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打算翻身睡下,忽听门外传来啜泣声,位出锋心头一震,本能的起身。
她在哭?白天里受了委屈跟皮肉伤都忍着没哭,但终究还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忍受不住了?
他下了床,赤着脚走向门边,啜泣声更是明显。
他轻轻地拉开房门,往脚下一看,她裹着被子、蜷缩身体躺在那儿,人是睡着的,却不断哭泣。
她在作梦,不知梦见了什么,哭得很绝望、很伤心。
位出锋感觉心像是凝结了一般,顿时有点吸不上气,看着她露在被子外的手,他胸口一紧。
蹲,他轻轻的拉起她烫伤的手一瞧,已起了一片水泡,又红又肿。真是个要强的丫头,烫得这么严重,居然还不肯用药?她是故意的吧?是故意在他面前倔强,不想让他看笑话或看扁她吧?
这么横的丫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那些在他身边绕的女人,总对他唯唯诺诺、千依百顺,任他呼来唤去,也不敢有半句不满或怨怼,包括……初雪。
是的,就连他那溺死在池子里,自与他成亲至她死去,都不曾真心真意爱上他的妻子,也从来不曾对他有半句顶撞。
正当他想得出神,她忽地一把拉住他的手,哭喊道:“别……不要,念祖……快逃……”
又是念祖?她心里只有他?既然念着他,合该下船去找一丝希望,为何这般坚持要留在船上?
“不……念祖……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梦里哭得伤心,而他看着揪心。
不!他揪什么心?他的心早已犹如死水,任谁都起不了涟漪。
他厌恶这种感觉,他的心不想被谁绊住,更不想因谁而起伏。
浓眉一拧,他懊恼的看着她,然后将手一抽……
帮飞叔整理完伙房,严世安来到甲板上,见凤海跟几名资浅的船员正在清洗甲板,她立刻上前问道:“凤海,我能帮忙吗?”
凤海笑视着她,“你不是刚在伙房忙完吗?这么爱干活儿?”
“我闲不住嘛。”她说着,挽起袖子,“怎么做?”
凤海拗不过她,笑叹一记,“先用刷子刷甲板,然后冲洗,接着再擦干。”
“简单。”她扬起暖阳般的粲笑,立刻从一旁拿了一柄刷子,跟着他们刷洗甲板,一边问道:“凤海,二爷说要去风息湾,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风息湾啊,那是北方的一个大港,前年二爷跟朝廷合作扩建,现在可繁华得很。”凤海说。
严世安不由得陷入沉默,由位出锋跟朝廷扩建的大港?他跟朝廷的关系果然密切,难怪短短几年就能抢走严家大半的生意。
正想得出神,突然有只大手用力朝她拍了一下,她吓得猛地站直身子,惊叫一声,“啊!”倏地一转身,就见马大山正一脸洋洋得意的站在那儿,身后跟着两名跟他臭味相投的船员。“马大山,你……”她气得全身都忍不住颤抖。
“怎么?生气了?”马大山哼笑一记,戏谑地道:“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翘得老高,不就是想勾引人吗?”
“你说什么?!”严世安气得想把手里的刷子往他脸上丢去。
“大山哥,别……”凤海怯怯地道。
“别什么?”马大山朝他胸口推了一下,教他踉跄了两步。“臭小子,有你说话的分吗?老子在跑船的时候,你还在穿尿兜呢!”
“不是的,大山哥,初雪姊姊她……”凤海低声下气地道,“你……你别欺负初雪姊姊,好吗?”
马大山一听,脸色丕变,一把抓起他的前襟,“臭小子,你想英雄救美?”
“大山哥,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一个大男人不该欺负一个姑娘家,所以……”
他话未说完,马大山已一个振臂将他甩丢在地上。
凤海这一摔,勾起严世安的记忆,教她想起念祖被扔到墙上的那一幕,可怕的记忆排山倒海般的向她袭来,教她不由得将对念祖的爱护投射到凤海身上。
她迈开几个步子冲向凤海,像抱着念祖般的抱住凤海。
凤海吓了一跳,其他人也都瞪大了眼睛,惊疑不解。
“住手!不准你欺负他!”她犹如保护幼子的母兽般,张牙舞爪地与马大山对峙。
马大山先是一愣,旋即讪笑两声,“你这娘儿们还真是骚,果然是青楼出来的,老的小的都不放过,你昏迷时在二爷舱房里睡了几晚,我看二爷应该也尝过了吧?”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严世安怒斥道。
“干净?老子的嘴再不干净,都比你那破身子干净!”马大山挑眉,婬笑着问道:“你在妓舫上能做的事,在破浪号上也能做,睡你一次几两银?”
马大山这话才说完,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撞到似的往前扑跌。
大伙儿一惊,这才看见脸上覆着寒霜的位出锋。他不知何时来到甲板上,也不知何时出现在马大山的身后,是他重重的踹了马大山一脚,让他闭上那张肮脏的嘴。
“二……二爷?”马大山急急爬了起来,神情惊惶。
位出锋瞥了正护着凤海的严世安一眼,冷沉地说道:“我早说了,女人在船上会是麻烦。”
马大山听他这么一说,立刻附和道:“二爷,这小婊子狐媚得很,到处勾搭,我看……”
他话未说完,位出锋突然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拉着他往船舷边走,随即一个振臂将他抛下海去。
“啊——”
听着马大山的惊叫声,看着马大山落入海中,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马大山在海中载浮载沉,叫喊着救命。
位出锋站在船舷边冷眼睨着他,面无表情。
严世安惊疑不已,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他为什么将马大山抛下海?他说她是个麻烦,要抛也是抛掉她才对啊!
李韶安上前,低声问道:“二爷,就这样不管?”
“这里距风息湾不远,今天浪静水暖,以他的水性,游得到,死不了。”位出锋说罢,一个转身,扫视着那几个向来跟在马大山身边惹事,素行不良的船员。
他们全都低下了头,不敢吭气。
“我只说一次,”位出锋沉着声音警告道:“谁再敢对她动手动脚,出言狎戏,就跟马大山同个下场。”
听到他这么说,再看着他脸上那绝对的、不容半点质疑及反抗的神情,严世安的心猛然一撼。
自从她清醒后,他就对她非常冷淡、非常坏,视若无睹她被欺负羞辱,在她打心里认为他就是个把女人视如蝼蚁的混蛋之际,他却又做出如此霸气暖心的事……
她真的糊涂了、困惑了,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杀害前世无辜的自己,却又为了维护莫初雪而将船员丢下船,他位出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她正脑筋打结,神情迷惘,两眼发直的看着他之时,他冷厉的目光突然移到她身上。
看她还抓着凤海,位出锋不知怎地一阵恼火,他浓眉一揪,严厉地道:“女人不知检点就闹事。”说罢,他一个转身走向船楼。
严世安先是愣住,接着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服气。
他说她不知检点?她哪里不检点了?他的意思是,马大山对她说那种话、占她便宜,错都在她?!
瞬间,一股气从胸口直往她脑门窜,教她没了理智,她放开了凤海,起身迈开步子追上他。
当她追到下舱,位出锋已经回到他的房间并关上了门,她站在房门外,用力拍打门板,“开门!你开门!”
正在下舱歇息的船员们好奇的打量着她,窃窃私语着,可是此时的她什么也管不着,她就是要位出锋说个明白,还要他为他的那句话向她道歉。
“位出锋!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她边拍打门板边叫着。
可房里的人没有丝毫动静。
严世安又气又急,更加使劲的拍打门板,然而就在她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掌心,用力拍打门板之时,门突然被打开了,她一个重心不稳,狼狈地摔进他房里。
位出锋站在门边,眼神冷漠的瞅着她,但唇角却微微勾起一抹嘲谑的笑意。
出糗让她更加气愤,她飞快爬了起来,还没站稳,船身突然非常用力的晃了一下,她像是风中摆动的小草般前后摇晃两下,随即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他单手扣着她的腰,低下头,用一种教人瞧不出情绪及想法的眼神注视着她。
迎上他直接又强势的目光,她的心漏跳了一拍,顿时面红耳赤。
“你想做什么?”位出锋淡淡地问。
严世安推开他,两颊又红又热,气呼呼地道:“我……我要你跟我道歉!”
他眉梢一挑,“道歉?”
“是!”她直视着他。
“我做了什么?”他冷哼一声,“刚刚我才为了你把船员抛下海去,你倒是还欠我一个道谢。”
她欠他一个道谢是吧?好,她现在就还他。
“你刚才做的事,我感激不尽。”严世安愠恼的直视着他,“这样行了吧?”
“虽不满意,但可接受。”他说。
他那总是没有情绪的面容跟声音,不知怎地让她觉得特别的焦躁,特别的不悦。
“现在,换你为你刚才所说的话向我道歉。”
“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说我不检点。”严世安难掩气愤,“我哪里不检点?马大山屡次言语骚扰我,甚至动手吃我豆腐,你全看在眼里却假装视而不见,居然还说我不检点?难道他那么混蛋是我的错?”
“是。”位出锋想也不想地回道。
“什……”她难以置信的瞅着他。
“他是个混蛋,但因为你,他变得更混蛋。”
“什么?”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到了风息湾,你就下船。”他说:“你在船上,只会让更多人变成混蛋。”说罢,他一把抓着她的后领,将她拎了出去,然后关上房门。
严世安气得对着门板大骂,“你最混蛋!”但她的心情还是平静不了,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一转身,她见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而且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她不免感到奇怪,她又没有做什么,大家为何是这样的反应?
似是看出她的困惑,骆无争先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纷纷退开了,接着他朝她走来,微蹙着眉头,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苦笑道:“孩子,这船上就只有你敢冲着二爷骂混蛋。”
方才发生在甲板上的事,骆无争全程目睹。他跟着位出锋很多年了,位出锋的霸、位出锋的冷、位出锋的傲,他都知道。
可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曾将任何人丢下海,但这次,他却为了她将马大山抛下船。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细细端详着她,想找出位出锋为她这么做的理由。
“骆大夫,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坏?”严世安气愤难平。
骆无争微顿,“他对你坏?”
“他……他可是这船上的主人,可他却漠视马大山欺负我。”
“他为了你把马大山丢下海。”他说。
“那、那是没错,可他又说我不检点。”她不服气,“我哪儿不检点?”
“这……”骆无争微微皱起眉头,老实说,他也不懂位出锋为何说她不检点。
“骆大夫,我虽在青楼长大,又是从游舫上逃出来的,可我清清白白,也从没想过利用我这女子的身分去图什么好处跟待遇,他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客气,甚至有时根本是在羞辱我?”她气坏了,一口气道尽她的不满。
“这……老夫也不明白,真要找个理由的话,可能是因为……”骆无争眼底有着一丝同情,“你跟死去的夫人同名吧。”
“咦?”严世安一愣,他娶妻了?随即想想也对,他都几岁的人了,有家室也是正常,为了再次确认,她问道:“他的妻子也叫初雪?”
他微微颔首,“是的。”
“就因为我跟他的妻子同名,所以他对我特别坏?这是为什么?”
骆无争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开了一个不该打开的话题,不免有些慌张,“别问我,我……我不清楚。”说完,他急忙转身走开。
严世安也没穷追猛打,因为她知道骆无争什么都不会说。
他说位出锋对她坏是因为她跟他死去的妻子同名,也就是说,他痛恨厌恶他的妻子?
为什么?他的妻子做了什么?她的死……跟他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