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四个多月的时间,鲁大山与綦菡的马车才终于接近京城,而且会拖这么久,是因为一整路都传来不好的消息。
听说南方的鬼族又开始侵犯了,而且有些鬼族军队已经深入中原,烧杀掳掠,鲁大山才会放慢了速度,有时候宁可绕远一些,走比较安全的路,以避免可能的危险。
然而,就在距离京城百里之遥,鲁大山的马车陆陆续续见到有人携家带替,大包小包的朝着反方向奔逃,也有好几辆马车往京城外飞奔而去,还差点不长眼的撞上了他的车,每个人都像逃难一样,让他与綦菡都有很不祥的预感。
随着马车前进,出逃的人越来越多 ,鲁大山终于忍不住了,将马车停到了路旁,拦下了一名中年男子和他的妻子。
“你要做什么?拦着我们做什么?”那对夫妻显然吓坏了,身为丈夫的那人说话声音都不自觉拔尖了,很是不友善,可是表情却是余悸犹存。
“这位兄台,请问京城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都往外逃?”鲁大山问道。
中年男子脸色微变,急忙说道 “你们不知道?鬼族又打到京城了啊!唉,京城的守军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居然让鬼族又打了过来,现在在城外僵持着,只怕没两天京城沦陷了,我们这些百姓不跑,难道还等着被鬼族杀死吗?”
鲁大山一听,表情变得极为凝重。
连车里的綦菡都忍不住从车窗探出头,急切的问道 “那綦家呢?京城做医药的綦家也逃出去了吗?”
也是綦家的名头够大够好,中年男子一听他们似乎是与綦家相识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綦家早就收到风声,在鬼族打进京城之前就先逃离了,你们现在进京寻亲,是找不到人的。”
綦菡连忙又问 “是不是綦家的当家綦威带着两个女儿都离开了?”
中年男子微微露出了提防的表情,綦家在京城名声显赫,而且不时施医赠药,照理说綦威往生的消息应该众所皆知才对,怎么这两个似乎是綦家亲人的人,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但又看他们似乎是从外地来的,也许真是多年未见的亲戚,没听闻消息也是情有可原,便回道 “綦威在好几年前就病笔了,綦家现在是大姑娘綦瑶在当家,而且她的两个妹妹听说小时候就失散了,应该还没有找回来。”
听到了这个消息,綦菡大受打击,盩张小脸倏地变得苍白,娇躯还瑟瑟发抖着。
鲁大山见状,连忙打发了那对中年夫妻,进到车厢里,很是担忧地望着她。 “你没事吧?”
“我爹死了……我爹死了……”她的眼眶骤然红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我都还没能和他重逢,他却已经死了,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綦老爷对我恩重如山,他的逝去我也很难过,你要节哀。”索性两人都同床共枕了,鲁大山也自然而然地轻搂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抚。
“我好想见他……我好想他……”綦函闷声哭了起来,这种悲切更是触动人心。
他觉得有些古怪,照理说她失去了记忆,连自己有什么家人都不记得,是他一点一滴告诉她的,但她现在悲伤的表情,却像是牢牢的记着她父亲一样,最后他将这归因于父女天性。
“我带你去见他。”他想都不想就承诺道,“生时我们见不到他的人,至少他去世后要去祭莫他一番。”
綦菡娇躯一僵。“可是鬼族已经快攻进京城了……”
“你相信我。”鲁大山直视着她,“我会把你安然无恙的带到他墓前。”
她张着一双泪眼凝视着他,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去。”
好像在几年前,一样是逃离京城,她坠崖的时候也这么看着他,他那种令人安心信任的气质,一如以往,他坚实强壮的臂膀,同样可靠。
于是两人逆着人流继续前行,在距离城门一段路程的地方,鲁大山将马车驶入一片隐密的林子里,等到夜半,他背起穿着棉袄的綦菡,用条腰带将两人绑在了一起。
“抓稳了。”他沉声道。
綦菡听话的紧紧抱着他,紧接着她觉得自己像是腾飞了起来,鲁大山用轻功在城外飞掠着,夜晚模糊不清的景象飞快的在她眼中滑过,天上稀疏的星斗像她的眼泪,因为止不住,只能一颗一颗的依稀发亮着,再加上入冬了,夜晚再听不到虫鸣,万籁俱寂,这样更令她听清了他的呼吸声。
忽然间,她感觉到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跟着突然向左急掠,不知哪里闪过一道刀光,就这么险险的从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削下,同时间,她见到他手一扬,一块石头飞出,不知埋伏在哪的敌人惨叫了一声,再没声息。
“我们进了鬼族的埋伏圈了,小心点。”鲁大山说道。
丙然不出他所料,那名被解决的鬼族人死前发出的惨叫,惊动了他的同伴,他们面对的是三步一箭五步一刀的攻袭,但他都一声不吭,就这么壮烈地杀了过去。
趴在他背上的綦菡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是个累赘,否则鲁大山根本不用涉险进京,也不用一个人抵抗这么多鬼族的攻击。
可是鲁大山压根不害怕,一股信念支持着他,让他像个万夫莫敌的无敌将军,他随手捡起了鬼族的大刀,大开大阖的除去挡在面前的敌人,刀刃不利了,就再捡起新的,再杀,反正满地的尸体及兵器,不愁没有抵挡的东西。
鲁大山一人就解决了一个小队的鬼族,这种战绩就算放在军中都是少有,或许也只有当今的镇南大将军龙潇能办得到了。
经过一番惨烈的厮杀,又躲躲藏藏了一阵子之后,鲁大山终于成功地带着綦菡冲进了京城,没入了黑暗的小巷。也是他选择的恰好是人较少的城门,兼之他以前在京城生活过,深知如何才能最快的闪过敌人追踪,在此时鬼族尚未完全攻入京城,只要入了城,反而相对安全。
在潜入空无一人的綦家之后,鲁大山才放下綦菡。
她一见到他的正面,差点尖叫出声 ,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他浑身浴血,身上几个口子都翻开看见血肉了,左月复甚至还插着一个箭头,都不知道怎么将她带进城的。
“綦老爷的坟,最可能就是在这里了。”鲁大山像是不知道自己受了伤,还出言安慰她,甚至还能咧开一个傻笑。“如果不在綦家,应该就在后山的祖坟,我再带你去找。”
綦菡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这个男人不懂什么花言巧语,脑袋也迂腐得吓人,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是完整的表现出他是多么的疼爱她。
她知道,她永远忘不了他今晚的这一抹笑。
夏国的京城,在三日之内完全被鬼族占领。
听说是大夏国的大将军龙潇,不知道为了什么叛国了,以往大夏国都是靠他一人在南方抵挡鬼族的千军万马,如今他一反叛,整个南方防线就跟着崩溃。
不过只要稍微关注朝政的人都知道,龙将军叛变一事只怕另有险情,可惜京城已然沦陷,也没有人有精力及权力去调查。
批的百姓家逃难似的涌出京城,幸好鬼族没有做出屠城这样人神共愤的事,在最后一批逃出的人之中,夹着一对脸色蜡黄、不起眼的小夫妻,那丈夫似乎还生着病,需要妻子搀扶着,走路不太利索,还不时咳嗽着。
不远处,另一对夫妻同样走着,却没有他们的亲密,妻子面黄肌瘦,手里拽着一个大包袱,丈夫却是一脸不耐,手里拿着个馒头吃着,走了一小段路后,妻子像是不堪负荷,突然摔倒在地,接着就不起来了,那丈夫踹了她两脚后,从她身上提起包袱,又将手上的半个慢头扔在了地上像是要给她,居然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另一边,一群应该是家族的人同样不断的往前疾走,其中一名瘦骨峻峋的老人走得特别慢,突然间那家人像是一起向那老人说了什么,最后竟就丢下了他,更是加快脚步前行,而那老人则是一脸茫然悲哀,继续缓步前进。
互相扶持的黄脸小夫妻看着这现实的人生百态,心中都很是感慨,大难来时各自飞,说的就是现下这种情景吧。
“如果遇到困难了,不丢下我你就会死,你会这样对我吗?”那妻子忍不住问道。
丈夫尚未回答,一片阴影突然笼罩了过来,两人举头一看,一个高头大马、身材庞大的壮汉走到了两人身前,不怀好意地盯着妻子看。
“喂,你的男人看起来快病死了,不如就跟了我吧!”壮汉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瞧你还有点姿色,跟着我保证你不会被鬼族杀死或掳走,可是如果你继续拖着这个病痨子,只怕没两天只剩一具尸体喽!”
他说得很直接、很残酷,却也是事实。
然而不待那名妻子反应,看来病重的丈夫便开口喝道 “滚!”
丈夫说得坚定,让那壮汉瞬间变了脸。“哼!老子一指就可以捏死你这病夫,居然跟我耍横?”
那小娘子虽然脸色难看,但却掩不了国色天香,横竖现在到处都乱了,壮汉恶向胆边生,居然伸手欲朝那病重的丈夫挥拳,只要打死了这病夫,美人随时可以到手。
就在那名小妻子倒抽了口气,正要尖叫的时候,病夫迅雷不及掩耳的伸手抓住了壮汉的脖子,那壮汉当下月兑了力,还被捏得脸色慢慢涨红。
“放……放……”因为被抬住脖子,壮汉根本连话都说不好。
重病的丈夫并没有给他太多机会,国家已经够乱了,这家伙居然还趁乱为恶,其心可诛,于是他用力一捏,只听到喀嚓一声,接着那壮汉便被扔到了一边,毫无动静。
那丈夫放下手之后,又突然扶着左月复闷哼了一声,接着布衣上就浮出了斑斑血迹。
“你看,你一用力就出血了!”那名小妻子,也就是綦菡,忍不住嗔骂他,连忙又帮他将止血的布带勒紧了一点。
而那名病夫正是鲁大山,虽然伤口疼痛,却是咧开一记浅笑。“还记得你刚才的问题吗?如果遇到困难,在你死之前,要先踏过我的尸体!”
闻言,她的心狠狠一震,动容地直望着他。他的确做到了,而且不是空口白话,他宁可自己的伤口再次裂开,也要护着她。
虽然她知道那名壮汉对鲁大山完全没有威胁,因为她早看过他杀鬼族如割稻的高强武功,但方才他的出手,也是没有丝毫犹豫,即使伤口疼痛也不顾,更不用说他那晚护送她至父亲墓前,浑身的伤都不急着治,只是默默地陪着她哭泣,陪着她悼念,直到她坚持替他上药,才发现他伤得如此重,要是换作他人,怕是早就坚持不住了。
他真的很疼爱她,用他自己的方式。
“所以,你会永远站在我身前,为我挡风遮雨吗?”綦菡感动地问道。
“会。”鲁大山搔了搔头,在她深情的注视下,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那如果我做错了某些事,你也会做到自己的保证吗?”她试探地又问。
只要得到他的承诺,她便可以寻个好机会向他坦白她已经恢复记忆的事,免得隐瞒越久,会成了彼此的心结。
“那得看你做错的是什么事了。”鲁大山可没傻了,不过他信任她,所以在她要委屈扁嘴之际,又说了句让她惊喜的话,“但我想你就算做错事,也不会太过分的。”
“可是万一、万一我做错的事……有点过分呢?”綦菡又进一步试探。
他想了想之后回道 “除非你做的那件错事严重到让我失控,我才可能从此不再信任你,可是我不认为你会做出那种事。”
“如果你从此不再信任我,那我也没有脸再赖在你身边了……”她装可怜地道。
“傻丫头,不会有那一天的。”鲁大山纯粹当她在说笑,一点也不以为意。
她隐瞒记忆已恢复,这件事足以严重到让他失控,让他不再信任她吗?綦菡有些拿不定主意,为难地瞅着他半晌后,还是决定先不要说,等之后再试探几次再看看情况。
“快走吧!我们的马车虽然藏在林子里,但说不定已经让人偷走了呢!”
两人像对恩爱的小夫妻,彼此扶持着向前走。
可是他们此时都还不知道,这一趟回到水源村,迎接他们的却是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