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昱沧摇摇头,往大床方向走去,将那几包已开封的零食拿起来,朝蓝家绮扬了扬,笑问:“你就不怕被蚂蚁搬走吗?”
蓝家绮吐了吐舌头,俏皮的说:“我这么大一只,又这么重,蚂蚁来得再多也搬不走我。”
“你呀,将来谁娶到你,谁就得辛苦了。”
“那我一定要找一个爱我很多,帮我收拾善后都不觉得辛苦的人。”
“说得真好。绮绮,将来一定要找一个爱你很多的人结婚。”方昱沧笑得和蔼。
“叔叔,我妈呢?”
“今天早上家扶中心有志工课,绍芬一早就出门上课了。昨天吃晚餐时她告诉过你的啊,你没听进去?”
蓝家绮拍了拍额头,语气夸张的说:“完蛋了,我这个脑袋真不好使。”
“绮绮的脑袋若不好使,这世上大概没有多少人的脑袋是好使的了。”方昱沧打趣道。
“那是叔叔疼我才这样说,我的脑袋真的很不管用。”蓝家绮嘟囔着。
“我觉得你的脑袋挺管用的,叔叔从小看你没怎么读书,却总是轻松拿第一,读的也是最好的学校。别人熬夜读书,你呼呼大睡,别人晚上去考前冲刺班,你天天跑去学街舞,还能顺顺利利考上台大财经,这样子的脑袋还不够好吗?”
“叔叔,你不懂。真正厉害的人物是隔壁的大唐哥哥。”
“你说唐旭风?”
“是啊,他可是我们台大的头号传奇人物,跟他比起来,我的脑袋啊……”蓝家绮撇了撇嘴,脑中闪过十五岁那年,唐旭风一脸冷酷的说他不喜欢大脑只装稻草的女孩。
“跟唐旭风比怎么样?怎么不说了?”方昱沧追问。
蓝家绮大大叹了一口气,直接往地板上坐,有点失落地说:“跟大唐哥哥相比,我的脑袋大概只能算是装稻草的等级。”
方昱沧长腿一弯,也跟着坐在地板上与蓝家绮对望,“谁说你的脑袋只能算是装稻草的等级?唐旭风说的?”
“是啊,我也觉得他说的没错……”
“你还喜欢他?”方昱沧小心探问。
“很喜欢!”蓝家绮倒是十分坦率地答。
方昱沧深深看她一眼,停顿了片刻,扫走眼里的犹豫,轻轻问了一句,“你觉得中磊……不好吗?”
“中磊哥没有不好啊。他很好,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如果他并不想当你的哥哥呢?”
“不想当我的哥哥,为什么?因为我不乖吗?”她一脸天真的眨眨眼。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跟叔叔装傻呢?”
蓝家绮沉默了,她垂眸敛眉,咬了咬嘴唇,片刻后才低声开口,“那叔叔是在跟我妈妈装傻吗?”
方昱沧没辙的笑了笑,揉揉蓝家绮的头,“装傻的人不是我,一直是绍芬。”
“我说叔叔,你就是对我妈妈太好了,中磊哥都已经是二十几岁的大人了,哪里还需要保母?我妈妈用保母的名义住在这里,你每个月给她保母的薪水,可是她星期一到星期五有四天完全不在家,跑去当志工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意思是我应该辞退绍芬,把你跟绍芬一起赶出这个家吗?”方昱沧轻笑,反问。
“当然不是!而是叔叔应该鼓起勇气跟我妈说清楚、讲明白,让她不能再继续逃避。其实,我很乐意叔叔名正言顺当我的爸爸啊。”蓝家绮甜甜地说。
“我并不想勉强绍芬,更何况,她装傻的原因有一半是为了你,你别说你不知道。”
“因为中磊哥吗?”蓝家绮苦了脸。
方昱沧低声笑,说:“看来,你的脑袋确实挺好使的。”
“叔叔,我对你说实话,中磊哥在我心里是哥哥,他条件那么好,我……我配不上他。”
“你为何不把这些话对中磊说?也许他会给你不一样的答案。”
“我……”
“又或者,你只是不忍心拒绝他,怕伤害他?”
蓝家绮无法作答。
“你若不喜欢他,让他怀抱希望,不也是另一种伤害吗?”方昱沧语气温和宽容。
她咬咬唇,“叔叔希望我跟中磊哥说清楚吗?”
“我最大的希望是你们都好,你跟中磊之间的事我并不想介入。我明白你有你的考量跟顾虑,也明白你不想伤害中磊,但很多时候,你不想不代表伤害就不存在。他爱你,而你若是无法以同等的爱回应他的时候,伤害就已经无可避免了。”
“我懂叔叔的意思了,找时间我会跟中磊哥说清楚的。”
“这件事不急,倒是你,叔叔希望你能再想清楚,中磊不比隔壁唐家小伙子差,你现在爱唐旭风,会不会只是你的想像?想像的爱跟真正的爱是不一样的,你还年轻,其实应该多尝试,而不是把心都扑在一个人身上。不管是中磊或其他对象,叔叔都鼓励你去试试看,也许你会发现,你并不是真正爱唐旭风。”
“我知道了,谢谢叔叔。”
“你可能要加快动作,时间差不多了,你不是要去面试?中磊已经开车在外面等你了。”
“可是我跟中磊哥说过,我自己去面试就好啦!”
“他不放心,我也不放心,绍芬更是不放心,我们一家四口有三票赞成有人陪你去面试,所以还是让中磊载你过去吧。你是女孩子,多被保护一些是应该的,其实要我说,你若是愿意到亚斯来打工,叔叔更放心一些。”
“叔叔的好意我知道,但我总不能一辈子都被你们保护着,我希望自己可以越来越独立。何况妈说过,人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太依赖别人而活,不管是谁,你依赖的人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你,妈希望我独立,我也希望自己成为独立的人。”
方昱沧理解地点点头,笑道:“好吧,那你得赶快出门,再晚就要迟到了。”
蓝家绮跳起来,抱了方昱沧一下,冲到梳妆台拿了皮包钥匙,一阵风似的跑出门了。
位于办公大楼十二楼的“亿锋创投”内,高跟鞋喀哒喀哒的声音在长廊上响起,林安洁怀里抱了一个轻薄的蓝色文件夹,是今年暑期工读生名单。
这种小事她向来不会呈报到最上头去,但今年的名单上有个特别的人,她想应该让唐旭风知道。
林安洁揣紧怀里的文件夹,彷佛那是什么重要宝贝,这动作泄漏了她心里潜藏的紧张。她大概能预料到唐旭风对这份文件的反应,但让她好奇的是,唐旭风看到那个名字后是否依然能平静无波。
她敲了敲唐旭风办公室的雾面玻璃门,里面旋即响起一道好听的嗓音,“进来。”
林安洁深呼吸了几回,推开门进去,一如往常,唐旭风头也没抬,淡然问了句,“什么事?”
她将文件送到唐旭风办公桌上。
唐旭风放下笔,将文件打开看了眼,瞬间眉头蹙了一下,“为什么给我这份文件?暑期工读名单一向由人资处理,不是吗?”
“执行长,你仔细看过名单了吗?”
唐旭风将文件夹推向林安洁,不在乎的答道:“这名单对我来讲并不重要。”
林安洁有些犹疑地开了口,“蓝家绮被录取了,也不重要吗?”
唐旭风抬头,若有所思地淡扫林安洁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觉得,蓝家绮对我来说重要吗?”
林安洁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她心里期望唐旭风将蓝家绮看成完全不重要的人,但此刻唐旭风的样子,却又让林安洁觉得蓝家绮在他心里,并没有他表现的那样毫无分量。
林安洁不再追问,只说:“执行长确定照这份名单,通知录取的学生来公司实习吗?”
唐旭风淡淡地答道:“这种事我一向不过问,人资那边录取了,就照录取的名单办事。如果没有其他重要的事,你可以出去了。”
林安洁点头,拿回文件夹,走出办公室,雾玻璃门一被关上后,唐旭风便往椅背靠去,陷入没人知道的世界。
对他来说,人生就像裹了糖衣的毒,那一层薄薄糖衣褪掉之后,剩下的就是无尽的苦涩,他人生的甜蜜只有短短几年。自从弟弟出生后,家人、亲戚、师长……所有曾经疼宠他的人后来全都转而围着唐旭初打转,他母亲也把所有专注力都放在弟弟身上。
他其实记得七岁之前的所有美好,记得隔壁方家栀子树开花的时候,空气里充满栀子花的甜腻香气,记得栀子花开得最灿烂的那一年,正好是蓝家绮出生那年。
初见蓝家绮,是在一个暖洋洋的夏日午后,他一个人在院子外玩耍,棒棒糖含在嘴里,风轻轻吹来,他可以听见叶子沙沙作响的声音,那种细微的声音很柔软很舒服。
他在院子里踢球,不经意看见隔壁方家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美得像画的女人抱着出生不满两个月的婴儿走出来。
他也不管球了,跑到大门朝着他们喊,“阿姨,我可以看一下小Baby吗?”
前段日子他总是听到婴儿哭的声音,那声音对他来说新奇又有趣,他多希望妈妈也生个小弟弟或小妹妹陪他。
蓝绍芬对他笑得很温柔,将蓝家绮抱到他面前,“当然可以。”
棒着雕花铁门看不过瘾,他将大门打开,走出去仔细观察,那孩子长得好像洋女圭女圭,皮肤白皙、卷翘浓密的修长睫毛、粉女敕唇瓣,一双小手手握成拳头。
“她好可爱。”他情不自禁的说。
蓝绍芬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温柔模模他额头,“她叫蓝家绮,你今年五岁,对不对?等她再长大一点,你愿不愿意跟她玩?”
唐旭风想也不想地点头,他喜欢蓝绍芬的温柔,喜欢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喜欢她笑得比天使还好看,虽然他不知道天使该是什么模样,而她怀里的孩子,有一天也会长成像她一样美丽。
那是他对蓝家绮最初的记忆。
在一个栀子花开,花香满溢的午后,他第一次觉得婴儿如此可爱。
有什么在他小小的心里生根发芽了,他想要一辈子保护那个像洋女圭女圭的婴儿,直到她长大成人,他愿意拼尽全力的保护她。
后来的事他渐渐记不清楚了,因为弟弟的关系,因为渴望获得父母的注意力,他必须拼尽全力,必须更努力求取好成绩,希望父母偶尔也能够注意他。
可惜他永远是失望的,在他各科都考满分的时候,弟弟已经跳级超越他所在的年级,在他得到全年级第一名时,弟弟在美国早已考得国中同等学历。
他的笑容越来越少,他甚至想不起来,那个像洋女圭女圭似的蓝家绮究竟什么时候长成了如今这般甜美的模样。
他试着不去注意她,她却总是不请自来的晃到他眼前,好比现在,她跑来他的公司考取暑期工读生。
蓝家绮、蓝家绮……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片刻过去,他若无其事地恢复原来的模样,埋头处理起眼前的公事,把所有纷扰思绪抛诸脑后,彷佛刚才在他心里的那阵小小波澜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