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到后,没走两步就看见沈蜜无精打采地从女厕所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病人服,趿拉着蓝白拖,脑袋上顶着自己的红色连衣裙,目光有些空洞,眼睛微肿,打了粉底的小脸有两道白色的泪痕,嘴唇也苍白无色,一脸的生无可恋,她目光幽幽地朝刘北北斜看过来。
“这是怎么了?”刘北北问。肖逸站在他旁边,双手放在口袋里俯视她。
沈蜜开口,声音哭得有点哑,“我头发没了。”
刘北北眉头一皱,“头发没了?怎么弄的?”
沈蜜本来对他有些不满,但想想也不能怪他,于是低下头,叹了口气,“拍戏时说好剪发片,结果男演员可能被导演骂太紧张了,就剪错了。”
她说完抬头一看,这两个男人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松,这才发现刘北北的手里攥着一个长条的东西,上面用布缠着,看外形像是长铁片,却有个把手。
“就这点事儿啊?”刘北北彻底松了一口气,对肖逸笑道,“我还以为我要重出江湖了呢!”
肖逸没什么表情,把烟叼在嘴上,朝她勾了勾手,说:“剪成什么样了?我看看。”
沈蜜后退一步,“才不要!”
肖逸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去扯她头上的衣服,沈蜜不从,力气却没他大,三两下衣服就被肖逸拿了下来,那左短右长的发型瞬间暴露在空气中,几缕摩擦产生的静电在耳边劈里啪啦响了几声。
沈蜜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像个头发炸起来的疯子。她不满肖逸的哼了一声,抱着胳膊侧过身去。
有什么好看的!
肖逸不依不挠地又走了过去,他的个子太高,微微俯,一张俊脸凑过来,从下往上打量她,沈蜜瞪了他一眼,不爽地再次转身。
肖逸的脸上变得轻佻起来,可沈蜜抬头的时候,他的表情立刻又转成了凝重。“太难看了啊。”
“还用你说!”沈蜜本来心情就不好,他的话让她一颗心更是冷到极点,觉得男人根本不懂头发被剪掉的伤心。
这要是以前,她一定要闹一闹的,可现在若去剧组闹,就怕人家会不给工钱,只能很无奈地蹲在厕所里哭了半个小时。
不想再跟他们俩说话,她转身就走,却被攥住了手腕,一低头,便看见是肖逸握住了她的手。
他拽着她往片场的方向走,脚步有点大,沈蜜穿着拖鞋跟得跟踉跄跄,她不安地问:“肖逸,你要拉我去哪里啊?”
肖逸轻飘飘地说:“结帐。”
此时正是中午休息时间,上午的场次已经拍完了,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地去吃饭,跟在一旁的刘北北眼尖,一眼就从人群里找出了那个副导演,老远就喊了一声,“老王!王文纲!”
氨导演看见是刘北北,露出一个亲切的笑脸,“哟,北子,来啦?”
刘北北悠间地把那凶器背到身后,也呵呵笑了,“我说老王啊,我朋友不过帮你们拍一场戏,头发怎就让你们给祸害成这样?瞧把人家男朋友心疼的。”
肖逸揽过沈蜜的肩膀,沉着脸看向副导演。
氨导演一楞,看了看沈蜜,赔笑道:“啊,我听说了,演员的失误,我们是想赔偿的,可这位小姐演完就跑了,我们找半天也没找到人。”
“我们哪能跑,都还没算钱呢!”
“好好好,那我们进屋聊。”副导演赶紧把人迎进去。
屋子里坐着正在吃饭的工作人员,副导演跑去和其中一个说了什么,那人可能是管财务的,抬头打量了沈蜜一下,最后一番商榷之下,财务点点头,到一旁拿了个信封交给副导演。
氨导演过来把信封交给刘北北,说:“一点意思,真是对不住小姐了。”、
刘北北接过信封,一看有三千,就朝肖逸使了个眼色,递给了他。
肖逸见对方态度好,又是刘北北的哥儿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神情和缓了些。
“那男演员呢?”刘北北眯起眼睛问。
氨导演指了个方向,“隔壁。”
“谢谢你啊老王。”
沈蜜迷迷糊糊地又跟着两个男人来到了另一个房间门口,这个男演员虽说在演戏上是新人,却是个当红的歌手,所以和自己的团队单独在一间屋子吃饭。
肖逸本来也想进去,却被刘北北拦住,他笑道:“哎呀,你放心,我能搞定,你先带蜜蜜去把头发弄一弄,回头我打电话给你。”
肖逸想了想,点点头。拉着沈蜜往外走,刘北北自己则推门进去。
“你刚刚拉着我冲过去,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最后还是扔下北子哥跑了。”沈蜜坐在副驾驶座,嘟嘟囔囔地将心里的郁闷都发泄在肖逸身上。
肖逸只开车,不说话,随手把一个信封甩给了她,沈蜜打开一看,里面有三千元。
这要是以前有人说她的头发只值三千,沈蜜绝对跟他翻脸,可是此时此刻,她只眨了眨眼,说:“我的头发好贵哦,这就算赔偿完了吧?”
“不算完。”肖逸目视前方,淡淡地说。
沈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把钱塞回信封里,脸上的表情没那么糟了。
他载她去了全市最着名的一家美发沙龙,在门口停了车,以前沈蜜曾带杨予曦来过一次,却吓得她再也不敢来这剪头发了,因为太贵。
肖逸见她迟迟不肯解开安全带,有些不耐烦,“走啊,下车。”
沈蜜攥着安全带,脸色很不情愿,可是又怕肖逸对自己失去耐心,觉得她矫情,只能慢呑呑地解开了安全带。
不想剪头发啊……
两个人进了美发沙龙,接待人员非常热情周到,沈蜜一声不吭,肖逸开口就说要找最贵最好的设计师。
不久,首席设计师热情地将他们迎到了一个包厢里,沈蜜在豪华的镜子前坐下,被围上了布。
“想剪成什么样呢,小姐?”设计师亲切地问。
沈蜜半天不说话,坐在沙发上抽烟的肖逸说:“短一点,好看一点。”
设计师拿沈蜜糟糕的头发开了几句玩笑,就开始动剪刀了。
听着喀擦声,沈蜜忽然想起初三那年,她唯一一次被迫剪头发的经历。
那时父亲动用关系让她进了升学班,升学班的导师对女孩子的服仪抓得特别严,一开始是不让戴有图案的发饰,接着有颜色的发圏也不行,而后在距离基测还有一百天时,干脆硬性要求全班女生剪短发。
案亲听说这件事后,因为知道她最喜欢那头长发,就到学校里塞了个大红包给老师,于是全班女生只有她不用剪头发。
罢开始她还很开心,直到有一次放学后回来拿忘记的东西,听见几个女生在教室里说她耍特权,她偷偷地从后门看了一眼,发现其中有要好的前后桌。
后来她就让父亲带她去剪了头发,她一边剪一边哭,把父亲的心都哭碎了。
“哎哟我的小鲍主啊,你这又是何苦呢?不想剪就不要剪嘛!”
“呜呜呜……要剪、剪成和我们班女生一样短,呜呜呜……”
沈父叹了口气,“蜜蜜啊,不要跟自己较劲,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叫厉害,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那才叫厉害,有爸爸在,你怕什么啊!”
想到这里,沈蜜眼泪啪答啪答掉下来,设计师立刻停了下来。
“小姐,您怎么哭了?”他回过头去,为难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肖逸。
肖逸透过镜子,只见沈蜜闭着眼睛,委屈地吸着鼻子,哭得那叫一个心碎,他站了起来走到沈蜜旁边,面无表情地吩咐,“剪。”
设计师的剪刀又飞快动了起来。
“呜……”沈蜜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颤音,始终不敢张眼。
等剪完后,设计师问肖逸好不好看,他点点头说:“挺好看的,沈蜜,你照照镜子。”
沈蜜情绪低落地垂着头,任他们怎么哄都不看一眼,直到设计师没辙了,把她身上的布撤下来。
沈蜜站起身,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她快速地去柜台结帐,一听那价格,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肉疼”的滋味,可她还是拿出肖逸给的那个信封想要掏钱,柜台小姐却说已经有人付过了。
望着跟过来的肖逸,沈蜜从信封里拿出钱递过去,“给你。”
肖逸似乎是一时间不习惯她的发型,目光总是盯着她的头发看,沈蜜下意识地别过头去,手上还攥着钱执意要给他。
他这才看到她的动作,“你干么?”
“这么贵,不能让你出。”
肖逸忽然搂住了她的肩头,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揽着她往外走。
沈蜜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楞,靠在他的怀里小声问:“怎么了?为什么给你钱你不要?”
她可是记得第一次和他吃饭时,一碗面的钱他都不肯出的。
推开沙龙的门,伴随着热情无比的告别声走向了刘北北的车,肖逸这才放开她。
可能是看她太可怜了,他今天说话挺温柔的,不像平常那样生硬。
“怎么一点默契都没有?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当我是你男朋友,哪有男朋友让女朋友花钱的?”他替她打开车门,示意她进去。
沈蜜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在她的印象里,肖逸是个又冷漠又小气的男人。她眼睛红红的望着坐进驾驶座的他,说:“那么多钱,我总不能让你出啊。”
肖逸笑了笑,“我跟柜台小姐说你过生日,她就和老板说我是她表哥,给我按员工价结帐,没多少。”
沈蜜撇撇嘴,“你可真行,我剪个头发的工夫你都能认一个表妹。”
肖逸挑眉,“怎么?瞧不起我的智慧?”
沈蜜赶紧摆摆手,微肿的眼睛善意地眯起来,笑得跟哭似的,“不是不是,你是我们团队的颜值担当,我为你感到骄傲和开心。”
肖逸显然对这个结论很满意,点了点头,“你开心就好。”
两人折腾了一中午,也没吃饭,沈蜜提出请他吃顿午饭,肖逸很自然地应允了,她还给刘北北打了个电话,刘北北没接,发来发简讯让他们先吃,不用等他。
他们开车去了一家还算经济实惠的西餐厅,点了两份牛排,这时,沈蜜发现他的脖子上、手臂上有一些红色的疹子。
“你怎么了?”沈蜜指了指那些红疹子。
肖逸往嘴里送了一块牛排,表情一副习惯了的样子,问:“起疹子了?”
沈蜜点点头,蹙起眉来,“你对紫外线过敏啊?”
“日光疹。”
“啊,那你怎么没撑伞?”
他嘴里咀嚼着食物,淡淡地说:“差点被你吓死了,哪有时间擦伞。”
沈蜜一怔,好半晌不知该说什么,肖逸先发现了不对劲,低下头去若无其事地吃东西。
她轻咳一声,将这难以言喻的气氛化解,“不好意思啊,让你们担心了。”
他继续吃东西,语气也是客气,“应该的。”
沈蜜低下头吃东西,把面里的胡萝卜全部挑出来,放在盘子的一边。
肖逸似乎对她的新造型很好奇,总是状似不经意地瞥她一眼,然后又收回目光继续吃饭。
以前跟肖逸独处,沈蜜永远是那个找话题聊的,可是今天她实在是没有心情,两个人就各吃各的。
吃完饭,肖逸开车送她回家,沈蜜今天的包包上恰好有条丝巾,她想起摆地摊那天,肖潇也在他脖子上系了一条丝巾,就把丝巾解了下来。
她瞥了一眼专注开车的肖逸,想给他戴上,但是那丝巾在指间绕啊绕,却没敢动作。万一她提出来,他却委婉地拒绝了,那该有多尴尬。
真羡慕年少那会儿,想对谁好就很热情地表现出来,不用顾虑对方是否愿意接受,如今她长大了,只是纯粹地关心他一下,就前怕狼后怕虎一样举步维艰。
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照进车里,沈蜜心里的在乎终究是打败了懦弱,她转头看着肖逸,“我这儿有丝巾,要不你围在脖子上?”
在等待他说话的时候,沈蜜始终提着一口气,想着如果肖逸说一句“不用了”,她的脸肯定会红成螃蟹……
然而肖逸却是快速地转头看了一眼被她的手指绕得皱巴巴的丝巾,然后慢慢地将车停靠在路边。“嗯。”
“我帮你系还是你自己系?”沈蜜把丝巾递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客气一些。
肖逸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半个身子转了过来,“我不会系。”
“哦,那我帮你吧。”沈蜜严肃地说。
几秒之后,肖逸见她还没有动,眉头挑了挑,“沈蜜,你想什么呢?”
沈蜜“啊”了一声,赶紧凑向前,双手伸向他的脖子,因为绑着安全带,她的动作有点笨拙和吃力。
幸好在他的气息把她的脸颊烧红前,她就将那条丝巾绕到了他的脖子上。
肖逸这人也真是的,靠这么近,还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看得沈蜜心头小鹿乱撞,想着他要么是真没把她当女人,要么就是故意的。
事实证明,他似乎是故意的。
“你脸怎么红了?”他突然说。
“啊?”沈蜜仓促地打了个结,赶紧坐回去,搓了搓脸,“有吗?”
肖逸的表情渐渐变成了玩味,估计是怕她不禁逗会从车窗跳出去,于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北子这破车空调坏了,你忍一忍。”
沈蜜赶紧顺着他的话将窗户开大,肖逸又重新发动了引擎,一阵风灌进来,沈蜜用两只手不停地搧着两颊,假装很热的样子,“是啊,这破车简直就是个烤箱,我都快被烤熟了!”
她听到肖逸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不知是真的被她的话逗笑了,还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总之,沈蜜发烫的双颊好久才降温。
把她送到了夕阳红社区,沈蜜下了车,跟坐在车里的肖逸挥手,肖逸指了指社区门口卖菜的一个小摊,说:“回去多吃点胡萝卜,对眼睛好。”
沈蜜笑了笑,他还记得她的夜盲症,“我才不要!胡萝卜太难吃了。”
肖逸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开车走了,脖子上还戴着她的丝巾,并没有摘下来还给她。
沈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郁闷的心情一下子纡解了许多,于是她走到小摊前,真的买了一斤胡萝卜。
晚上洗完澡,沈蜜戴着粉色的浴帽出来,把电视关上,从冰箱里拿出一根胡萝卜啃,这味道虽说吃不惯,但为了眼睛,她也勉强咀嚼着。
胡萝卜,兔子,肖逸……她弯起眼睛笑了。
打开LINE,聂永恒发来一条讯息:在干么?
沈蜜没回。
没多久,换刘北北发来讯息,是个转帐截图。
沈蜜打开App,看到户头里的钱之后,立刻回了一条语音讯息,“北子哥,这么多赔偿你是怎么要到的啊?”
刘北北大刺刺地回说:“哥有的是办法,你就拿着吧,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沈蜜心里一紧,“北子哥别这么说,你帮了我这么多,我真的很感激,一定铭记在心。”
刘北北到底是个不善表达的大男人,只发了个得意的表情。
沈蜜想了想,把截图转发给肖逸:肖逸,你说北子哥会不会是自己掏腰包给我的钱啊?
结果等了半天,肖逸也没有回,她下意识地嘟起嘴,钻进被窝正要睡,LINE响了,她赶紧打开,不知为什么,看到传讯息她就开心。
肖逸:有可能,他这人爱面子。
沈蜜:那怎么办啊?我再转回去?
肖逸:别,你拿着就行,没多少钱。
沈蜜犹豫了半天,发了个胡萝卜的图片:那好吧。
肖逸:吃胡萝卜了?
沈蜜:是呀!
肖逸:真听话。
沈蜜盯着这三个字,忘了回复。
发呆了好久她才回过神,正想打字,却被他抢先了。
肖逸:晚安。
沈蜜躺在枕头上,盯着萤幕,又忘了打字。
许久,她忍住没有回,而是关掉了手机,接着关灯躺在床上,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肖逸,不要说晚安,我会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