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佟子若不单只是躺在床上休养,她还努力的吃东西,并让叶嬷嬷扶她下床做运动。
叶嬷嬷一开始并不同意,执意病人就该好好躺在床上休息,结果没想到一转身就看见她家姑娘抖着虚弱无力的双腿下床,一个踉跄还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吓得她赶紧举起双手投降,从此再不敢轻易否决姑娘做下的决定。
下床做运动的成绩斐然,佟子若的身子从一开始要人搀扶只能走几步路,到后来虽说还不到健步如飞的程度,但已能连续走上半个时辰也脸不红气不喘了,任何人见到她此刻的模样,绝不会相信一个月前她曾在鬼门关前徘徊过一圈。
这一个月的时间,张家无人前来这个软禁她的处所查看,只留两个婆子守住院子的出入口,任由她在这个偏僻的小院里自生自灭。
叶嬷嬷恨声说:“当初姑娘昏迷不醒的时候,他们甚至连大夫都不请,也不让老奴请,摆明了就盼姑娘永远别再醒来。那些人都是禽兽不如,绝对会有报应的,老奴会睁大双眼等着看他们的报应。”
“叶嬷嬷这个愿望我一定会帮你达成。”
“别,姑娘什么都别做,咱们等老天给他们惩罚。”叶嬷嬷赶紧摇头道,就怕主子会因为想报仇而遭遇什么不测。“老奴始终相信老天有眼,坏人一定会恶有恶报。”
佟子若对此不予置评,只道:“叶嬷嬷,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到了?”叶嬷嬷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和张家一刀两断的时候。”
叶嬷嬷脸上的表情立刻肃然了起来,警戒的走到房门前,打开房门朝外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无人在屋外偷听后,这才返回主子身边小心翼翼又谨慎的问道:“姑娘打算怎么做?要老奴现在就出府去请姜先生过来吗?”
“今天不行,太过突然了。”佟子若说,“不过还是得麻烦叶嬷嬷一会儿走上一趟,过去试问姜先生肯不肯帮咱们这个忙,不肯咱们也不能强求,再回来想其他办法。若是肯的话最好,叶嬷嬷再仔细将咱们的请求告诉他,看姜先生何时方便,约个时间,请他准时在那个时间点上张家走一趟。”
“姑娘是想给张家来个措手不及?”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咱们才会有胜算,否则只怕会功亏一篑。我总有一种预感,张家是不可能会如此轻易的放我离开。”佟子若蹙眉道。
“姑娘都决定将佟家财产转让给他们了,他们还想怎样?”
“虽是我答应转让的,但大伙都心知肚明这笔不义之财张家是如何得到的。我的存在提醒着人们这个不争的事实,只有我消失了,不存于世,张家才能够理直气壮的睁眼说瞎话,因为他们是唯一存活着的当事人。”佟子若嘲讽道。
“姑娘,这不表示咱们的处境很危险?”叶嬷嬷终于后知后觉的变了脸色。
“所以我才想找一个有分量、能够吓阻张家的公正人,至少这样能保咱们平安无事的走出张家大门,能保咱们离开张家以后的生命安全,咱们也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佟子若不由自主的叹息道。
“姑娘,咱们能不能请姜先生帮忙,让知府大人知道张家人的狼子野心,替咱们主持公道?”叶嬷嬷犹豫的问。
佟子若摇了摇头,这个可能性她不是没想过,但思前想后的结果还是放弃了。
“为什么?”叶嬷嬷问。
“知府大人很显然不想管这闲事,要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看张家霸占原属于佟家的铺子和财产却视若无睹,毕竟掌管一州的知府大人绝对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猫腻的。”
“怎会这样……”叶嬷嬷因大受打击而有些失魂落魄。
“对青州知府来说,佟家已是过去式,张家才是青州的未来。青州商业的发达离不开张家,税收也离不开,知府大人何苦要为已经颓圮倾倒的佟家去得罪日益昌盛的张家呢?”佟子若喃喃自语的说,既是解释给叶嬷嬷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这就是现实,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人性,怪不得知府大人,因为他并不欠佟家,更不欠她佟子若。
“好了叶嬷嬷,别再想了,该想的我在过去一个月中都想过了,现在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咱们的原定计划。趁现在天色还早,你就辛苦一下,出府一趟吧。记得要像前几回出府一样多去几个地方,就算被人跟踪也能混淆视听,迷惑旁人。”佟子若言归正传。
“老奴晓得。”
“那你去吧。小心安全,早去早回。我等你的好消息。”
“好。”叶嬷嬷慎重的对主子点点头,这才转身而去。
三日后,巳时末。
青州商户张家大门咿呀一声的被打开,佟子若在雅书坊东家姜青文的陪同下,带着拎着一个布包的叶嬷嬷昂首挺立的走出张家大门。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身后站了一群张家人,个个脸上神情难看,犹如便秘无法排解般的,让不经意回头一望的佟子若差点没笑出来。
张家人为何会有便秘般的表情,而不是愤怒或强颜欢笑之类的神情呢?只因为刚才她给了他们一记回马枪,狠狠地给了他们一个巴掌。
她佟子若都已将名下数十万两的财富转让给张家,张家却连她当年那一点嫁妆都要侵占,让她一个无依无靠又失婚的女子净身出户,他们既然敢做,她又有何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开口向姜青文借钱呢?
“姜先生,可否借我五十两—— 不,十两就够了。”
张家正房大厅中聚集了许多人,张家大房和二房的主子都来了七八成。除了张家人外,在场的还有佟子若和叶嬷嬷主仆俩,以及公正人—— 姜青文。
大伙聚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二房长媳佟氏终于点头同意签署让渡书,将她名下的所有产业归于夫家张家,只要张家同意让她和离,离开张家便成。
张家人衡量得失,点头同意,至于暗地里打着什么鬼主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和离书写了签了,让渡书写了签了,相互交换,各自目的均已达成,皆大欢迎。
然后,大厅中却突然响起佟子若开口向姜青文借钱的说话声。
她似羞于启齿般的低着头,却口齿清晰的解释自己需要借钱的理由与处境,她说:“我身无分文,离开这儿之后也不知道要到哪儿落脚,也没钱吃饭,若不厚着脸皮向您借点银子,要不了几日姜先生大概就能听闻我与嬷嬷饿死在街头的消息了。”
此话一出,众人呆滞,随即惊怒。
张家人是羞怒,瞬间朝她怒目而视,咬牙切齿的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才能泄愤。
一身儒雅之气的姜青文则是从震惊、变脸到露出暴怒、难以置信的表情。
一向彬彬有礼的他竟然暴跳如雷的朝张家兄弟怒吼出声道:“你们竟然要她净身出户?张盛丰、张盛硕,你们张家还要不要脸、是不是人啊?简直就是卑鄙下流,厚颜无耻!我定要将这件事告诉知府大人!”
张家人顿时全变了脸。
张盛硕有些面红耳赤的开口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姜先生,你误会我们了。我们张家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其实、其实我们早已准备了一笔能让她未来生活无虞的银钱,只是还没交给她而已。”
“是这样吗?”一旁的佟子若倏然开口道:“原来是我误会了,那还真不好意思。麻烦张二老爷现在就把那笔钱交给我吧,谢谢。”
张盛硕僵笑了一下,露出虚伪的慈蔼面容道:“不急,一会儿你还要回院里收拾行李,我再让守信将银票送过去给你。”
他们果然打着不让她离开的主意。佟子若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行李我已经收拾好了,一会儿就跟姜先生一起离开,所以还是先把银票给我吧。”说完,她面不改色的伸出手来,五指并拢,掌心向上。
张盛硕脸色难看,没有应声。
“怎么,难道说要给我银子只是个幌子,是为了糊弄敷衍姜先生吗?”佟子若开玩笑般的微笑道,但谁都听得出来其中的嘲讽。
姜青文勃然色变的瞪向张盛硕,冷声道:“你们在糊弄我?”
“怎么会呢?”张盛硕表情僵硬的扯唇一笑,转头对长子吩咐道:“守信,你到爹的书房,把抽屉里的五百两银票拿过来。”
“五百两?”姜青文忍不住出声讽刺。“张二爷,如果我刚没听错,你说的是准备了一笔能让佟泵娘未来生活无虞的银钱要给她。五百两?你是要她落户在哪个穷乡僻壤,天天吃糠咽菜过活吗?”
张盛硕表情僵硬,脸色难看,强颜欢笑道:“姜先生误会了,我话还没说完。”一顿,他狠下心道:“守信,除了书房里那五百两外,你再去你娘那里拿一千五百两过来。”
一下子就损失了两千两,这是割肉啊,他的心在滴血。
“我这里也准备了两千两要给佟泵娘。”突然间,大老爷张盛丰意外的开口说道。
其实他也是莫可奈何,因为再不开口添加些银两,眼前这位姜先生八成又要嘲讽出声说些令他们无地自容的话了。
“四字不好听,再添一千两,五千两吧。”姜青文沉吟了下,替他们做这个决定,并一锤定音的说:“其实比起佟泵娘让给你们张家的,五千两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微不足道。你们应该不会舍不得这么一点银子吧?”
张家人个个脸色僵硬难看,却都勉强自己摇头,面露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应道:“不会、不会。”
佟子若每每一想起那画面就有种大笑三声的冲动,哈!炳!炳!不过最让她打从心底愉悦起来的,还是她怀中那叠厚厚的银票。
五千两啊五千两,她真的是赚到了!
她的确是想利用这方法从张家讨要些钱财来,也许几十两或是几百两银子,但上千两她是想都不敢想。可是结果呢?五千两啊!真是作梦都想不到!
这下好了,有了这笔钱,她就有本钱可以实施她的赚钱发家大计了,还可以请保镳、请护卫来保护她和叶嬷嬷的生命财产,更可以用这笔钱给张家添堵,先收点利息。
有道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只可惜她不是君子,她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中睚眦必报的小女子。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这就是她佟子若的为人!
近日,每到午时用膳时间,西街上某条小巷里的小饭店就会人满为患。
小饭店的生意原本并不好,一个鳏夫带着两个小女圭女圭靠着小饭店微薄的收入过着艰苦的生活,可是这情况却在半个月前开始有了改变。
半个月前,一个中年儒生来到这个小饭店吃饭,吃完却说没银子付帐,然后又自行决定要说书来偿债,接着就这么坐在只有三张小方桌,最多只能容纳十个人的狭窄小店里口若悬河的说起书来。
当时店里除了店主父子三人与那儒生外,也就只有两位食客而已。
儒生口才极好,说起书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引人入胜。可是要说完一个精彩的故事哪是一时半刻能完成的?于是乎,在两位食客极力要求与店主的同意下,明日同时间待续。
从此之后,这间小饭店午时都会有一名中年儒生先行饱餐一顿后,用衣袖擦了擦嘴巴便开始说书,然后说上半个时辰便留下一句“明日待续”,接着潇洒起身,拍拍走人。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不过几天的时间,经口耳相传,专程来听故事的客人就挤爆了小饭店,逼得店主不得不在店外小巷内加上几张桌椅。
不过即使如此,座位仍旧不够坐,有些人干脆蹲坐在地上听,把小巷子挤得水泄不通。
儒生所说的故事叫“富家女落难记”,从富家女出生,家里是如何视若珍宝,居于膏粱锦绣说起。
有钱人家的奢华生活是平民百姓难以想像的,从说书人说出来的那种出入鲜车怒马、处处雕梁画栋的景象总能让人惊叹连连,向往不已。
这是故事开始吸引人之处,接着随富家女长大来到择婚的剧情,各种拐瓜劣枣上门提亲的桥段又是笑料百出,让人忍不住一再的哈哈大笑出声。
笔事之后又进行到富家女的父母终为宝贝女儿择一良婿,那人家境富贵、五官端正、诚实善良、孝顺父母、友爱弟妹,绝对是大多数父母心目中的乘龙快婿,必能让女儿获得幸福。
可结果当真如此?
成婚后,富家女期待的幸福生活没降临,反倒天天受婆婆刁难、受小泵欺压,之后嫁妆被夺,相公又在婆家人怂恿下与她离了心,让单纯又善良的富家女日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富家女的娘家正好在此时出了事,母亲病逝、父亲病倒,年幼亲弟无人看顾,意外惨死。
盎家女强忍心痛欲回娘家侍疾照顾病案,却遭婆家百般刁难,还拿富家女此去其夫无人照顾说事,要再娶一平妻进门。
至此听众们几乎个个怒不可遏,义愤填膺,骂咧咧的为富家女打抱不平,咬牙切齿的大骂其婆家人面兽心、卑鄙无耻,群情激愤。
每天半个时辰的说书时间,故事紧凑扣人心弦,让听者感同身受,心情跌宕起伏。
然后,渐渐地有人敏感的意识到这个故事和一些八卦流言有许多相似之处。发觉此事的人愈来愈多,私下讨论的人也愈来愈多,除了人名地名不同之外,几乎都要和他们听过的事一模一样了。
这个故事难道真是佟家嫡女的故事?
佟家老爷是个好人啊,佟家酒香醇不贵,家里只要有点余粮的人都喝得起,可惜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不知是不是东家是个和气生财的老好人的关系,在佟家产业里当差的人,不管是掌柜或是伙计都很好相处,总是笑脸迎人,从不会嫌贫爱富,狗眼看人低,而今换成张家主事,却是不提也罢。
佟家的败落与故事中富家女的娘家一模一样。
佟家嫡女的夫婿据闻除了正妻外,的确还另娶了一平妻,而且听说已有数月身孕,算算时间也是在佟家老爷重病期间有的,又与富家女的故事不谋而合。
所以,难道这故事里一切令人发指的事都真实发生过?就发生在那位佟家嫡女身上?
婆婆刁难、小泵欺压、嫁妆被夺、宠妾灭妻,这佟泵娘的婆家也欺人太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