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妮子啊!你还不快出来,你家石头——哎呀!快把你家的石头给带回去。”
一大清早,夏彤枫正忙着将熬了一整夜的鸡汤给倒进一旁的大锅里,听到外头的叫嚷声,顾不得炉火,将鸡汤一放,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妮子,你也把你家石头给看好,他跑到隔壁胡同的王大婶家,捉着人家就说人家气色差,不吃他的神药马上就要死了。一大早就去人家家门口寻人家晦气,被那一家人拿着扫把给打了出来,偏偏这傻子还不知死活的直嚷,说他们家要死人了,闹出了好大的动静,庆幸我恰巧经过,赶快把人给拉回来了。”
“谢谢大娘。”夏彤枫一伸手,一把将还想往外跑的石头拉住,向李大娘弯腰道谢。
“真是造孽!”看着夏彤枫吃力的跟石头拉拉扯扯,李大娘不由一叹:“你家石头这病时好时坏,这日子可怎么过?”
夏彤枫陪着笑,没将李大娘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不停的道着谢,顺便拿出兜里的桂花糖。
石头见了,眼睛一亮,也不再跟夏彤枫拉扯,抢过糖,坐到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吃着。
见到石头这德行,李大娘忍不住摇着头:“你看看他,这么大的个头,却像个孩子似的。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带着他,这亲事可不好说。”
在这个胡同里,众人说起夏彤枫总是赞美有加,小小的身板比一般人还来得娇小可爱,就算是这胡同里最瘦小的姑娘往她身边一站,都像个巨物似的。她笑起来,眼睛就像弯月般,十分讨人喜欢,最难能可贵的是,别看她的身材瘦小,她很能干活,家中内外大小事一手包,一点都不言苦。
这样一个好姑娘,偏偏就有个体弱的娘和傻弟弟,所以都到了二十岁,还找不到婆家。想到这里,李大娘心中一阵唏嘘。
夏彤枫笑容满面,语调轻快:“谢大娘关心,但我还没想嫁人。大娘先等等。”她连忙转身进屋去拿了壶新酿的马女乃酒给李大娘当谢礼。
“不用啦,不过是举手之劳,怎么还好拿你的东西?”李大娘嘴上虽这么说,倒也不客气的将酒收下,她家那口子平日在马场吧活,就爱这味儿,尤其夏彤枫酿的马女乃酒味道极好,她家那口子三天两头的挂在嘴边,此时正是牛肥马壮的好时节,原就在想着夏彤枫应该已酿好了酒,没想到夏彤枫就送上了。
“大娘就别跟我客气了,若是大叔喜欢,我改明儿再送一些。”
“你有心了。”李大娘收了酒,本想多劝几句,让夏彤枫为自个儿的将来着想,但一看到一旁的石头,也只能摇摇头,只关心的交代几句:“去马市时,那儿人多嘴杂的,你娘又病得下不了床,你一定得好好将你家石头看好,以免他出去惹事,得罪了人,不好收拾。”
景城是东北最大的城镇,人口有二十多万人,分为东、西两市,玄武、朱雀两区,其中最有权势、最富贵的南宫府,位在最繁华的玄武区,与最龙蛇混杂、贫穷的西市隔了几十条胡同、近百条街。
夏彤枫在景城待了五年,就住在西市的小胡同里,别说玄武、朱雀两区,就连东市都鲜少去。
“谢谢大娘,我会的。”夏彤枫再次谢过李大娘,看着她拿着酒,扭着身子回了自个儿的家。
“痛不痛?”李大娘一走,夏彤枫立刻来到石头面前蹲下,打量着他的脸,心疼的看着他被打黑的眼圈。
“不痛。”石头手中的糖已经吃完,又想往外头跑:“方才我见到个人气色极差,若不医治,就准备去见阎王了。我是神医,一定得救他。”
“好!石头是神医。”夏彤枫伸出手,连忙将人给拉住:“可是神医也会肚子饿,只有填饱肚子,有了力气,神医才能救人。所以石头神医,先跟姊姊进屋去,姊姊刚在屋里给你蒸了好大一个馒头,还在里头特地夹上颗蛋,味道非常好喔。”
石头侧头想了一下,点点头。
他也算是好哄,只要有吃的,几乎都会听话。
只是这一阵子,他扮神医扮上了瘾,如今这天都还没亮,她才一个没留神,就让他给跑了出去。
石头听话的没再想往外头跑,乖乖的被牵进了屋子里,不过他的一张嘴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夏彤枫分心的听了下,着实一惊,他念的都是些药材的名字,若没记错,都是娘这阵子病得下不了床,请了个姓田的大夫说过的药材名。
石头不过是在一旁瞧着,跟着她拿着田大夫的药方去抓了几次药,他竟然就都记得那些药的名字,连田大夫随口说的疗效,她都记不清,石头却记得清清楚楚。
夏彤枫看着坐在椅子上大口吃着馒头的石头,这个弟弟像娘一样,长得眉清目秀,是个极为好看的人,她内心一时五味杂陈,石头若脑子清楚,肯定是个有出息的。
在街坊邻居眼中,他们是五年前搬到景城,相依为命的母子三人,实际上夏彤枫是被带着石头四处寻医采药的何氏所救,与石头母子并没有血缘关系。
何氏说当时发现她时,她身上有不少伤,流了许多血,只剩一口气吊着,庆幸她长得特别瘦小,所以石头一点也不费力的将她给背到他们母子俩暂时居住的一间破庙里,休养了大半个月她才有点力气。
只不过醒来之后,她完全没了记忆,来自何方,姓啥名谁,怎么受伤,全然不知。何氏给她请来的大夫说她失忆了。
何氏见她可怜,好心地收留了她,因为救她的那时山上枫叶正红,就给她起了个彤枫的名字。
何氏是个性情婉约的女人,来自风景秀丽的南方,夫家姓夏,唯一的儿子名叫夏墨,但说有个贱名好养活,便取了个小名叫石头。
石头的脑子不好,大夫说需要长年服用好些草药,兴许能有机会治愈.何氏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多年来带着石头走遍大江南北,寻找替儿子治病的药草和名医,流浪了近十年,最后在东北这里救了她。
夏彤枫永远记得何氏救她那年的冬天大寒,东北严寒,死了不少人,当时她身子弱,何氏身上的银子也不多,身旁还养了个不知道节制的大食量儿子,日子过得紧巴巴,但何氏没有自私的想丢下她,任她自生自灭,反而还收她为义女,说只要何氏这当娘的有一口饭吃,绝少不了她的分。
她在这个好看又温柔的女人身上看到了温暖,等挨过酷寒,数月过去,三个人已经情感紧密得如同一家人。
待到春暖之时,他们三人相互扶持的来到东北最大城镇——景城。
何氏每每想起过去,总将一句“好心有好报”挂在嘴边,因为她救了带着福气来的夏彤枫,所以才会在景城外的山上发现生长着石头需要几种草药,而且数量还很丰沛,盘算之后,暂时结束了流浪的日子,暂居景城一段日子。
何氏的绣活儿好,平时能替人做绣活赚点银两,勉强能生活,只是夏彤枫总觉得不是个办法。
她想不起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本事,不过她手脚俐落,洗衣、煮饭样样行,何氏模着她一双带着老茧的手,看她识字,但也只是些普通常见的字,所以猜想她可能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
夏彤枫心想,若自己真是个丫鬟,如今又想不起过去,索性也就不想了,以免想起后还得回去主人家做牛做马,离开何氏和石头。
她煮得一手好菜,就算是最普通的菜根,她都能做得让石头吃得津津有味,她更懂得面食,尤其是和面煮面条,煮汤、熬酱汁,干的、汤的,她都在行。
所以她跟何氏商量后,因为手上银两不多,就先在胡同里租了间小宅子安顿下来,之后四处打听,在景城龙蛇杂处的西市弄了个小摊子,给地头蛇交点孝敬钱,就这样开始摆起面摊来。
西市本来就乱,租金更是依着地点区分,一个外来客,小摊子被分配的位置在西市最偏僻、人也最少走动的一角,刚开始摊子的生意不见好,但她的面不单好吃、大碗又便宜,有淋上猪油的拌面,也有拌上几块入味羊肉的羊肉面,天冷时,还有热呼呼的鸡汤面……过不了多久,她的小摊子有了名声,有顾客愿意多走几步来吃碗面,生意越来越好,几年下来,日子过得算是滋润。
日子一安稳,城外又有石头需要的草药,加上有银两在身,若真缺什么药,也可以在药铺买,虽说要多花银子,但总比四处流浪强,所以他们在景城一待就是五年,至今也还未想要离开。
夏彤枫跟何氏一样,盼着有一日石头能好,只是没料到过了个温馨愉快的年,何氏突然一病不起,等开春之后,她忙着面摊的事,又挂心何氏,还要看着石头,几天下来已经瘦了一大圈。
石头三天两头见大夫来来去去,也把自己当成了大夫,隔三差五的一发病,就要去找人给人诊治。
石头没有恶意,只是说出口的话多是不吉利的,遇到脾气好的人会一笑置之,但脾气暴躁些的,石头便少不了一顿皮肉痛,夏彤枫这阵子都数不清为了石头要当神医一事,自己给人弯了多少次腰、道了多少次歉。
石头馒头吃完了,又要往外走,夏彤枫连忙拉住他——她的身量本就娇小,石头又特别高大,要拉住他,真的很困难,只能哄骗着。
“石头是个神医,”夏彤枫难得收起笑容,严肃正经的看着他:“既是神医便不能随便出手救人,不然所谓的神医就不稀罕了。”
石头微愣了下,原要往外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伸出手搔了搔头,似乎有些傻住了。
相处久了,夏彤枫对石头的症状也有了应对的方法,知道此刻自己已说动了他,嘴角一扬,又道:“石头你想想,有本事的人可不会随便让人知道自个儿的本事,所以别随便救人,不然当不了神医。”
石头其实不是很懂,但又觉得姊姊说的有道理,所以他点点头:“我知道了,神医很厉害,但不用给所有人都知道,若让所有人都知道,那就不是神医了。”
“对!”夏彤枫知道说通了,着实松了好大一口气,赞赏的模了模石头的头:“石头真聪明,所以石头神医,你别再随便跑出去给人治病了,知道吗?因为你是神医,最重要的就是要把娘给治好,娘今天要吃的药就在炉上,若姊姊还赶不回来喂娘吃药,石头要记得给娘端去,好吗?”
石头用力的点着头,坐到炉火旁死盯着药罐:“石头知道,石头一定会救娘,娘一定会长命百岁,陪石头永永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