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在医院看完诊的恬玫进到公司,额上涂了药水的肿包太过显眼,引起经过她身侧的同事们注意,不断将视线投射在她身上,她佯装没看见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神色自若走进人事室报到后,再进她和方秘书共享的办公室。
位于总经理室外头的小办公室有两张深色木桌,背后一整面墙都是档案数据柜,成堆的档案分门别类摆放,不同的建案用不同颜色的文件夹做为区别,她瞄见方秘书桌上放置许多资料。
蓝克勤与方秘书还在外面没进公司,她依照人事部的指示到另一张属于秘书助理的办公桌坐下,因方秘书没有交代工作,她一时间没事可做,又不敢随意走动乱看,唯有乖乖坐在办公桌前,像小学新生般正襟危坐。
位于五楼的办公室拥有大片落地窗采光极佳,温暖的阳光投射进来,使她打从心里感到舒服,窗外种植漂亮正盛开的紫铃藤,她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呈喇叭形状绽放的花朵。
“漂亮的花,舒服的工作环境……”额头上的肿包,只要不去理会在意,就不会感到疼痛。
蓝雀建设公司有许多新建案同时推出,有的已经成屋即将点交,有的正在兴建中,公司内部许多人员忙进忙出,而蓝克勤的办公室在五楼最为僻静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他出去了,没人进来打扰,使里头显得非常清静。
办公室一角的透明花瓶里插了一大束香水百合,散发优雅清香,欣赏完窗外紫铃藤的恬玫将目光放回香水百合上。
突地,昂首阔步的蓝克勤如风似火飙进办公室,见到她时,停下脚步,手指着她额头问:“你头上的鸡蛋还好吗?”看到他和方秘书进办公室的恬玫立刻弹跳起,不自觉模向额上丑丑的鸡蛋。
“医生说没有脑震荡的迹象,可以回来上班。”潇洒的蓝克勤偏头看她,未见她眼神闪烁,而且脸色看起来不算太差,于是相信她并无大碍,弹了下手指说:“再过十分钟,王老先生会进办公室,准备一下。”
话刚说完,颀长傲然的身影便飙进办公室,王有志聚众闯祸进了香局,王老先生很快就收到消息,打电话请他排出时间想双方见上一面,纵然王有志惹得他很火大,让他很想让王有志在警局里关上一夜,但是他尊重王老先生,并不拿乔刁难,于是要方秘书调整行程,让他和王老先生见面。
一脸茫然的恬玫,呆滞看他如风一般卷进办公室,满脑袋问号,王老先生是谁?她要准备什么?忽然被交代任务,让她一时间不知从何做起。
方秘书将手中的公文包放回办公桌上,利落拿起等待蓝克勤审阅的数据文件,不浪费等人的十分钟。于经过恬玫身边时,不忘交代。
“王老先生是王有志的父亲,老人家爱喝高山乌龙,你到隔壁的茶水间做准备,等一下王老先生来时,你先将他请进会客室,再通知蓝总。”跟着便进了蓝克勤的办公室。
“是。”恬玫只来得及回答这一句,随后立刻到总经理室专用的茶水间。
“高山乌龙,高山乌龙,我还有十分钟可以准备,应当会很充裕。”她嘴巴念念有词,方秘书忙没办法帮她,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她迅速打开一个个柜子,寻找高山乌龙以及适合待客的茶具。
茶水间里咖啡、红茶、绿茶、花草茶、水果茶、汽水、果汁一应俱全,想来是为了各种不同喜好的客户而准备,她眼尖看见放在角落的高山乌龙,将摆在前头其他的茶类二拿出,踮起脚尖取下茶叶罐,再寻找出茶具清洗准备。
饼了五分钟,办公桌上的电话内线响起,她急忙放下洗净的茶具,小跑步出来接电话,原来是一楼柜台小姐打来通知王老先生已到,她请柜台小姐让王老先生上楼,王老先生提早五分钟到,使准备到一半的她紧张到心脏都快跳出来。她连续做几次深呼吸,抚着心口让自己冷静下来,站在电梯前等待王老先生出现。电梯由一楼往上爬升,来到五楼时,门叮的一声打开,不再紧张的恬玫扬起灿烂笑容迎接访客。
晒得黝黑的王老先生穿着简单陈旧的白色汗衫,一件卡其色长裤,裤管卷起,脚踩着一双黑色拖鞋走出来。
“王先生,您好。”王老先生和王有志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他就像老实朴实的农夫,不似王有志气焰嚣张,不讨人喜欢。
“小姐,你们蓝总回公司了吗?”王老先生露出憨厚的笑容询问,注意到她额上的肿包笑容立即凝“蓝总人就在公司,您请进,我去请蓝总过来。”恬玫领着王老先生进会客室。
“小姐,你的头……是被我儿子砸伤的吗?”王老先生指指她的额头,他已经听说不肖子拿石头丢蓝克勤却丢到员工的这件事,对于王有志一再出包闯祸,他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恬玫只能报以微笑。
“您先请坐,我这就去请蓝总过来。”
她欠身离开,王老先生从她的笑容确定那颗肿包确实出自不肖子之手,气恼的他坐进黑色皮沙发。不肖子聚众闹事,出言诋毁蓝雀建设公司又出手伤人,这件事需要好好解决,纵然不肖子常常闯祸,丢尽他的脸面,可终究是他的儿子,生气归生气,还是没办法视而不见。
接到恬玫通知的蓝克勤西装笔挺进入会客室,而方秘书原先还担心恬玫没能准备好王老先生喜爱的高山乌龙,正要进茶水间帮忙时,即见恬玫已利落放好适量茶叶注入热开水,等茶泡开后就要送进会客室,方秘书对她的能力颇为满意。
茶叶在热水中舒展开来,温润的茶色注入杯中,恬玫用托盘将茶端入会客室里。悬挂着印象派油画的会客室里,蓝克勤与王老先生分别落座,恬玫轻敲门走进,将高山乌龙分别端给王老先生和蓝克勤。
蓝克勤态度从容,右手轻轻一摆,招呼面前脸色沉重的王老先生。“王先生,请喝茶。”王老先生抬眼看了下端茶进来的恬玫,再看看放在身前的高山乌龙,心头沉甸甸,长长叹了口气,放下才刚端起却实在喝不下的茶水,开门见山直说了。
“蓝总,我那个不肖子今天到你的工地闹事,我这个做父亲的,说实话没脸来见你,但偏偏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来,他拿石头打伤你们公司的小姐是他不对,我在这里代替他,跟你还有跟那位小姐道歉。”唉,好好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头上被打出一个包,使得养子不教的王老先生想要设法弥补,平熄这场不该发生的风波。
蓝克勤气定神闲,云淡风轻的说:“王先生,真正该道歉的人是您的儿子,他已经成年,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吗?”恬玫听见王老先生的道歉,腼腆微笑,这整件事由顶头上司处理发言,她乖乖行了个礼退出会客室,让蓝克勤和王老先生详谈。退到外头后,忙碌的方秘书马上交给她一迭资料文件,准备好好训练她。
会客室里的王老先生再次长叹一口气,满脸苦恼,端起茶杯喝一口温润茶水润润喉。
“有志他虽然老大不小,偏偏就是不成材,老是到处惹麻烦,假如他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就不用我这个老爸出面替他收拾残局。”他有三个儿子,老大跟老三都安分知足,唯独老二有志贪婪懒惰,不论怎么拉拔就是成不了事,他已无计可施。
蓝克勤淡笑不语。
“蓝总,我脸皮厚,说出来也不怕你笑,我想请你卖我个面子,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尽避难堪,王老先生不得不提出请求,有志人还在警局,他已经请人到警局去要有志收敛点,自己则厚着脸皮亲自跑这一趟,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老人家目光灼灼看着年轻从容的蓝克勤,倘若有志有蓝克勤一半的气度、一半的资质、一半的能力,他就不用常常为了替有志擦而伤透脑筋。
蓝克勤脸上保持有礼的微笑,没有一丝迟疑,马上点头答应。“既然王先生开口,我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请王先生无须耿耿于怀。”
蓝克勤没有为难,使王老先生放下心中大石,毕竟自己这边理亏在先,蓝克勤真要追究,有志免不了会留下污点纪录,他由衷感谢蓝克勤的宽容大度,缓缓道:“蓝总,我保证有志他不会再出现找麻烦,至于那小姐的医药费、精神抚慰以及工地今天无法动工的损失,我会一并负责。”
蓝克勤扬起斯文好看的笑容,给足王老先生面子。“王先生,今天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我们没有任何损失,请你别放在心上。”
蓝克勤愈是不要他赔偿负责,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愈是将这件事往心里头去,他定定看着蓝克勤五秒钟,闭上眼思考十秒才缓缓张开。
“我听说蓝总对重划区西边大马路那一块土地很感兴趣,可是地主坚持不愿见你,也不肯接你的电话是不是?”
“王先生的消息真灵通,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他面露苦笑,无奈的双手一滩。
新的重划区未开发前一整片都是稻田,开发后大多数地主皆卖地变现,让建商盖商圈或住宅,不过也有些地主宁可让高价土地荒草蔓生,或是继续种植稻米也不愿出售,之前他一直苦思如何与地主接洽,现在正中下怀,这些地主多半认识,有的甚有交情,王老先生既然肯主动提及,就表示要插手帮忙。但他并未因此显露兴奋或是急切的神情,专注看着王老先生,一副静心聆听的模样。
“顺仔跟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两个一起打赤脚上学,一起去偷摘番石榴,一起被追着打,我跟他交情不错,他只有一个女儿,早早嫁到日本去,外孙跟孙女也都长大,快要成家立业,他的女儿想跟日本丈夫回台定居,跟顺仔住在一起。”王老先生慢条斯理说着老朋友的现状,喝一大口茶。光听陈述蓝克勤心里便有底,老人家口中的交情不错,并不仅仅是不错而已,应当是非常要好,才会提及老朋友时,脸上的线条软化,嘴角不自觉提起笑容,他并不催促老人家快些切入重点,静静坐在一旁添添茶水,当最好的聆听者。
“顺仔的老伴几年前走了,现在自己一个人住在五十年以上老旧的四合院,真正要下田也做不来,女儿跟女婿要回来他当然高兴,可是两人长年住在东京的高楼大厦,哪能习惯没有冷气破旧的四合院,所以顺仔打算买栋新房子,跟女儿女婿一起住。”蓝克勤颔首微笑,心知王老先生进入重点,这事有王老先生帮忙出面,十之八九能成了。
“要买好一点的房子,当然得要有现金,要有现金就要卖地。我刚刚想了一下,蓝总,你们建设公司又盖房子又买地,不正符合顺仔的需求,何况你们的房子盖得都还不错,口碑也不差,不如我介绍你跟顺仔认识,你可以跟他推荐一下适合他的房子,你觉得怎样?”
这是王老先生所能想出弥补蓝克勤的方法,从中穿针引线,让三方皆大欢喜。
叮咚,叮咚,赢得大头彩的蓝克勤露出愉悦笑容,有礼回应。“荣幸之至,我们公司推出许多建案,绝对有能够符合陈来顺先生需求的房子,劳烦王先生引荐了。”
今天因祸得福,说到底该感谢王有志恶意找碴,否则他还得想尽办法跟地主陈来顺接洽,说不定还不得其门而入,现在有了王老先生从旁协助,如虎添翼,水到渠成。
双方愉快达成协议,蓝克勤送王老先生下楼离开,再步伐轻盈转回办公室,正巧见到恬玫自会客室端出茶具准备清洗,朝她咧出大大的、帅气到使他整个人光芒万丈的笑容。
恬玫不明所以望着全身仿佛镀了一层金光的蓝克勤,哦!天,他的笑容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好看?现下直盯着他,全然无法移开双眼的她,表情铁定套毙了,更别提她额间还挂了颗丑丑的鸡蛋。
散发百万伏特电力的蓝克勤对她竖起大拇指,用迷人、好听、低沉的嗓音说:“你头上的鸡蛋,漂亮极了。”
“啊?”漂亮?真的假的?是她听错,抑或是他说错?
蓝克勤走到她身边,嘉许颔首。“做的好。”
“啊?”她好像呆子,除了“啊”之外不晓得该说什么,实在是他的话太难以理解,她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他如此开怀。
“继续保持下去。”他弹了下手指,愉快走进总经理办公室。
如同坠入迷雾的恬玫白女敕脸庞尽是茫然,对上方秘书的双眼,发出疑问:“保持什么?”跟在蓝克勤身边多年,可以从他的话里约莫猜出涵义的方秘书,套用蓝克勤的用词,以平静的口吻说:“保持你额上的鸡蛋。”
“什么?”恬玫大惊失色超想哀号,保持额上鸡蛋的困难度超高,她是女人,说什么也不想每天顶一颗超丑的鸡蛋到处晃,何况鸡蛋会有消失的一天,总不能要她为了迎合蓝克勤的喜好,再把自己打肿吧?
方秘书微笑,拍拍陷入呆滞的恬玫的肩说:“加油。”加油?可不可以不要?
欲哭无泪的恬玫看着方秘书轻松抱起桌上一迭数据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她僵在原地,仿佛可以听见头上飞过三只乌鸦,正嘲笑的对她嘎、嘎、嘎叫。
鸡蛋啊鸡蛋,她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