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守夜的太监发觉偌大龙榻上,竟然空无一人,独留一件明黄色龙袍,本该睡在榻上的皇帝,不知去向。
当值的太监慌了,随即上禀祥宁宫。刚刚做完祈福法事的祥宁宫,还以为一切已平静,这一闹,当下可真炸开了锅。
缪太后下令,命殿前司率领大内禁卫军,封锁皇城,彻底搜查皇帝下落!
霎时,各宫各院全让禁卫军进占,承德宫的太监宫人全被圈禁起来,准备受严刑拷问,短短几盏茶的工夫,宫中宛若大敌入侵,一时之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缪容青刚下轿辇,正欲走进祥宁宫的正殿,屋里蓦然传出铿锵一声,随后便听见缪萦气急败坏的吼声。
“给本宫找出来!翻天覆地,铲平这座宫殿也得把那个傻子找出来!”
“娘娘息怒……”
缪容青一踏入正殿,便见满室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地上全是被摔坏的花瓷以及翻覆在地的赏玩盆栽。
“娘娘,缪相大人来了!”一旁伺候的庄嬷嬷,同样吓白了老脸,一触及缪容青高大身影,当下如见救世主。
缪萦撇首望去,怒气不减反更盛。“前两日本宫分明嘱咐过你,今夜祥宁宫要做法事,让你一块儿过来,你这是上哪儿了?”
缪容青不以为意,从容回道:“太后这是明知故问。”
缪萦脸色更沉,可也明白眼下不是追究这事的时机,只得将这口怒气压下去。
“皇帝不见了,这事你总该知道吧?”
“方才殿前司已向我禀报。”
“承德宫的人已给拘禁起来,杜忠翰与余仲已经召进宫,皇城只进不出,本宫就不相信,那人有天大的能耐,把皇帝给藏起来!”
望着缪萦指天画地的大发雷霆,缪容青只觉好笑,可他面上不露半丝笑意。
“娘娘且息怒,依臣弟来看,皇上恐已不在宫里。”
“这怎么可能!”缪萦震惊不已。
“娘娘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恐怕将会是一场硬仗。”
见缪容青仿佛已模清局势,缪萦皱了皱眉,正觉古怪,欲开口询问时,殿外一名太监连同殿前司,急慌慌地飞奔而至。
“启禀娘娘,朱武门的禁卫军回报,说晋王身穿龙袍,手握玉玺,领着大军在朱武门外意图闯入。”
缪萦脸色一瞬刷白。“晋王?晋王怎会有龙袍与玉玺?”
缪容青道:“还想不透吗?肯定是皇上给的。”
“这怎么会……不可能,怎会有这样的事!”
惶乱间,缪萦想起前一阵子,晋王曾经上承德宫与耿欢会晤,那时探子回报并无异状,这对叔侄是如何搭上线的?
“娘娘,如今宫中群龙无首,可该如何是好?”殿前司焦灼的请不。
蓦地,远处传来无数巨响,似是宫门被强行撞了开来,砍杀声与宫人们尖叫声随后由远至近的传来。
缪萦毕竟是妇道人家,长年待于宫中,饶是她再如何呼风唤雨,何曾面对过这样直逼面前的血腥冲突,当下早已慌了手脚。
“娘娘!”庄嬷嬷及时扶住身子轻晃的缪萦。
缪容青只冷冷瞥过六神无主的缪萦一眼,随即召来等候在外的影卫段霖,并解下腰间的玉佩交给他。
“把这玉佩亲手交到宋太尉手上,他知道该怎么做。”缪容青命令道。
“是。”段霖接过玉佩,身影一出殿门便消失无踪。
“容青……这可怎么办?我们千防万防,居然没料到这个傻子会窝里反,竟让晋王给勾结上了,他龙袍与玉玺在手,又是耿氏之后,哪怕他造反闹宫变,天下人亦会站在他那边。”
缪萦扑了过来,紧抓住缪容青的双臂,情绪已有些失控。
缪容青拉开了她的手,淡然安抚道:“晋王平庸无能,不过是背后有一班老臣在为他献计出策。太后莫慌,我既是大梁宰相,更是统领大梁军权的枢密使,我自当出面力抗晋王。”
“你说什么傻话!”缪萦一把抓住转身欲走的缪容青。“容青,本宫不许你去!你可是我们缪家的命脉,你若是没了,整个缪氏都要跟着陪葬,你不能去!”
缪容青侧着身,垂眸睐着那一脸焦灼的缪萦,反问:“你想见到晋王称帝吗?”
缪萦僵住。
“晋王若称帝,缪氏一定活不了,肯定连诛九族,当务之急,自当是挡下晋王。你且放心,我已让人去知会宋昱,宋昱会带援兵进宫。”
“那不如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等援兵进宫……”
“在那之前,晋王便会攻破这里,杀了我们以儆效尤。”
闻言,缪萦面上血色尽失,眼前发黑,险些瘫软下去。
“娘娘当心!”庄嬷嬷与其他宫婢上前搀扶。
“这可怎么办才好……”缪萦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
缪容青不以为意,只吩咐了一句照顾好太后,便步出了正殿。
仪元宫这头——
整座皇城的宫人太监全乱了套,看守的禁卫军亦全被调走,冉碧心换上了宫婢装束,不顾安荣等人的拦阻,坚持离开仪元宫。
“娘娘,听说晋王叛变,还挟持了皇上,眼下宫中无首,宫人们谁也拿不定主意,只是各自逃难,其他宫的娘娘都躲着,不敢出来,您怎么还想着要出去啊!”
春兰红着眼眶劝阻,一旁安荣与铃兰亦频频点头。
这段时日,只有这帮人对她最真诚,即便大难临头,这帮人依然护着她……
冉碧心胸口一热,眼圈亦泛红。
“春兰,铃兰,安荣,你们几个听我说。”冉碧心本是想着自己一人冒险,别带上任何人,可眼下见几人这般忠心,实在放心不下。
“艮下晋王叛变,大梁势必又要经历一次改朝换代,甭管是谁当皇帝,我这个前朝妃子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我得逃。”
冉碧心冷静沉着的分析起局势,“趁着宫中大乱,没有人发落,众人各自逃命的时候,我才有机会逃出宫,你们想留想走,我都没意见。”
春兰与铃兰互望一眼,又望了望安荣,三人虽未吭声,可眼神却同样坚定。
“娘娘,我们想跟着您。”三人异口同声的启嗓。
见此景,冉碧心眼眶淤泪,却不敢落下,只是吸吸鼻头,将那份感动搁在心头。
“那好,你们三人换好衣裳,收拾好宝贵的东西,一同随我出宫!”
朱武门那头——
尸首遍落满地,有力抗叛军的禁卫军,亦有晋王领进宫的叛军,更甚者,是那些无辜的宫人与太监。
晋王领着数千精兵,身穿龙袍高坐于马背上,一举闯进宫门,铲除了阻挡在前的禁卫军,杀进了祥宁宫,欲逼缪萦等人就范。
“王爷,您看!”晋王身旁的军师,蓦然指向某一方。
马背上的晋王顺着所指方向望去,竟见宫殿右翼拱门处,缪容青身披金色铠甲,同样高坐于马背之上,手上握有一把铸金浮雕麒麟钢刀。
一眼认出那把麒麟刀,晋王浑然大震,面色僵青。
缪容青并非单枪匹马,在他之后,有着数十名黑衣人,同样骑着马,手持长刀,紧随在他之后。
显而易见的,那些是缪容青养的死士,平日化身为影卫,伏于暗处或在宫中、朝中游走,为他打探收集各种情资。
“王爷!”见缪容青等人逐渐靠近,军师拉高嗓门警示晋王。
晋王随即醒神,握紧手中的长剑,双腿夹紧马月复,策马奔去!
另一方,缪容青浑身金色铠甲,眸光清冽,唇噙冷笑,貌美似仙,端坐于马背上的高大身躯,在月色盈照之下,英挺逼人。
他缓缓举高手中的麒麟刀,甩动缰绳,直朝晋王奔去。
铿锵!
金色麒麟刀与雪白长剑在空中交会,激荡出刺耳的声嚣。
一个抽刀,缪容青翻身下马,晋王亦然,两人一个反身,刀剑便又狠狠对上。
刀剑相会,钢金相抵。刀剑之后,两张脸谱,一者年轻,一者中年;可怵的是,两者眼中的深沉,却是足以匹敌。
这一幕,震慑了在场众人,刹那之间,除去他们两人对峙,其余人竟无法动弹,亦不知该不该拔剑相向。
“缪容青,你投降吧!”晋王咬牙,缓缓加重持剑的臂力。
缪容青下颚抽紧,面色不见一丝焦躁,双手虎口紧扣尘封了二十多年的麒麟刀,死死抵住晋王的长剑。
“好久不见了,耿轩。”低沉的声嗓,虽是年轻,却莫名充满沧桑感。
晋王猛然一震,握剑的双手一个闪神,失了几分力,紧抵于上的麒麟刀如同咬住猎物的猛兽,死死地砍下。
晋王支撑不住,脚跟陷地三分,身躯频频后退,他面色如土,汗如雨下。
“这样便撑不住了?”一抹妖魅的笑,在年轻俊丽的面庞上划开。
那抹笑,如斯熟悉……晋王倏然瞪大眼,倒抽一口冷息!
“你……是谁?”
“你说,能得圣上御赐的麒麟刀,而后又被整座皇室联合谋害的那人,还能是谁?”
瞥见缪容青眼中那抹嗜血的恨意,晋王心下又惊又诧,这么一个闪神,手中的剑瞬时又被压制了几寸。
下一刻,缪容青蓦然松刀,一个退身再回转,高举麒麟刀,直朝措手不及的晋王狠狠砍下!
铿然一声,银白剑身应声断裂,势如猛虎的麒麟刀未曾减弱,直直砍下。
这一刀,深深砍进了晋王的左肩,筋脉尽断,深可见骨!
“啊!”随着鲜血飞溅而出,晋王倒落下来,发出痛苦的吼叫声。
没人敢上前,只因那个手持麒麟刀的金色身影,一双腥红色的眼,堪比刀锋锐利的目光,俊秀脸庞沾染了大量血迹,却不曾缓下手中的刀。
那一身磅礴气势,仿若天界神将,力抗妖魔,斩除万物,谁也不敢妄自上前阻拦。
“你……你究竟是谁?!”晋王面色如纸,嘴角溢着鲜血,眼前竟浮现另一道久远之前的人影。
“你是最后一个。”缪容青掀动薄唇,微笑吐嗓。
“什么意思……缪容青,你究竟跟耿氏有什么仇?”
“当年参与那场联手毒害七皇子的合谋之中,你是不是也参了一脚?”
晋王闻言直瞪大眼,痛苦的急速喘息。
“这场局我布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就为了一个个铲除你们。”
“你……你……这不可能!”
缪容青嘴角一挑,霍然一把抽出麒麟刀,随即又朝晋王右肩砍落!
霎时,凄厉的痛叫声回荡在祥宁宫里。
“你们一个个都容不下耿璿,眼红妒忌,进而生恨,我遭耿氏遗弃,被耿氏合谋所杀,亲父如此,手足如此,今日我灭耿氏,不过是应天而为!”
话毕,缪容青再次抽刀,眯紧了血红的眼,握刀的双臂在一个敏捷且漂亮的起落之后,了结了晋王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