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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百无禁忌 第二章 周家五口人(1)

“姑娘,回来了。”一个男人迎了上来,他的皮肤很黑,只比木炭白一点点,一口牙掉了几颗,出现黑幽幽的洞,而且他长得非常高,身材十分壮硕,走起路来地面会微微震动,周静秋往他面前一站,就像个发育不全的小孩。

“嗯。我爹呢?”她的手才往背上一模,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便接过颇有重量的竹编箩筐,拎小鸡似的往廊下一搁。

周家在莱阳县住了五代之久,屋子还是原来的二进院,正屋的厅堂两侧各有两间屋子,周康生住左侧第一间屋子,第二间屋子则是当厨房用,而右边两间屋子是相通的,是周晓冬的卧房和书房,方便使用。

另外各有东西厢房六间屋子,东边三间厢房,高大的夕奴住一间大的,小一点的屋子是九岁的小耙住的,小耙想跟着周静秋做仵作,学她的本事,所以总是师父、师父的直叫,可周静秋却把他放在弟弟身边,让他做弟弟的小厮,另一间则是茅房。

西边三间厢房有一间充作客房,虽然周家少有亲朋好友来访,不过备着总是保险,另两间是杂物间和储粮房,每年秋收的稻子卖掉一半,一半留着自己吃,挪出一间空屋放粮食,堆到屋梁的麻布袋一个叠一个,满满的丰收。

这是一进院的情景,院子有养鸡,各种了一棵苹果树和樱桃树,这是周静秋小时候种下的,隔了几年,她有苹果和樱桃可吃,结实累累的果实多到吃不完,她制成果酱继续吃,能吃上好几个月。

二进院小了许多,有个天井,只有三间屋子,这里是周静秋的天地,她一间做起居室,让人用木头打了地板和书架,她可以席地而坐的看书,无拘无束的做她的事。

睡房连着隔壁的浴间,她自个儿画了图请人打造了洗漱池,底下有排水孔,有条长长的管渠直通后院的菜园,净身后的水放凉了就用来浇菜,她还不用亲自动手。

抽水马桶她是做不出来,不过她用的是蹲式茅厕,有条绳子一拉,前方就有水排出,将秽物冲到屋外加盖的粪地。

“老爷去县衙了,说是新上任的县太爷快到了,衙门内登记在册的人都得到场,让县太爷认个脸熟。”夕奴回道。

“劳师动众。”周静秋没好气地道。

准又是县丞的主意,他那人最爱拍上头马屁,揣摩上意,什么没节操的事都做得出来。

“呵!呵!泵娘饿了吧,夕奴给你煮饭去。”夕奴笑得憨厚,像钉钹的五指往头上一挠。

“好,你顺便烤几块大饼,我要沾酱吃。”卤得入味的肉酱撒上芝麻粉,再加上梅菜干和腌萝卜片,口感十足。

“好,姑娘等着。”夕奴一脸笑,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喂饱全家人。

“嗯。”周静秋看着得弯着身子才能进入厨房的巨汉,内心既心酸又有点感伤,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那年她才七、八岁,独自一人要送晚膳给在义庄干活的爹,为了想快一点把热腾腾的饭菜送到父亲手中,人小腿短的她选择抄近路,虽然近路会经过乱葬岗,但她一向相信人比鬼可怕,所以她不怕鬼,怎料忽地有东西紧紧缠住她的左脚脚踝,让她动弹不得。

她是吓了一跳,但不至于害怕,她低头一看,居然是只大得离奇的手,她再顺势看去,是层层相叠的屍体,应该是该死不久的下人,手的主人被压在最下面,年纪小的她力气不大,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一具具死沉的屍体推开,挖出被压住的人,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一看到对方巨人般的身躯,她顿时傻眼了,她整个人说不定还没他大腿粗呢,她怎么可能搬得动?

在当法医前,周静秋曾当过两年外科医师,所以她当机立断替男人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尽避她手边的急救物品不足,但止血还是可行的,及时救回了男人的一条命。

后来她去找了父亲,两人借了辆板车,将男人运回家中,重新上药再包紮,男人高烧不退,昏迷了足足三天才醒来。

男人醒来后,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执意要留下来报恩,终身以奴自称,夕奴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厮太狡猾了,忠厚老实的面容下有一颗坏心,他没有据实告知他的食量惊人,寻常人家是养不起他的。

不过也算他幸运,他来的时候刚好是佟氏去世后的第三个月,他们省吃俭用攒着给佟氏看大夫用药的银两,正好用在他身上。

因为家里没有病人了,所以一家子的开销也少了不少,夕奴再会吃,也不会比药钱多,因此他得以留下。

不过除了食量大以外,他们算是捡到宝了,夕奴是天生的厨房好手,原本他什么也不会弄,但是只要教过他一遍,他马上能做出比原来更美味的料理。

他的一手好厨艺很快地虏获周家一家人的心,谁也不舍得他离开,最后无处可去的他,成了周家的大厨兼门房兼长工。

“姊,你又偷偷上山。”周晓冬有些不满地道,都不等等他,坏姊姊。

“师父。”两个一般高的小少年从门口走了进来,一个身着白色儒服,白净俊秀,一个青衣一身,肤黑清朗。

乍看之下是不像,但细细品味却有一丝雷同,两人都有修竹般的天生傲骨,只是一个流露形色于外,一个内藏于心,看久了会以为是一对兄弟。

“什么偷偷上山,我上山需要偷偷模模的吗?”臭小子,连姊姊也敢管,看她的“十指神功”。

知弟莫若姊,周静秋知道他的每个笑点,才伸指轻搔一下,躲避不及的周晓冬便痒得咯咯直笑。

“不……呵……呵……你使坏招,不算不算,呵呵……姊姊太坏了……不许挠我痒痒……”好痒啊!他眼泪快要流出来了,姊姊每次都用这一招,不公平。

“哪里坏了,我是在教你怎么做人,不要死读书,脑子要灵活运用,以免以后变成书呆子。”周静秋一手勾住弟弟的颈项,一手拨乱他的头发,惹得他哇哇大叫。

“小耙,你还不来帮我,你是不是我哥儿们?”没义气,居然见死不救,害他惨遭坏姊姊蹂躏。

小耙理直气壮地道:“那是我师父耶!我不可对师父不敬,叛师护友的事我做不出来,你好自为之。”小耙也是周静秋捡回来的,有一年江东发大水,他的父母都被滚滚黄浪冲走了,年仅五岁的小耙跟着流民们一起到莱阳县附近的村落乞讨,有一口吃的就很满足了。

可是他人小又没力气,讨到的食物还没沾唇就被抢走了,饿成了皮包骨,只能躺在树下等死。

那时刚买了小驴子的周静秋从一旁经过,看到他还有气,就把人带走了,她对老人和小孩子向来狠不下心,心软是她一大弱项。

也许是饿得狠了,小耙一恢复元气就特别会吃,那时还没桌子高的他,能一人吃掉半桶饭,把周家人吓得目瞪口呆,生怕他把自己的肚皮给撑破了。

由于周康生算是公衙之人,因此小耙落籍取得容易,他跟周家人姓氏,叫周敢,小名小耙。

“说得好,小耙,有长进了。”人要坚定立场,不能风吹两面倒。

听到“师父”一句赞扬,孩子气还很重的小耙满脸喜孜孜的发出怪笑。

“什么长进,分明是谄媚,我唾弃你……噢!姊,你打我头,把我打笨了怎么办?”果然是坏姊姊,打人还真痛,一点也不顾念他是她弟弟,下手还真是母老虎等级。

“人家起码肯用心,而你,几乎是我一手带大的,长姊如母,你的教养哪儿去了?”没抽他一顿就该偷笑了。

周晓冬不情不愿的嘟着嘴。“好嘛,我不该说姊姊偷偷上山,应该说姊姊忘了曾答应过要带我上山一日游。”这小子,当时她不过随口一说敷衍他而已,没想到他牢记在心。“下回吧,等你休沐那天我再带你去踏青,可是若有突发状况不可埋怨,仵作没有休沐,得随传随到。”前一世她便是过劳死,连续几个月,一下子是大火连烧三十几幢木造老屋,烧死近百名住户和外来旅客,一下子是两个帮派大砍杀,死了几名未成年少年,一下子是工厂发生爆炸,又死了不少人,然后是地震,挖出不少屍体要做DNA比对,还有人溺水……法医的人数偏少,平均一个人一天最少要负责十具屍体,从死亡原因到死亡时间,先验外部伤口再进行解剖,将体内脏器一一移出体外,检查完毕后再放回原来的位置,一针一针的缝合。

一具屍体要花费她一到两个小时处理,若是情况比较复杂的屍体,恐怕三个小时也处理不完,虽然她有两位医科毕业的助手,可是写报告还是得自己来,他们只能帮忙递工具或是收拾善后。

那阵子她忙到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一睡着又梦见她有验不完的屍体,睡眠品质差,工作效率也会跟着变差,所以她只好借助安眠药。

但是工作还是要做,每日一醒来就要面对面目全非的屍体,重复所有相验流程,把体力压迫到极限。

那一天,她很清楚的感觉到时候到了,一百零七号的屍格刚填写好,送入格子箱,她眼前一片黑,心脏紧缩到没法呼吸,她努力想自救,却只模到一把解剖刀。

而后她就昏昏沉沉的躺在一个有水的地方,四周很暗,伸手不见五指,她睡着的时间比清醒多,醒时动手又动脚地想快点出去,她不要关在幽闭空间,连个说话的对象也没有,等终于出来了,就成了古代的周静秋。

“姊姊,我不是孩子了,你不要老是把我当孩子,事有轻重缓急,我能体谅。”姊姊和爹一样为死人伸冤,他们找出别人看不见的细微处,协助亡者得以早日找到凶手,他非常敬佩他们。

周静秋笑着轻揉着弟弟的头顶。“你是长大了,不用姊姊操心,姊姊可以嫁人去了,以后家里就交给你……”

“不许嫁!你是我姊姊,要留下来陪我一辈子。”才说自己不是孩子的周晓冬一把抱住她,神色仓皇。

“师父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是师父的拖油瓶。”表情嚣张的小耙仰着鼻子,一副死缠活赖的模样。

看着两张唯恐失去她的小脸,周静秋不免觉得好笑。“我可不想照顾两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小表头。”她已经十四岁了,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一旦年满十五,就要开始说亲,最快十六,最晚十八,一定要嫁出去,这是女子的宿命。

不过父亲太忙了,忘了这件事,而她不想嫁,所以也不打算提醒父亲,她想要一辈子当个女仵作,她有养活自己的本事,不用仰人鼻息过活,况且她很清楚自己做不来贤妻良母,她也忍受不了只能关在后院过日子,和一群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玩争夫游戏。

自由自在一个人多好,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而且相夫教子之余,还得低声下气忍受婆婆的“驯媳”、妯娌间的明争暗斗,各种有形、无形的攻讦、设计,以及小泵、叔伯的相处,身为媳妇只能逆来顺受,连为自己说一句话都不成。

一生一世一双人太难了,在现代,男人有小三、小四、小五都不稀奇了,何况是这个男人合法纳妾的朝代,一夫多妻才是王道,她小小蚍蜉难以撼动大树。

靶情之事想想就好,不用太放在心上,那叫庸人自扰,凡事顺其自然,用不着强求,免得误人误己。

周静秋生平无大志,甘于平淡,她对物质上的享受要求不高,有间屋栖身,有饭能吃饱就好,永保太平岁月无战事,战乱会剥夺宁静祥和。

“姊姊,你这话真伤人,我快比你高了。”周晓冬不服气的踮起脚尖,表示他长个子了。

“师父,我会努力吃饭,不给你添麻烦。”小耙脖子一缩,面色一讪,假装没听见她的嫌弃。

“你,去读书练字;你,去把柴火劈一劈,把力气用在对的地方。”周静秋不怕人家说她虐待儿童,纤指先指向弟弟,让他多练练腕力,再指向小耙,要他把多余的体力消耗掉,免得一整天只想着怎么验屍。

被派了事情做的两个小家伙,沮丧得脑袋一垂,苦着一张脸各做各事,未能如愿上山的事,反而被抛诸脑后了。

“姑娘,是冬少爷和小耙回来了吗?”夕奴的大手捉着刚宰杀好的鸡的鸡脖子,鸡的身子来回晃动。

“筐里有蘑菇,就用来炖鸡,我嘴馋。”周静秋要趁用膳前的这段时间把采回来的药草整理一下。

“好的,姑娘。”夕奴落足无声地走向厨房,准备烧水拔鸡毛。

周静秋把怀孕的母兔放入栅栏里,和养了半年多的母鸡放在一块,鸡兔同笼相安无事,各占有一角地盘。

她再把采来的东西倒出箩筐,药草归药草,野菜归野菜,一会儿下锅拌炒,再把死去的兔子剥皮,皮肉分开,兔皮留下来做短袄、袖套,兔肉抹盐放在屋檐下晾晒。

他们家不缺肉吃,可是她习惯性储粮,有一年冬天,连下了快一个月的大雪,牲畜都冻死了,更别提有肉吃,那时的猪肉贵得离谱,一斤猪肉的价格,能买上十斤白米。

她馋呀!却不能天天吃,十天半个月才能吃到薄薄的几片,被无肉可食的困顿刺激到了,因此她患上小松鼠症,一旦有吃不完的食物就要想办法保存下来,以免哪天没得吃。

为此,周康生和夕奴合力挖了一个地窖,用来储藏各类食材、蔬果,冬天加水制冰也往地窖放,形成天然的冷冻库,夏天再把冰搬出来,不怕热得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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