绦月在喜福跟春寿的陪侍下,踩着那让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花盆底鞋前去玉书苑。
进到玉书苑,只见偌大的花园里摆了一张圆桌,允肃就坐在桌前,而桌上约莫有十几道的各式菜肴,竟都是她先前跟玉春嬷嬷提过的江浙菜。
她心想,许是他想为昨晚的事跟她赔罪,才会命人做这一桌好菜“孝敬”她。
吃货如她,瞬间就将昨晚的事暂时抛下,加快脚步上前,她看着桌上的南腿菜扇、鸡油菜心、糟烩鞭笋、虾油菠菜、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忍不住开心的大叫,“哇!”
江浙菜又称吴越菜,非常重视菜蔬鱼虾,口味偏甜,是她的最爱。
“终于有像样的东西吃了!”
她急着要坐下来,允肃却冷喝了一声,“谁让你坐了?”
绦月一怔,动作一顿,疑惑的看着他。
他叫人备了这一桌佳肴,却不让她坐下来吃?那他要她来做什么?
“我没说让你吃。”允肃拿起筷子,神情冷漠地道:“我是让你在旁边看着。”
“什么?!”美食当前,他却要她只能看不能吃?他的心也太狠了吧。
当着她的面,他慢条斯理地开始吃起满桌的菜肴,一道一道轮着吃。
绦月不断吞着口水,两只眼睛巴巴的望着他用筷子将美食放进嘴里。
她真的饿坏了。
自她嫁进王府至今,没一餐饱过,她只要饿了就会闹脾气,现在还只能看着他大啖美食,更让她不满。
原来他根本不是要向她赔罪,而是存心要报复她、惩罚她。
而且她很快的就发现到他吃得不多,每一道菜他都没超过三箸,就连那道西湖醋鱼,也只吃了半面的一半不到。
没吃完的东西,待会儿怎么处理?丢了?老天爷,这样暴殄天物,肯定要遭天谴的。
就在这时,允肃放下银筷,命人将菜肴收走。
见状,她再也忍不住的急喊道:“慢着!这些菜都要收走?”
“吃完了,当然要收走。”他说着,用眼神示意下人将菜肴收走。
看着那几个仆婢真的开始收拾着一桌子的江浙菜,绦月难以置信的喊道:“我还没吃呢!”
“谁说给你吃了?”允肃淡漠的睇着她,“本王只是让你来陪吃,没说你能吃。”
“你……你真是太可恶了!”她对他发起脾气。
一旁的喜福、春寿、玉春嬷嬷、苏克哈跟一干仆婢全都一怔,看傻了眼。
允肃的浓眉微微一皱,“你说我可恶?”
“你当然可恶!”她什么都能忍,就是吃不能忍。“天底下岂有丈夫吃饱喝足,却让妻子挨饿的道理?你还是男人吗?”她一坐了下来,气呼呼的瞪着他。
她的反应教允肃微微一怔。
他故意叫她来罚站,不让她同席用膳,就是为了报复她昨晚的抵死不从,若她只是因为害怕或害臊而拒绝他,他可以接受,但偏偏她是为了常善才拒绝他,这一点,他忍不了。
可现在,她的反应让他有点想笑,甚至觉得有趣。
她很生气,气他没让她吃这些美味佳肴,似乎她什么都不在意,只在意吃,他突地想起她之前在三更半夜溜进厨房找食物的举动……她就这么爱吃?
看来,用吃来惩罚她还真是对了。
一旁的仆婢们看着,都觉得心惊胆跳,从来没人敢这么跟王爷说话,可福晋却骂王爷可恶,态度还十分不敬。
只是在替福晋捏了把冷汗的同时,大伙儿又感到新奇有趣。
“你知道美食当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是多么痛苦的事吗?”绦月直视着他,“那就像有个美女对你投怀送抱,你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模都不能模一把一样。”
此话一出,春寿忍不住噗哧一声的笑了。
他一笑,苏克哈跟玉春嬷嬷便瞪着他,他也知道自己犯了错,急忙低下头,一脸惶惶不安。
幸好允肃此时的心思都在绦月身上,没多余的时间责罚他,甚至连瞪他一眼都没有。
“你每道菜只吃几口就要人收走,这是道理吗?”绦月真的饿得头昏眼花,几乎要失去理智,“你说说,那些菜收下去之后都去了哪里?”
允肃神情淡然地回道:“要不是人吃了,就是狗吃了,再不就是倒掉了。”
她气愤的瞪着他,“王爷的意思是,你宁可倒掉,都不肯让我吃,是吗?”
他没回答,算是默认。
绦月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着,肚子越叫,她的火气越大,口气更加不善了,“你这叫暴殄天物,小心会天打雷劈遭天谴!”
玉春嬷嬷连忙唤了一声,“福晋。”
被玉春嬷嬷这么一喊,绦月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说了许多不得了的话。
虽然她说的一点都没错,但允肃毕竟是她的丈夫,还是身分尊贵的肃亲王,她尽避是福晋,可也太放肆了。
允肃一派轻松的站了起来,似笑非笑的瞅着她。“回去吧,明儿再来。”
明儿再来?意思是明天一早他还要继续这样折腾她?
绦月气得眼睛都冒火了,恨恨的瞪着他,“妾、身、告、退!”她故意一字一字说得又慢又用力,以表达满月复的不满及愤怒,说完,她一个旋身,气急败坏的走了。
翌日,绦月起了个大早,到厨房去给自己弄了几道菜。
厨子庞叔正领班烹煮着王爷的早膳,手边有许多新鲜上好的食材,绦月见了,便偷一点来给自己加菜。
“福晋,您的手艺真不得了。”看她手脚俐落,轻轻松松的给自己做了五菜一汤,庞叔着实难掩惊讶。
“好说好说,雕虫小技罢了。”她有点得意。
其实,她的强项是甜食糕点,只是王府没得让她发挥。
“喜福、春寿,端着,咱们走。”
她一声令下,喜福跟春寿便端着她煮的五菜一汤离开厨房,回到康宁苑。
还没进康宁苑,便见平时在玉书苑伺候的江砚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
一见福晋回来了,江砚急忙上前福了个身,“福晋,这会儿王爷正候着福晋呢,请福晋赶紧移驾玉书苑。”
“今儿不去。”绦月不满地道:“你回去跟王爷说,我肚子疼,不舒服。”说完,她便领着喜福跟春寿进到康宁苑,她指挥着两人将菜肴碗筷都摆好,接着又道:“来,坐下来一块儿吃。”
“嗄?”两人皆是一怔,同时回了一句“奴婢不敢”和“奴才不敢”。
“什么敢不敢?”绦月一手抓了一人,硬是拉着他们坐下,“一起吃饭多热闹,饭菜都特别香呢!”她还不忘批评不在场的允肃,“我才不像你们王爷那样,小气鬼!”
听着,两人知道她还气着昨天早上的事,忍不住笑了。
“来,别客气,快吃吧!”她就像从前在家里那样,招呼着喜福跟春寿共享美食。
“哇!这豆腐烧猪肝真入味!”
“老天爷,这……这是什么?”
“是糖醋瓦块鱼,来,尝尝这道鸳鸯羹……”
“福晋,您的手艺真是一点都不输庞叔呀!”
主仆三人吃得心满意足,开心得像要飞上天似的。
突然,外头下人高喊一声,“王爷到!”
喜福跟春寿一听,吓得跳了起来,急急忙忙搁下筷子,直挺挺的站好。
这时,面无表情的允肃走了进来。
“王爷。”喜福跟春寿恭谨又害怕的低着头行礼。
允肃看着桌上搁着两双筷子,再看绦月手上拿着一双,立刻明白刚才他们主仆三人正一起用膳,他内心疑惑不已,她居然让仆婢跟她一起同席用膳?
“王爷。”绦月心不甘情不愿的站了起来,敷衍的点了个头后又坐了下来,手里的筷子更是没有放下来过。
“谁给你备的膳?”他问。
“我自己弄的。”她说。
看见桌上那五菜一汤,都不是寻常胡乱烹调的菜式,他不禁惊疑,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千金,居然有这等可以开饭馆的手艺?
“不是说肚子疼?”
“我是肚子疼。”
“疼还能吃?”
“我饿得肚子疼呀!”绦月理直气壮地回道。
此话一出,旁边的人,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苏克哈都差点笑出来,可是见到自家王爷寒着一张脸,所有人憋到内伤也不敢笑出声来。
“现在立刻到玉书苑去。”允肃命令道。
“等我吃完。”绦月整个人像是黏在椅子上似的,文风不动。
“现在就走。”
“不要。”她好不容易能吃顿像样的,谁都不能阻止她。“王爷先回去,等我吃完了再去看王爷用膳。”
允肃真没想到她真跟他拧了,他浓眉一皱,恼火的看着她,咬牙切齿地道:“好,本王就在这儿等你吃完。”
“拜托不要。”绦月哀怨的瞅着他,“看着你,我胃口都差了。”
闻言,一旁的下人都觉得脑袋发麻,一个个用“完了、惨了”的眼神看着她。
允肃面无表情,冷冷的直视着她,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那冷峻的表情及眼神,让绦月觉得背脊一凉,她知道自己冲过头了,闯祸了,可是她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他可以糟蹋人?
他是肃亲王没错,但肃亲王就可以不讲理吗?
来啊,互相伤害!她心里想着,不自觉的扬起下巴,挑衅的瞪了回去。
允肃的眼底闪过一抹冷光,“春寿。”
“奴才在。”春寿紧张的应着。
“给喜福一耳光。”他说。
“咦?!”春寿一惊。
所有人也都惊疑的看着王爷。
“还不动手!”允肃沉声喝道,两只眼睛犹如刀刃般射向春寿。
“奴……奴才遵命。”春寿一脸惊惶无措,慢慢的转过身去,在表情害怕的喜福脸上扇了一记。
“你刚才不是吃过了?没力气吗?再掌!”允肃再度下令。
春寿逼不得已只好再加重力道扇了喜福一耳光。
喜福委屈得掉下眼泪。
绦月回过神,气愤地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允肃冷然一笑,“从今尔后,喜福便是你的替罪羊,凡是你犯的错,都由喜福承担。”
绦月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坏心眼。“你算是哪门子的主子?为什么要让无辜的人受罪?”
允肃不理会她,再次命令,“春寿,掌。”
春寿疑怯的看着绦月,绦月对着他摇摇头,要他抗命。
“春寿,你是听她的,还是听本王的?”允肃深知在这王府之中,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反驳或改变他的命令。
春寿紧蹙着眉头,惊惶得眼眶跟鼻子都红了,转过身,他低声的说了句,“喜福,对不住了。”说完,他举起手,就要再打喜福一耳光。
“慢着!”突然,绦月一喝,丢下筷子快步走上前,挡在喜福身前,怒视着允肃,“你横什么横?有本事就冲着我来,别折腾喜福!”
允肃冷厉一笑,“你是主,她是婢,主子犯错,婢女受之。”说着,他对春寿喝令,“掌!”
他这话才说完,绦月突然双膝一屈,跪了下来,然后左右开弓的打了自己两巴掌,而且她可不手软,两颊马上浮现红通通的印子。
此举教所有人震住了,包括向来处变不惊的允肃。
绦月直视着他,倔强地道:“不够的话,我再多打几下!”说着,她又要打自己巴掌。
“福晋!”喜福见状,急忙跪下,痛哭着道:“奴婢该死,求福晋别再打自己了。”
“够了吗?”绦月依旧瞪大着两只眼睛瞅着允肃。
所有人都看傻了,主子替仆婢受罪,这可是不曾有过的,他们真没想到福晋的性子如此刚烈,又如此的真情实意。
玉春嬷嬷向苏克哈使着眼色,苏克哈则摇摇头,玉春嬷嬷蹙眉一叹,只好亲自出马。
“王爷,快让福晋起来吧。”她在王爷身边轻声劝着,“这事传出去,不好。”
允肃怒不可遏的瞪着绦月,“没本王的允许,谁都不准让喜福起来。”语毕,他转身就走。
允肃再如何霸道,是也不能让福晋跪着,他让喜福长跪,是因为他知道打算跟喜福同甘共苦的绦月也会跟着跪。
他从没被真正的惹恼过,可绦月是真的惹恼了他。
她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更别说搁在心上了,她处处不顺从他,甚至与他作对,他从没碰过像她这样的女人。
明明是个十七岁的丫头,竟有着这般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好,他爱新觉罗允肃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男人,这回,他一定要让她吃足苦头,让他知道这王府里是他说了算!
“王爷,气气就算了,还是让喜福起来吧。”玉春嬷嬷跟了出去,仍在劝着,“她跪着,福晋也跪着。”
“是呀,”苏克哈也跟了过来,帮忙说情,“福晋脾气硬,恐怕谁也劝不起来。”
“她想跪,就让她跪着。”允肃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王爷,福晋身娇肉贵,这要是……”
“别说了。”允肃态度强硬,一口打断了玉春嬷嬷的话,冷眼一扫,“谁都不许求情。戌时之前,喜福都不准起身。”
现在还是早上呢,到晚上戌时,那得多长时间啊!想着,玉春嬷嬷都发愁了。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过去,那太阳越来越火辣了。
绦月陪着喜福这一跪,就是足足的一整天,这还是夏天呢,虽然她们是在室内,又有人给两人送水,但也跪得她们主仆俩头昏眼花的。
喜福因为福晋与她同甘共苦而感动不已,却也因此感到不舍愧疚。
她向绦月道歉,绦月对她打气,虽然漫长又辛苦,可两人终于熬过去了。
太阳下山后,虽然凉快轻松许多,可两人也渐渐有了疲态,尤其是绦月。
原主是服过毒的,这副身子早弄坏了,要再重新养起也不是一、两个月的功夫就行,绦月心想,以后她一定要好好把这副身子养好养胖,不再如此弱不禁风。到了戌时,玉春嬷嬷来了。
“福晋,快起来吧,王爷准喜福起来了。”
绦月一听,十分开心,“喜福,太好了,你能起来了。”
“是呀,福晋也能起来了。”喜福说着,先站了起来,然后跟玉春嬷嬷一人一边的将绦月扶起。
“福晋,您还好吧?”看她神情疲惫,脸色有点发白,玉春嬷嬷忧心地问道。
“玉春嬷嬷,我没事。”绦月温煦一笑,“我自己能走。”
喜福跟玉春嬷嬷听了,慢慢的松开了手。
绦月自个儿往前走了几步,身子晃了两下,便因为体力透支而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