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皇后。”
“你想推卸责任,让贵妃娘娘为你背过……”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一是阻止,盼皇后以大局为主,不能任性而为;一是不满,想推皇后为代罪羊,保存实力图谋后起。
但是他们讶然的目光却是落在皇后藕白的细腕上……不,正确来说是捉住皇后雪腕的那只手。
那看来有些苍白垮皮的手,来自昏迷的皇上。
“皇……皇上,你醒了吗?”刚止住鼻血的萧凤瑶问得很轻,怕惊醒了应该沉睡不起的天子。
爱妃的轻唤引不起皇上丝毫反应,他明明虚弱得米汤不入,却有力气紧抓住皇后的手不放。
这情景太怪异了,教人百思不得其解,皇上到底是清醒了,还是继续昏着,好歹给个准话。
众人的视线齐齐看向一旁的张太医,频频拭汗的他早湿了后背,暗叹这苦差事怎么落到他头上?
张太医上前一诊脉,脉象平和,但心跳有点……快。
“皇上他……”
他才说了几个字,急着得知情况的萧凤瑶连忙抢白,唯恐落于人后,“皇上怎么了?有没有事啊?皇上呀!你可别抛下臣妾一人,臣妾生是你的人,做鬼也相陪,你不要死呀!皇上,臣妾舍不得你……”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哭得情深意重。
“皇上还未宾天,用不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号,真难看。”夜隐华所谓的难看是指演得太假,教人看不下去。
“你说谁难看了!皇上曾言,‘有美人兮,凤瑶也,此乃桃花仙子下凡来,艳如桃李,细腰纤纤,无人能及’。”
萧凤瑶边说,玉手边抚向皇上略显削瘦的脸庞,可是她的手一触及皇上的脸,皇上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容竟微微蹙眉,显然不喜她的碰触。
这就让人气不顺了,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竟然被皇上厌弃了,她在后宫的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夜隐华懒得再和萧凤瑶废话,看向皇上,淡淡地道:“松手,你弄痛我了。”他肯定和她有仇。
闭着眼的皇上彷佛听见了皇后的声音,力道松了几分,但仍握着她的手不放。
“你若清醒着就睁开眼,别让群臣为你担忧。”是生是死好歹给句话,不要半死不生的吊人胃口。
说也奇怪,皇后的话一说完,数日没动静的皇上忽然眼皮直颤,缓缓的张开幽深如墨的双瞳。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心口一动的妙生国师盯着眸色变深的皇上,他从对方深邃的瞳仁中看到了另一个人。
但是皇上没看他,水光浮动,乍然如碎玉填满的眼眸只看一人。
“夜隐华……”
这不是在作梦吧?
他能看得见她,模着她微凉的手,还能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彷佛他们是一对苦命鸳鸯,终于苦尽笆来的重逢,迎来彼此盈满泪水的眼眸相望。
但事实上只有在兄长身上重生的君无垢一人眼泛泪光,面瘫的皇后其实很不耐烦,想甩开他的手,但碍于有旁人在,她只好装模作样的扮出贤良皇后的模样,为皇上的清醒而欣喜若狂,挤出笑脸。
然而除了君无垢觉得她的笑脸可人外,其他人都惊恐地倒抽了口冷气。
初初醒来的皇上像一只迷失的幼犬,目不转睛的盯着皇后娇妍的面容,似在确定,又似着迷,以往厌烦不喜的目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复得的深情凝视。
即使是受宠多年的萧凤瑶也不曾见过皇上如此深浓的情意,彷佛他眼中只有皇后一人,其他人都不存在似的。
这种眼神让人很不安,夜隐华倏地想到死去的肃王君无垢,虽然他的某些举动让她非常困扰,可她不得不说他在她心上留了一道痕,让她不时回想起那个敢爬相府高墙,却屡屡被护院打落的锦衣少年。
“夜隐华。”
“皇上有事?”夜隐华努力维持笑的表情,可是她发现这么做实在太为难自己了,扬高的嘴角开始发酸。
“夜隐华。”真的是她。
“皇上,臣妾与你并无深仇大恨。”犯不着一再喊她的名字,给她刷仇恨值,她知道她叫夜隐华。
很多年前她就晓得了,在她五岁那年被从池塘捞起来时,湿漉漉的她面对一张张陌生却带着焦急关心的脸孔,还看到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在她面前被杖毙而亡,她就知道自己只能以夜隐华的身分活下去。
她的手,她的脚变小了,足足小了二十岁,她成了五岁大的小女童,被溺爱她的祖父抱回屋里,整整喝了三天苦汤药才准她下床,又在屋里待了五日方可出小院。
那年,原主的双胞胎弟妹甫出生,在这之前她是府里唯一的子嗣,可见她有多受宠,人人抢着抱她、哄她,把她当金镶玉的宝贝整天搂在怀里,大家对她的疼爱深入骨子里,即使添了一对幼儿也抢不走她在所有人心目中的位置。
而因为偷盗被她发现,胆敢推她入水的丫鬟,在这时代,会被杖毙并不令人意外。
后来她才知夜家人的家规甚严,男子不得纳妾,除非年过四十未生方可纳小,又过三年仍是未生才可再纳一妾,一妻两妾犹无后嗣,那便是天注定,不可再多做他想。
因此,夜家的子嗣并不丰,已辞官的夜相有两子一女,女儿远嫁外地,早年还有往来,但近年来因路途遥远而少有返回,仅以书信遥寄思亲之情,而夜隐华的父亲是长子。
夜二叔外放为官也有七、八年了,一双儿女也跟着他到任上,听说又生了两个小儿,却至今未见过面。
所以如今的相府真可说人丁稀少,老夫人过世,嫡长孙女嫁入皇室,人来人往的奴仆,婢从众多,真正的主子却刚好凑足五根手指,老相爷、太傅夫妇、孪生姊弟。
这是夜隐华所知的夜家人,她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才适应她姓夜,而不是和客户双双落海,她为了救客户而因此丧命的女保镖叶华。
她犹记得海水灌入口鼻的感觉,很难受。
而她不想死,所以小心的在这时空过日子。
“夜隐华。”君无垢又一次喊着她的名字,原本无力的手竟出人意料的力大,紧握了她的手一下。
快要装不下去的夜隐华实在很想翻个大白眼,渣皇的喊人方式太甜腻,根本在为她树敌,没瞧见一旁的萧贵妃正恶狠狠的瞪着她吗?“皇上,你到底有什么事?”
“夜隐华……”她就在他身边,千真万确。
就在夜隐华快动怒时,似看出她情绪的君无垢脸色一变,变得委屈又无助。“夜隐华,我不舒服。”
他说的是我,而非朕,但没有人察觉不对劲,皇上昏迷多日,好不容易终于醒了,这可是件大事,谁会在意那一点点小细节。
“你……”皇上万岁,病人最大,她一向很能隐忍。“张太医,你来瞧瞧皇上有何不妥当。”
“是的,娘娘。”忙抹汗的张太医战战兢兢,心里很是懊恼的想着,皇上为什么在他当职的时候醒来呢?再熬过两个时辰便是老赖的事了,真是太不凑巧了,霉运当头。
小药童取来玉瓷脉枕,他犹豫着不知该往哪儿搁,皇上的龙手还捉着皇后的手,这脉要怎么诊?他只好佯装清痰的咳了一声。
夜隐华马上意会过来,掰开皇上的龙爪往脉枕一压,终于摆月兑他了。
张太医搭脉,沉吟了好一会儿。
皇帝、皇后不急,倒是急死了大将军,他作贼心虚,担心张太医真诊出了什么,抢着出声,“张太医,皇上是不是中毒了?你可要仔细瞧了,别纵放了害了皇上的凶手。”要陷人于罪的法子太多了,他随便一想便是数个,而且绝不重复,拖死一个是一个。
他女儿早在入宫时便对皇上下药,让皇上吸食一种在房里能助兴的药物,皇上用了药之后逐渐上瘾,一日也离不开萧凤瑶,独宠后宫。
不过这药用多了对身体有害,皇上才二十出头,身子却早已被掏空了,随时有可能倒下,这也是萧氏父女的目的,藉由皇上的死来掌控大局。
原以为他们就要成功了,没想到功亏一篑,明明快要断气的皇上又活了过来,还一反常态,与向来不受喜爱的皇后亲近。
又往她身上泼污水,这位大将军还真是闲!夜隐华沉住气,这时候总算觉得面瘫有好处,面瘫是最好的掩护。
在穿越之前,她就不常笑,因为工作的关系。
穿越前的她是打小在武馆长大的孩子,她父亲是武馆的馆主,每年都会收不少学生,因此她有很多的师兄弟姊妹。
学武的出路并不好,其中一名师兄便提议开间保全公司,附议的人也不少,因此成立小小的保全公司。
保安人员就从武馆里找,师兄找师弟,师姊拉师妹,一个串一个,人多好办事。
后来公司的名声打响了,上门的客户越来越多,原本三十人不到的保全公司扩充到千人编制的大公司,人手开始有点不敷使用了,最后连身为武馆千金的她也被拉进来。
她高一就开始帮忙,而为了表现专业,她也越来越习惯板着脸,等到大学毕业时已经驾轻就熟了,身手不错的她接起贴身保镖的工作,她也游刃有余,获得不少客户的欣赏,想要她保护的人多不胜数。
偏偏她唯一的一次失误是接了失恋女明星的案子,和人同居的小三女星被富豪金主给甩了,很不甘心的借酒浇愁,大骂男友的老婆度量小,她要的只是短暂拥有,并非天长地久,元配凭什么容不下,硬要撕破脸让人难过。
女星越喝越多,浑然忘却自己身在某大亨的游轮上,对方可是她的另一个入幕之宾,她喝着喝着想吐,便趴在游轮的栏杆边往海里吐,酸味和酒味呛鼻难闻,醉得差不多的她咯咯发笑,反身抱住叶华说她有多受人欢迎。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大浪打过来,游轮在海面上如同小舟随着浪潮上下,女明星一个没站稳撞向她,就这么把她给撞下海,接着浪又打来,本就醉七分的女明星头往下的扑通入海。
她原本可以自救的,但看着在海里扑腾的女明星,她实在无法见死不救,她在女明星惊慌失措的拉扯下,将女明星送到游轮边,拉住一条在船边荡呀荡的绳子绑在女明星的腰上。
应付当她是浮木的女明星已耗去她大半的体力,又得在风浪中顾全女明星的安全,力气耗尽的她全身发软,被一波波的海浪推离游轮。
隐约看见有人跳下船朝她划来,但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了,她不晓得自己有没有被救起来,只知道光明离她越来越远……
后来穿到了古代,她想,她在现代应该是死了吧。
“原来大将军也善医。”妙生国师在一旁放冷箭,凉飕飕地寒意阵阵。
“哼!事出必有因,若不是有人心怀不轨,皇上怎么会突然病倒?”萧正赞看向皇后,意有所指。
“此言有理,所以本国师要问问大将军和萧贵妃,你们一个夜夜伴君眠,一个日日与皇上前朝相见,你们让皇上吃了什么,让皇上想醒醒不过来?”
萧大将军心一惊,随即暗起杀意,这个国师不能留,他似乎能看透一切。
萧贵妃则是惊惧不安,国师怎么知道是她下的药,难道他真有大神通?
“不过没有确切证据也不好随便怀疑人,像这种往皇后娘娘身上泼脏水的事还是少做,有些事是不禁查的,毕竟手法不怎么高明。”妙生国师高人似的浅笑,表明真要用心查,并非查不出端倪。
就怕拔出萝卜带出泥,被牵扯出的人不在少数,一层层往上查,最后查到谁可就不清楚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暗指本……贵妃和父亲欲对皇上不利?”
夜隐华瞄了萧凤瑶一眼,让本想说本宫的萧凤瑶突地改口。
妙生国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摇头晃脑地道:“人心隔肚皮,心黑谁瞧得见,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最后一句话他故意没说出口,笑意多了几分讽刺意味。
恶人先告状的萧凤瑶瞄准了夜隐华,有意将她撞开。“皇上,你要为臣妾做主,皇后和国师都欺负臣妾……”
以往的枕边风把耳根子软的皇上哄得晕陶陶的,每回舒畅过后的皇上一听到爱妃娇嗔哭诉,便二话不说的发怒,对皇后更为不喜,也不喜国师。
这两人太出色了,把他的帝王之光都给遮蔽住了,他们是百姓眼中的神人,能干又无所不能,让他看起来很无能,窝囊极了,堂堂君王还要被人宰制。
可是今日的皇上大不相同,他看也不看以往宠爱至极的萧凤瑶一眼,反而在她冲过来的时候使出最后一丝力气一拉,没料到他有此举动的夜隐华往前一晃,跌入他的怀抱。
没撞到人的萧凤瑶扑了个空,害人不成反害己,好不容易止住的鼻血又双管齐下。
“小心点,别撞到皇后。”君无垢忍不住哀上皇后乌黑的发丝,留恋不已的卷在指间,然而她的发丝柔滑,从他的指间丝丝滑落。
“皇上……”萧凤瑶难以置信的睁大眼。
君无垢一撇嘴,不耐烦的挥手。“去去去,少来烦我……朕,有皇后陪着,你们可以出去了。”
佳人在怀,人生一大快事,谁来打扰都该死。
萧凤瑶对于皇上的反常感到愕然,但她很快的拿出看家本领,扮演一朵娇柔弱质的小白花。“皇上,你忘了咱们的孩子是谁害没了吗?臣妾多想为皇上生个伶俐白女敕的小皇子,可是皇后何其狠心,一碗红花差点一尸两命……”她嘤嘤地哭了起来,楚楚可怜的低头拭泪。
君无垢轻哼一声。“你看起来不像刚流产的样子,脸色比朕还红润,你说皇后害你,证据何在?”
“这……”萧凤瑶回答不了。
君无垢内心冷笑,这女人有没有小产是一回事,一心扳倒夜隐华却是真。
萧贵妃小产一事由后宫闹到前朝,暗指是皇后下的毒手,因为缺乏直接证据,朝中大臣纷纷力挺皇后的清白,可君无愁还是听信萧凤瑶的馋言,将皇后禁足。
变成鬼的君无垢闯入皇宫,便亲眼看见萧凤瑶和萧正赞在演戏,他们看似在帮夜隐华求情,其实是落井下石,坐实她的罪行,并有意无意提起皇后的娘家势力过大,朝中的文官大多站在皇后这一边,眼里无帝王。
君无愁一听暗暗心惊,下定决定要以禁足为开端剪去夜家的羽翼。
“没有证据也敢指称皇后有罪,你又该当何罪?”他目前治不了她,不过来日方长。
不知道皇上为何性情大变的萧凤瑶着急的拉住他的衣袖。“皇上,臣妾的孩子不能白白冤死,你要为臣妾做主呀!这个公道不讨回来,臣妾如何面对死不瞑目的皇儿?”
“你要公道?”君无垢的目光冷冽,闪着寒意。“那就把那些服侍不力的宫人都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