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娘当年把这屋子租下来时,只想到自住,并没有考虑到会有客人这件事,堂屋的重要性反倒不如厨房。
两位在京城的大人物被请进来,很抱歉,没法让贵客凭几倚案跽坐,就算席地而坐也不成,就两把矮椅子,您爱坐不坐,当初本娘子就说了寒舍简陋,让您别进来的。
这场面有点好笑,两个大男人坐着矮椅,颇有促膝谈心的味道,不过,大雁咬着唇不敢笑,润空的随侍小和尚更是屏气凝神,非常放空的克尽壁画的责任,只是可见隐藏在背后的右手指掐着自己的大腿肉。
“是这样的,你那釜茶着实生津解渴,昨日你走后,润空来的巧,正好喝上最后一碗茶,他唯一的嗜好就是品茶,非缠上本王来与姜娘子你商量,他想来学你这清新高雅有文化有品味的煎茶。”
僧人喝茶,是因为茶水有提神作用,能帮助他们保持头脑清醒,多念几卷经册,润空和尚不是,他不重钱财和权势,却无茶不欢,无茶不乐,对茶道的追求好像永无止境似的。
“可以,一人十两金。”姜凌波脑筋转得飞快,果断开出高价。
狮子大开口?敲竹杠?不,这是智慧财产权,十两金还算便宜他们了。
“那也算上本王和大雁两人。”不想自己动手的时候,训练个内侍沏碗茶来喝也是好的。
“贫僧也是两人。”
这两个男人还真没把二十两金放在眼底。
也是,前世还是千金大小姐的她也没把钱当钱过,这一个是今上胞弟的王爷,一个是慈恩寺的大和尚,钱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了。
那好,对她这锱铢必较的升斗小民而言,也就不会有什么无聊的愧疚感了。
“今明日小女子就去添购煎茶需要的器具,两位过两日再来,如此可好?”
天十三见她说话时那双眼睛流光溢彩,微翘的下巴更是可爱得紧,活月兑月兑一个小小守财奴,眼神眷恋的在她脸上绕了绕。“可以。”
“了空,把二十两金给姜娘子。”润空极为干脆。
那叫了空的小和尚从袖口掏出两张飞钱卷,恭敬地递给姜凌波。
“大雁。”天十三的声音带着低沉,敲在人耳膜里,不由得让人想多听一些。
大雁公公也拿出两张飞钱卷,还是京里最大钱庄的票号。
姜凌波第一次看见飞钱。
天昊皇朝的交易货币多是铜钱和丝帛绢布,携带不方便也麻烦,飞钱和后世的银票功能相似,还可以异地取款。
哗,果然都是有钱人,出手就是飞钱。
姜凌波也不怕人家笑她财迷,仔细的把飞钱瞧了瞧,然后才对折了收进荷包里,“几位是贵客,若不嫌弃,给小女子煮杯女乃茶的时间,请暂且稍坐。”
既然以后多的是见面机会,关系总不能坏了,来客奉杯茶,总是应该的。
天十三和润空面面相觑,要没把钱掏出来,恐怕连碗茶都捞不到,说她不知礼也不对,见她待人接物,一派大家风范,可那恭顺和谄媚可都是收钱入袋后才有的待遇,全然不见名门闺秀的傲气和骨气,有的只是小人物在现实面前的讨好卖乖,屈服恭顺,两人忽然有些不知如何说才好的感觉。
但是看着姜凌波那朵缀在唇畔的浅笑,他们又忽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润空暗道了声佛号,天十三却是一径噙着笑,可笑里有些什么让人看不清楚的深意。
润空看过去,只见窗外的日光半明半暗的投影在天十三身上,令他半张脸像藏进了阴影里,看不真切,又莫名让人觉得忧伤。
忧伤,怎么可能,他们俩从穿就在一起了,天十三生来含着金汤匙,只有他让别人忧伤,绝不会被人弄得忧伤……润空摇摇头,打住自己越发荒谬的思潮,干脆专心念起佛经来。
姜凌波径自去了,留下小包子善尽半个主人之责。
只是天十三的气场太诡异,基于自保心态,他“卖笑”的对象转向看似无害的大和尚,萌得润空拿下手腕的碑磲珠串送给他当玩物。
那珠串光滑油润,细腻如泥,看就不是凡品。
没多久姜凌波回来了,手里端着木盘,放着的是她去捣鼓出来的女乃茶。
“这是什么?”看着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香味的女乃茶,天十三先是喝了一口,接下来也不怕茶汤滚热,两三口把女乃茶给喝光,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叫乳茶,茶煮开后滤去茶渣,兑上牛女乃,再加上杏仁和糖便可飮用,只是,不知大和尚能不能吃?”
姜凌波的顾虑纯属多余,润空清光女乃茶的速度不输玺王爷,等凌波回过神来,他的粗瓷杯里哪还有女乃茶的影子。
看见两道齐齐瞪着他看的目光,他眉毛也不挑一下,“乳品不属于肉食,也不属于腥食,牛羊吃草及五谷,所产乳汁也不含腥味,饮乳既未杀生,也不妨碍牛羊犊的饲育,不在禁戒之类。”
女乃茶自然也有小包子的分,看他喝得欢,姜凌波温柔的替他揩了揩唇角,轻声要他慢点喝,没人跟他抢,起身后,朝着润空福了福。“邀天之幸,要是小女子莽撞可就得罪佛祖祂老人家了。”
和尚四大皆空,戒律森严,要是让出家人无心犯了戒律,就是她的罪过了。
茶喝了,事也商量好了,没有再逗留下去的理由,唤来也被姜凌波安排到厨房喝了女乃茶的大雁和了空,两人向姜凌波告辞后,一个乘着牛车,一个骑着马一同离去。
出了坊门,马声哒哒,牛车辘辘,两人看似无闲话,好半晌,天十三看着状似悠闲的润空,有些难测的问道:“你看如何?”
润空看不出情绪的睁眼,然后弹弹宽袖。“不如何。”
“她是不是那个人?”
润空望着一片湛蓝的天际。“你的心里不是早有了定见,来问我这方外之人做什么?”
“方外之人?”天十三回头盯紧了他,后轻嗤一声,“本王要赴晋将军府打马球赛邀约,润空大师去是不去?”
马球是上流社会男女热爱的刺激冒险运动,也是军中兵士将官们最热衷的活动,许多武将官宦人家只要经济情况许可便会修上马球场,场地用牛油拌了土壤,精细的过筛筛成的细土筑成,平滑如镜,光亮如砥,两端有球门,三面用矮墙围住,只留下一面造成高台的看台。
基于整个京城的流行时尚,特别是今上是个马球爱好者,一干皇子、公主、亲王、皇孙、世子、郡王,甚至诸大臣和命妇们,本着上司的爱好就是自个儿的爱好,就算不擅长的也会抡那么两球意思意思,更何况玺王爷这皇上的胞弟,只要是春秋时节,马球赛的邀约帖子多得数不完。
“去,怎么不去,玺王诚挚邀约,贫僧不去不是太不给脸面了。”润空嘻嘻笑,白牙在微软的日光中闪烁,更显清俊风流。
天十三懒得与他斗嘴,“要本王看,你压根就是个大俗人!”
哪里来的和尚对天昊皇朝最流行的户外活动这般热衷,更何况他的喜好还不止这么一点。
“你是天家贵胄,贫僧是般若自在,随意随心,不是正好。”这是一同长大的情分。
“既然那么无聊,早早剃度去是做什么了?”天十三拍马走了。
润空也不以为忤,对着老黄牛喃道:“老黄啊,咱们改道,有好玩的地方,你说不去是不是可惜了?”
老黄牛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温吞吞的哞声叫后,果真不用人驱使便换了条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