩意儿她似乎没有特别的偏好,还是以夏提了一句,曾见过她有一次逗着人家养的小狈儿玩的时候,露出很高兴的笑容。
他知道陶家人不爱这些小动物的,原因就是陶氏和岳父陶铭亨都碰不得这些带毛的畜牲,所以就算她再喜欢,只怕也开不了口。
为了讨她欢心,他还特地让庄嬷嬷去外头寻了几只小狈回来看过,好不容易寻了这两只,打算当成礼物送给她,却没想到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惊喜,平平淡淡的,反而把那两个小胖球给招来了。
真是,他到底是为了谁啊!
如果这世界要说谁最了解陆定楠,除了陶贞儿以外就没有别人了,连自以为了解他的杨氏,甚至是他的亲爹都比不过她,所以看他这副闹别扭的样子,再想着那两只狗出现得突然,但是庄嬷嬷她们却没有说什么,她大约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淡淡地笑了笑,一双桃花眼荡漾着勾人魂魄的光采,拉着他的手,轻声道:
“谢谢你,我很喜欢。”
陆定楠很努力想克制心头的那一点喜意,但还是管不住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直到他回望着她,看着她的笑容后,忽然间全身僵硬了起来。
看着自己的脸,重点是一个“男人”的脸对着自己微笑,陆定楠就算明白两个人是因为互换了身体,他身体里的灵魂是一个女人,但他就是觉得浑身都古怪。
“你……”陶贞儿正想问问他又怎么了的时候,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慌,他连忙用双手贴着肚子,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慌乱模样。
“肚子……肚子里有东西在动!”陆定楠把刚刚那些尴尬全都丢到脑后去了,现在他全身绷得紧紧的,感觉到肚子里出现了微微的波浪,就像是肚子里藏了什么活物一样,让他刚刚差点惊得喊出声。
“肚子怎么了……你说有东西在动?”她一开始听,以为是他身子不舒服,还紧张了一下,然而不过一瞬,她的表情随即变得怪异。“你是不是忘了那是我的身体,而且我还怀着孩子?”
他神情僵硬的望着她,冷然的面容第一次出现尴尬的神情,不知所措之际,他下意识又缩回了捧着肚子的双手。
见状,陶贞儿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只好回视着他,半天不说话。
换了身体这种大事,陆定楠自然是不会忘的,不过怀有身孕,有哪一个男人能够体验过?就算每天早上吐得死去活来的,但是也不知道陶贞儿的身子是怎么回事,吃得再多也不怎么长肉,肚子看起来也不像其他怀孕的女人那样老大一个,所以他忘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小人,也不是太奇怪吧?
“我就是……不习惯,我……也没听过怀个孩子肚子会动的……”向来少言的他,辩解起来突然有些结巴。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放在他的肚子上,感觉到微微波动后,扯开一抹温柔的微笑。
陆定楠学她,再一次把手贴在肚子上,方才的紧张被一种奇妙的感觉取代,他好像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血脉相连,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不提醒就能忘记的,等那种温馨的感觉慢慢散去,他不能不正视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
“如果……真的不能在年前找到那个什么圣诞礼物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呢?
他虽未把话说完,但陶贞儿已明白他的意思,她紧抿着唇,摇摇头,拒绝去想这个问题。
或许是这样的事情太过离奇,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只能一直相信总会有等到奇蹟到来的时候。
她的想法陆定楠也不是不明白,但他无法逃避,得要面对这不得不考虑的现实,天下何其大,即使陆家商行遍布大江南北,也有人力无法到达的地方,而就算是真的寻到了,但若是在那天南地北,运回来的时日也不会太短。
他方才未说出口的话,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惶恐,尤其是当日子毫不留情地流逝而过,那样的恐慌只能无声蔓延,他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