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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后为妻 第10章(2)

房里并不简陋,算得上是干净宽敞,可以想见当初诚王妃待她确实不薄。

房里用一架做工普通的黄梨木插屏区隔出里外,外间里摆了张月牙桌,桌上只搁了两碗面,以及一盘芥辣瓜儿,还有一盘酱羊肉与一盘夹包馍。

大梁的民间礼俗是这样,每逢祭祀死者,便会做上一盘夹包馍,祭拜过后分食给亲友,以保平安。

缪容青瞥了一眼那盘夹包赖,只道:“耿欢能遇上你,怕是他前世修得的福分,当年耿璿死时,后事办得草率,无人闻问,更遑论是祭品。”

冉碧心笑笑不语,拿起一个夹包馍,撕开,夹了块酱羊肉进去,然后递给了他,他未曾犹豫,抬手接过,放近嘴边便开始咬食。

“这盘夹包馍不仅仅是为了耿欢而做,还是为了死后无人闻问的七皇子与莫瑶然。”冉碧心淡然解释。

三两下解决了手里的夹包馍,缪容青看了看那碗热气氤氲的拨鱼儿面。

“那碗面总该是为我而煮的?”他问道。

“嗯。”冉碧心递过了木箸。

他也不弃嫌,接过了木箸,在方杌上落坐而食。

望着他文雅好看的吃相,冉碧心胸中一热,忍不住在脑中回忆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霎时,泪水淤眶。

她闭了闭灼热的眼,忍住那腔泪,随后亦跟着落坐,举起木箸,吃起自己那一碗面。

前世的莫瑶然曾揣想过,出宫之后,嫁作人妻,为心爱之人洗手做羹汤,隐于坊间,与寻常百姓一样,过着平凡无奇的日子。

然而,天总不从人愿。

无论是莫瑶然,抑或是冉碧心,面对她们的央求,老天爷总选择视而不见。

泪水,滴落在面条上。一滴,两滴,三滴,止不住的泪,持续下着。

吃完那碗面,泪已满面。

放下木箸,冉碧心抬眼,迎上缪容青深锁的眉眼,她忍不住探出手,轻轻抚上他瘦削的面颊。

“谢谢你,替莫瑶然报了仇。”她哽咽失声,嘴角却上扬着,泪中有笑。

大手覆住面上那只纤手,紧紧贴着,修长宽大的掌心平熨着她手背,轻压在他颊上,怎么也不肯放。

“我知道,你心底怨我饶不了诚王府,害了耿欢,所以你不愿回宫。”

“不,不是这样。”

在他深沉的凝视下,她摇了摇螓首。

“我不怨你,你做的一切并没有错,前人种下的因,后果往往由后人来受。况且,倘若真要计较,欢儿算是让缪萦给逼上绝路,并不是你。”

“你别护着我,若真的恨,那便说出来,会好过一些。”

他的大手拢握住面上那只纤手,拉至心窝处,紧紧地压在胸膛上。

“我有什么好恨的?你经历过的,怕是比我还痛,你能为了我,处处护着欢儿,不让缪萦动他,我已很感激,我有什么资格恨你?”

“既是如此,为什么不愿意回宫?”见她泪落如雨,他心口一抽,伸出另一手为她拭去。

“无论是莫瑶然还是冉碧心,都没想过要一辈子困在那座皇宫里,我想要的,无非是平淡的日子,我什么都不懂,只懂得灶房里的活儿。”

“你比谁都懂,比谁都能忍。”他淡淡反驳。“你只是不愿意罢了。”

真相便是,她愿为了耿欢忍下满腔仇恨,逼自己入宫,可她却不愿为了他留在宫里。

冉碧心不语,眸光渐渐垂落下来。

“是我做的还不够,不值得你为我留下。”他自嘲地说道。

“……是我不够好,没资格待在你身边。”

“冉碧心,你是故意说这话来气我的吗?”

她抬起眼,迎上他凝聚怒意的湛湛黑眸,轻柔吐嗓:“当我知道你便是耿璿,是当年被无数宫人视为天人一般的七皇子,除了震惊,还有开心,想不到此生有幸识得仰慕的七皇子。”

望着她眼中闪烁的星芒,他胸中一动,再也不能忍,探出另一手将她搂近。

他低下头,抵住她饱满的额,眸光纠缠,呼息交错。

她并未抗拒,看着他垂眸,俊颜缓缓凑近,吻上她颤动的唇,而后逐渐加重这一吻。

吻毕,他退开身,两人呼息皆乱,她扬眸,望入他璀灿的眼底。

“能得七皇子疼爱,我冉碧心算是得偿所愿了。”

“我要以后位聘你为妻,从今往后,后宫只有你一个,再无其余女子。”

“皇后母仪天下,岂是我这样一个小小尚食出身的女子能够胜任。”

说到底,她仍是想离开……缪容青心中沉痛,如遭刀刨。

她轻轻推开他,却主动握住他宽厚的大掌,道:“我没能守住对诚王妃的承诺,没能保住雹欢的命,我自觉有愧,只求远离这些纷扰,找个地方躲起来,平平淡淡,了此残生。”

可她明白,他是人中龙凤,是注定要坐上帝位的天之骄子,他不可能为她放下一切,她亦没有资格要求他放弃。

若非上天弄人,他们根本不可能重活一次,用眼下这副身分相识,进而相爱。

如今,一切恩怨情仇已解,大局落定,彼此也该踏上各自该走的路。

“音不在于你,何愧之有?”他不赞同的驳斥。

“尚若当时我能及早发现欢儿的异状,倘若那晚我没留下你……也许今日的一切都会不同。”她笑了,笑里却满是自责的他目光一沉,将她抱紧在怀,贴在她发鬓耳侧,嘶哑低语:“你不欠他们,不欠任何人,你只是把耿欢当作那个死去的孩儿,方会将他看作自己的责任。”

她没有反驳,垂泪默认。

他又道:“你谁也不欠,那又何苦用愧疚自缚?冉碧心,你只是想逃罢了,逃开这座皇宫,逃开我。”

是,他说的不错,她确实想逃,逃开这一切,不愿面对。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被你留在那儿,面对那座冰冷的吃人宫殿,你怎忍心?”

嘶哑的声嗓,诉尽甭独的沉痛,听在她耳底,宛若一把火烧着她。

“……对不住。”良久,她哽咽失声。

“尚若你真对不住我,那便留下来。”

“你比谁都懂我,应当明白我的心思。”她一旦下定决心,便不可能再更改。

缪容青闭紧了双眼,俊颜布满挣扎的痛,他一寸一寸收紧了双臂,将怀中那具纤瘦的人儿抱紧,仿佛不这么做,下一刻她便会烟消云散。

冉碧心伸出手,按在他胸口,一寸一寸将他推离自己。

“出了这扇门,你便是大梁皇帝,而我,不过是一个平凡百姓,往后,我们便相忘于江湖。”

缪容青瞳眸猛地一缩,瘦削面容抽紧,一把将她拉过来,怎么也不愿放开她。

她不抵抗,就这么柔柔静静的望着他。

她一直是这样的,看似柔弱,实则刚强,没有什么能撼动她的决心。

缪容青苦笑,低哑问道:“即便我哀求你,你还是不愿意吗?”

她眼中有着怜惜,有着心疼,浅笑微微,道:“我心已倦。”

闻言,握在她腕上的大手,缓缓松月兑,终至完全放开。

缪容青别开眼,高大身躯霍地站起,大跨步往外走。

冉碧心独留在房里,望着敞开的房门,渐远的颀长背影,泪花在眼中朵朵绽放。

她要的不是能爬多高,仅仅只是一份平淡,前世的莫瑶然求不得这份平淡,今世的冉碧心总可以要得起吧?

只是,前世的莫瑶然,除了那个亲生骨肉,不曾爱过任何人,今世的冉碧心却偏偏将一颗心给了那人。

曾以为是十恶不赦的奸臣,原来竟是注定名留青史的一代明君。

她要的平淡,与她爱的人,为何这么难以两全?

入夜,承德宫里,灯火大亮。

缪容青一身蟒龙绣金线玄黑色长袍,独自一人坐在西殿暖合的临窗软炕上,低俯着俊颜,批改着炕桌上的奏折。

“陛下。”安荣立于暖合门口,躬身合袖。

苍劲的笔迹一顿,缪容青抬眼望去,烛火透映之下,那张俊丽的面庞竟有些苍白。

“夫人已经起程。”安荣不敢觑视他的面色,始终低着脸。

“嗯。”良久,暖阎炕上只传来这么一声淡然回应。

安荣这才敢稍稍掀动眼角,觑向暖合里。

只见乌木嵌螺碧玉炕桌上,羊毫笔已搁下,尚未批改完的奏折仍摊着。

斑大身影下了软炕,面向着大敞的镂花窗,背身而立,看不清此刻的面容。

“春兰与铃兰可有跟着?”低沉的声嗓缓缓飘来。

“禀陛下,春兰与铃兰已回宫。”

缪容青一震,猛然转过身,俊颜大怒,沉声斥道:“朕不是下令让她们随行?”

“陛下,夫人的性子……”安荣面有难色。

缪容青下颚抽紧,终是忍下了怒意,又问:“可有留话?”

“回陛下,夫人没留话,只留了本食谱,让小的转交给御厨,里头全是夫人亲笔所记。”

安荣边说边小碎步入内,将那本食谱呈交上去。

缪容青接过食谱,翻开第一页便见熟悉的娟秀字迹,详实描述着拨鱼儿面的煮法,甚至连揉面制作面条的工序,全都巨细靡遗的写下。

心口重重一窒,缪容青猛然合上食谱,命令道:“备马。”

安荣惊诧,“这么晚了,陛下您……”

缪容青将食谱往炕桌上一搁,直往门口走去,语气急骤地问:“她从哪个方向去?”

“主南走。”安荣亦步亦趋跟出了暖合。

身穿殿前司官服的段霖,腰间佩着长剑,守在西殿门口,一见缪容青神色匆匆,行步急沓,随即上前请示。

“陛下。”

“段霖,备马,随朕出宫。”

“是。”

没有任何异议,段霖即刻转身前去备马,不多时,两匹骏马被带至承德宫门口,缪容青系上宫人交来的缎金色如意绣龙纹披风,跃身上马。

“陛下,这么晚了,还是让禁卫军跟着吧!”安荣劝道。

缪容青没搭理,甩动马鞭,领着段霖扬长而去。

明知道她不可能回心转意,明知道此刻追去不过是徒劳,可他依然想去!哪怕是送送她也好,哪怕是看上最后一眼也好……

他曾遭心爱之人背叛,早已不信世上有真情,可遇见了聪慧重义的她,对人性失望透顶的他,又重新拾回了对人心的信任。

她无私无欲地护着耿欢,不求名利,不求权势富贵,只为几句口头承诺,便逼自己回到充满梦魇的皇宫里,忍住对缪萦的恨,只为护耿欢周全,这样的女子,放眼世间,何处寻起?

唯有她,懂得他背负的仇恨,懂得他的前世今生,失去她,他独自一人睡在冰冷的宫阙里,坐拥江山,又有何意义?

蓦地,前方撒腿奔跑的马儿缓下,段霖微诧,跟着缓住身下的马儿。

“段霖,你回去。”

“陛下?”

“我去找她。”他不再以朕自称。

段霖跟了缪容青近十年,几乎形影不离,岂会不知他心思,当下大震。

“里下!”

“我会劝她随我一起回宫。”

“夫人心意已决……”

“她若不回,我便不回。”他凛目望向皇城门口的南方。

“陛下!”段霖不敢置信,好不容易到手的皇权,主子竟为了一个女子放手。

“你回去吧。”

这声命令朗朗落下,缪容青再次甩动马鞭,消失在皇城南门之外。

星子稀落,一弯钩月悬于夜空。

往南方的官道上,只见一道高大人影端坐于马背上,漏夜赶路的奔驰。

行过距离皇京最近的驿站时,他看见驿站上空,有样物事随夜风在飘动。

他勒停了急驰的马儿,仰着俊颜,就着远处驿站的灯火,顶上幽微的月光,逐渐看清了那样物事——

是纸鸢。

那只他亲手绘制的凤凰纸鸢。

胸中滚烫,他喉头一窒,双眼发灼,悄然泛红。

他翻身下马,牵着马儿直直往前走,循着纸鸢放飞的所在方向而去。

而后,亮着灯火的驿站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不见车夫,只见一道身披锦白色绣紫兰花披风的纤细人影,伫立于驿站之外。

她仰着娇容,眼圈淤红,双手紧握纸鸢的系绳,操纵着那只纸凤凰的自由。

马蹄声在人烟稀少的夜半官道上,尤其清晰,冉碧心听见了,她循声望去,仅仅一眼便楞住。

牵着马儿的高大身影,立在几步之外,夜风乍起,吹动一袭玄黑披风如浪。

迎风飘飞的凤凰,翩然飘落,落在不远处的地上,落地无声。

系绳另一端的人儿,泪已潸然,却扬起了笑靥。

缪容青放开缰绳与马鞭,走上前,一把托住她的后脑,凑近吻住。

“……我不忍心放你一个人在那儿。”

“我知道。”

他想抛下一切,追随她而去,而她亦舍不得扔他独自一人,决心留下。

两人纵然离得那样远,心思却靠得这么近。

上天捉弄过他们一回,然而这一次,他们总算得获补偿,遇见了彼此。

这一次,无论去或留,无论是帝与后,抑或是平凡百姓,他们终将牵着彼此的手,齐心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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