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吗?雨蝶?”
夏雨蝶怔住,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他为何会知道她的名字?他们应该素不相识啊!难道……
心韵瞬间乱了调,不祥的预感升起,她往后退,容色微微刷白,嗓音轻颤。“你……是谁?”
对她的反应,男人似乎很震惊,灼灼的目光倏地黯淡。“你害怕了吗?因为我脸上的刀疤?”
刀疤?她愣了愣,这才看清他左脸颊有道浮凸的疤痕,虽然算不上丑陋,但看来仍令人有几分心惊,忍不住要猜想那是在什么情况下留下的。
他说那是刀疤,这表示他曾经历过械斗吗?
一念及此,夏雨蝶更紧张了,本能地左右张望,寻找可以自我保护的工具,她瞥见一只陶瓷花瓶,立刻抓起来护在自己胸前。
“你说!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听她尖锐的质问,他的眼色更暗了,几乎称得上忧郁。他凝定她,许久许久,嘴角牵起一丝含着苦涩的微笑。
“你不记得我了。”
当然不记得!她凭什么记得他?
夏雨蝶用力咬牙,忍住惊声尖叫的冲动,阴森的画面于脑海里凌乱交错,她一直不愿回想的往事,如今正折磨着她。
“是他们……派你来的吗?到现在你们还不肯放过我吗?”
“什么?!”他愣住了。“你在说什么?谁派我来?谁不肯放过你?”
“别演了!”她嘶声喊,双手握住花瓶直指他。“六年前,你们绑架了我,害我的表舅跟表舅妈差点死于非命,六年后,你们还不放过我吗?我爸到底欠了你们多少钱?你说啊!我会还的,就算一辈子做牛做马,我都会努力还清的,求求你们别再打扰我跟我身边的人了……”
为什么?她都已经躲在这偏僻的乡间六年了,为何他们还是能找到她?这些年来,她隐姓埋名,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摆月兑了那次绑架事件的阴影,但他们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
“雨蝶。”男人唤她的名字。
他凭什么这样唤她?好似对她很熟悉,好似他们之间有什么亲密关系!
男人下床走向她。每靠近一步,她便后退一步。
“别过来,不然我要报警了!”
“你冷静点,雨蝶,冷静听我说……”
“走开!”她挥舞着花瓶,当成护身的武器。“不要靠近我!”
“好,我不靠近你。”他连忙止步,高举双手,表示自己并无伤害她的企图。“我只想跟你说我不是绑架犯,也不是来向你讨债的,你误会了。”
不是吗?她换口气,力持镇静。“那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你表舅的朋友。”
“什么?”这答案完全出乎她意料。
“我是你表舅的朋友。”他宣称,神态慈蔼,语声温和,就像一个耐心的父执辈哄着失控的小女孩。“他跟我提过你,给我看过你们一家人的照片,所以我才……认得你。”
他在说谎吗?夏雨蝶咬唇,戒备地打量男人——没错,他脸上有刀疤,五官也显得过分刚硬,但不知怎地,她不觉得他是个坏人。
相反地,他看她的眼神太温柔,温柔到令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异样。
他深深地凝视她,半晌,沙哑地扬嗓。“我是杜非。”
“杜……非?”她傻傻地重复这两个字。
“我跟你表舅是在美国认识的。”他低声解释。“你还记得有一年他跟团到美国旅行吗?我在LA跟他碰过面,就是那时候他给我看的照片,你们一起在阳明山花钟前拍的,照片上的你还穿着高中制服。”
她想起来了,在她念高三那年,表舅曾跟几个老朋友到美国玩,当时表舅妈还表示吃味呢,说他有了朋友忘了老婆,而且他们一家人也的确在阳明山花钟前合照过。
这人连她在相片里穿的是高中制服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么说来——
“你真的是我表舅的朋友?”
“虽然不算特别熟,不过我们的确认识。”他说道,嘴角淡淡噙笑。“如果你还不相信的话,我们可以打电话给你表舅确认一下……”
“不!不要!”她慌忙阻止他。
“为什么?”他挑眉。
“因为……”她窘迫,难以启齿。“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
“为什么不让他们知道?我听说你六年前被绑架了,生死未卜,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不跟家人联络?”他紧盯她,像是想从她眼中看出端倪。
她敛眸,许久,苦涩地抿抿唇。“因为有某些特殊原因,可以请你不要问吗?也请你不要告诉他们我的行踪,我真的有苦衷。”
他看了她几秒,很爽快地答应。“好吧,我不告诉他们。”
夏雨蝶这才吐了口长气,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心韵也恢复正常速度,回想自己方才的激动,她不禁困窘。
“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失态了。”她自嘲地牵唇。“你一定吓到了吧?”
他摇摇头。“我没什么,倒是你——”
他顿住,微拢的眉宇间,有说不出的忧伤。
那是对她的同情吗?
夏雨蝶更不自在了,尴尬地笑笑。“你肚子饿了吧?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语落,她匆匆旋身,几乎是飞也似地逃离杜非的视线。他目送她,怅然失神,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开了间面包坊。
在这山下的小镇,临着清澈的溪畔,她租了独栋的三层透天厝,一楼有个精致小巧的店面,和一间整洁干净的大厨房,二、三楼则是住家。
来店的客人并不多,她主要做的是网络贩卖,在网络上接订单,在当地两个大婶的协助下,每天辛勤地在厨房里烤面包,开发各样点心。
原来,她一直在这里。
杜非倚在墙边,透过玻璃窗,盯着在厨房里忙碌的夏雨蝶。她系着围裙,头戴白色厨师帽,将一头墨发藏在帽里,模样清秀,比少女时多了几分成熟风韵,以及恬静微冷的气质。
熟悉的疼痛倏地在心口郁结,他深深呼吸,努力压抑激烈波动的情绪。
她果然还活着,而他,终于找到她了!
六年来,他上天下海,无所不用其极地探索她的下落,孰料她竟藏身于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
他在山上有间度假别墅,而她,就在这山下小镇。
是命运捉弄吗?为何要他浪费六年的时间才与她重逢?这六年来,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害怕吗?寂寞吗?
想起她将他误认为前来讨债的流氓时那副惊恐的神态,他便心痛不已,恨不得连赏自己几个重重的耳光。
若是他早点找到她就好了,若是在她最恐惧的时候,他便能将她纳入保护的羽翼,她心上的伤,或许不会那么痛,那么深刻。
当年绑架她的那些人,究竟做了什么?他不敢想象。
六年前,他请从前道上的弟兄帮忙,找到那三名歹徒,百般拷问,他们总算承认曾经试图强暴她,但并未成功,之后她便趁乱逃走了。
听见这番告白,他整个抓狂了,私刑伺候了三人一顿,将他们打得奄奄一息,才将他们用麻布袋捆起来,丢到警察局门口。
当时,他只能为她做这么多。
现在,他能为她做什么呢?
杜非怅惘地寻思,厨房里,夏雨蝶正在流理台上奋力揉捏着面团,抬眸与他视线相交,微微一笑。
她洗净手,盈盈走出来。“你好多了吗?”
他好多了,经过一日一夜的休息,烧其实差不多退了。
但他仍伸手揉揉太阳穴,假装头痛。“还有点不太舒服,头晕晕的。”
“是吗?”她蹙眉。“那要不要回床上躺一下?”
“不用了,我想起来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
“那也好。”她笑着颔首,指了指屋外。“我这边外面风景还不错,有一条小溪,你可以去散散步。”
“嗯。”他应道,却一动也不动。
她讶异地挑眉,正欲问他还有什么事,一个大婶抱着一大袋面粉,气喘吁吁地走进来,一进门便急着丢下面粉,挥汗如雨。
“雨蝶啊,我真的不行了!”
“怎么了?芬姨。”
“那个送货的小子,我都快被他气死了,太懒了!明明要他今天中午以前就把面粉送来,结果到现在还不到,还得我亲自去催,亲自把面粉搬回来,累死我了,呼!”
“真是麻烦你了。”夏雨蝶很抱歉。“你应该跟我说的,我去一趟就好了。”
“唉,你去跟我去还不都一样吗?”芬姨叹息。“重点是我们真的该多请个人了,这样下去不行啦!”
由于在网络上闯出了名声,订单日益增多,三个女人渐渐地感到工作繁重,难以负荷,两位大婶不时催促夏雨蝶加聘人手,她也慎重考虑。
“最好是个年轻小伙子,你看怎样?”芬姨提议。“年轻人有力气,帮忙搬货送货什么的,应该可以减轻我们不少负担。”
“嗯,那倒也是。”夏雨蝶沉吟,还未来得及下结论,杜非抢先扬嗓。
“我来吧!”
“什么?”两个女人同时望向他。
“你们店里不是缺人手吗?雇用我吧!”他自告奋勇。“我……前阵子刚好失业了,正在找工作。”
夏雨蝶打量他,好片刻,才迟疑地开口。“杜先生,我不觉得你适合这份工作,你看起来……嗯,就是一副上班族菁英的样子,我们这间小店怕是请不起你,而且薪水又不多——”
“薪水只要合理就好了。”他打断她,幽默地眨眨左眼。“至少比领失业救济金好,对吧?”
她不吭声,显然不相信他是那种落魄到领救济金的失业族。
他的确不是,但为了能够正大光明地赖在她身边,他有必要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姿态。
一念及此,杜非刻意重重叹气。“是这样的,雨——夏小姐,你也知道最近经济不景气,我们公司大规模裁员,我想找别的工作,一时都没有什么好机会。老实说,我挺闷的,才会想说来乡下这里住,休息一阵子。”
“既然这样,又何必找工作?”夏雨蝶不解。“杜先生尽避好好休息度假就是了。”
“我呢,可能天生劳碌命吧,一闲下来反而更常胡思乱想。”杜非无奈似地摊摊双手。“所以我想,找点工作让自己分心,也许是好事。”
“你的意思是,你只想短期打工?”
“就这几个月,可以吗?”
夏雨蝶没回答,还考虑着,一旁的芬姨已迫不及待地相劝。
“我看你就答应他吧!雨蝶,这年轻人看起来挺结实的,面相也机灵,应该帮得上忙,现在这种时候,我们镇上家家户户都忙着采收花卉,要在这镇上招人也不容易,就先用他一下啦!”
“这个……”夏雨蝶依然犹豫。
杜非灵机一动,主动扛起地上的面粉袋,表现出勤奋干活的姿态。“这个要放到哪里?厨房吗?”
“放到仓库。”芬姨喜孜孜地应道。“跟我来,我带你去。”
“喂,你——”夏雨蝶试图阻止。
杜非不理会,径自跟随芬姨走向后院的仓库。他知道,当自己扛起面粉袋的这一刻,这场谈判,他已取得了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