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太热了,尤其是南部,热得把树叶都晒得枯黄,那棵种在老家门口三十年的龙眼树,枝头上有着黄澄澄的龙眼,那是怀念的甜甜好味道,可是……
下午一点钟,在太阳最大的时候回到从小到太的家,站在门口院子,洪心语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者家,她不知道,自己再往前踏进一步,尝的到滋味会不会是万箭穿心般的痛?
“小语,你回来做什么?”中午午休回家吃完饭,正要回去上班的洪爸爸,看见站在日头下的女儿,眼睛都是惊喜笑意。
“怎么突然回来也没打电话跟爸爸说一声,爸爸去接你,现在太阳这么大,晒伤怎么办呢?今天休假,回来看爸爸吗?来来来,进来坐,不要站在门口晒太阳。”他马上把女儿拉进家里。
但他高兴不了多久,马上想起不对,女儿不能回家!
“你女乃女乃叫你回来的?”洪爸爸露出难看的表情,笑容都消失了。“恬恬那女孩子惹你生气了吧?你从小就能忍,她一定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才把她赶回来的对不对?你女乃女乃就是这样,老糊涂了。走,别回家,爸爸带你去外面吃饭。”
洪爸爸清楚事情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从小就任劳任怨,一点抱怨都没有的女儿突然间发了大火,还做了把人赶走的事情,就代表小女儿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不能在这时候让老妈和小女儿碰头,会出事的。
洪爸爸急急要拉走女儿,除了避免冲突,也是不想女儿受委屈,好不容易嫁人离开家里,还要不时被老妈喊回来训一通,老妈就是没有好好想,现在小语已经不是以前的小语了……
“阿清,你当我死了啊?人都看到了,你想把小语带去哪里?还不给我回来!”洪女乃女乃中气十足的咆哮,伴随着从屋子里砸出来的拖鞋,打住了洪爸爸要带女儿逃走的脚步。
“妈,你有话好好讲……”洪爸爸一直都是沉默的,但这一次,他真的不要女儿受委屈。
母亲这般生气,小语极可能被打,可孩子都这么大了,又没做错什么事情,怎么能被这样对待呢?
“我还没找你算帐呢!都是你宠女儿,把她宠得这样目中无人的,答应的事情转身就忘记,你就是不会教女儿,才把小语教成这样!你滚去上班,这个家还是我作主!”
“妈——”
“小语,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进来!”洪女乃女乃那双小眼睛瞪着站在外头的洪心语,厉声吼道。
“爸,你去上班。”洪心语露出让爸爸安心的笑容,安抚道:“没事的,女乃女乃不过叫我回来说话话。”
“可你女乃女乃、你小姨婆……”那半夜就带着孙女来哭诉,搞得全家都不能好好休息的小姨妈,看起来就不像会放过他善良又好说话的女儿。
“没事。”洪心语给爸爸安抚一笑,劝他别蹚浑水。
洪父无奈,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看她,满眼的担心。
洪心语看着爸爸的背影,心里一片柔软,爸爸温和,爱她、疼她、关心她,只是他不敢出声护她,他无能为力,可没关系,她不介意爸爸的懦弱。
她知道是因为那是生养自己的母亲,爸爸无法反抗是正常的。
见爸爸的身影越来越小,洪心语回头,表情没了看着爸爸时的温暖柔和,只有冷漠。
她举步,踏进了“家”门。
她才踏进去,砰的一声,一只茶杯就在她脚边砸裂,她今天穿着长裙,细碎的碎片许是擦到小腿了,有些刺痛,可她不动。
抬眸,她看着坐在上首的女乃女乃疾言厉色对她道:“跪下!”
洪心语挑了挑眉,看见客厅里除了女乃女乃之外,还有小姨婆,以及哭红了眼的邱孟恬。
邱孟恬正对她扬起得意的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洪心语敛眼,她没听话跪下,而是挺直背脊,不闪也不躲,抬眸平视女乃女乃,问了一句,“我做错什么?”
“长辈叫你跪你就跪,还有话讲?阿清和阿霞就是这样教女儿,长辈的话也不听了?”
洪女乃女乃还没开口,旁边的小姨婆就怒斥,以洪心语对女乃女乃的了解,女乃女乃听了这话只会更火大。
“就是你做错才叫你跪,你给我跪下!”果然,洪女乃女乃气急败坏,深觉自己的权威被挑战,孙女自从嫁给了慕槐之后就越来越不受控制,向她提的要求没有一次达成的。
嫁了一个这么好的人家,给家人点好处算得了什么?真是白养她了!
“若叫我跪下是因为她——”洪心语食指指向了在一旁装可怜,但仍掩不住笑意的邱孟恬,声音坚定。“我办不到。”
“你!”
“我没做错。”洪心语仍是坚持。
“你还没错?恬恬一个乖乖的女生,做错了什么你不能好好跟她说,要她半夜搭车回家?你知不知道她是一路哭着回家的?”
“那女乃女乃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不懂事半夜赶她出去?女乃女乃、小姨婆,你们问问她,听她跟我提什么可笑的要求。”洪心语语调没有上扬,就只是陈述一件事情,她没有去看邱孟恬是什么表情,而是直直的看着女乃女乃细小混浊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她说她喜欢慕槐,叫我把慕槐让给她。”
“小姨婆,我自认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一个从小到大没见过多少次面的表妹,我让她住在我家,为她安排工作,还帮她准备三餐,结果这个女孩子居然看上我丈夫,我该拱手让人吗,女乃女乃?”
听见洪心语丢出来的炸弹,洪女乃女乃傻了,瞪着自己小妹,还有那个哭哭啼啼的外甥孙女。“你、你真的……”
得了那个孙婿她有多骄傲,这个丫头居然打着抢人的主意!
“恬恬,女乃女乃不是跟你说了,别再去招惹有女朋友的男生,你——”小姨婆脸色发白,没想到孙女被赶出家门是因为这个原因。
听洪心语就这样讲出来,邱孟恬慌了。
那不就是个懦弱的小老鼠吗?她不应该把这样的事情烂在肚子里,撕烂她的嘴都不说吗?
看着大姨婆怒瞪她,连女乃女乃也骂她,邱孟恬吓到了,怎么事情又一次不在她预期中呢?
依洪心语的个性,应该是大姨婆叫她跪下,她就乖乖跪下,什么都不多说才对啊……
“我、我跟姊姊开玩笑的!我怎么知道姊姊就当真了,连解释都不听……”情急之下,她说了个超级烂的谎言。
“小语,恬恬都说是开玩笑的,你是姊姊,肚量怎么不大一点?听妹妹解释呀。”小姨婆听见孙女的借口像攀到了浮木,死命的抓住不放。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抢人老公这种话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洪心语戳破了这对祖孙的粉饰太平。“原来小姨婆家都这样跟小辈开玩笑,受教了。”
“你你你居然这样跟长辈讲话。”被挤对得下不了台来,小姨婆恼羞成怒,回头对洪女乃女乃说:“早知道这样,我就让恬恬在这里找份实习就好,我宝贝孙女就不会受这种委屈。”
“恬恬我们走,以后这里我们不来了!说话不算话,说会照顾我的心肝宝贝,却照顾到把人赶出门……”
小姨婆怕再待下去,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干脆就当一回不可理喻的老人家,发了一顿火,拉着还想要针对洪心语的孙女,匆匆赶回家。
那对祖孙走了,剩下她们这对。
洪心语从进家门起,洪女乃女乃都未叫她坐下,是以她也不能坐——不坐就不坐吧,站着气势强一点。
见对那对祖孙走了,洪心语再度对上洪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还有问题吗?”简单七个字,声音里没有感情。
“你小姨婆也没有讲错,小女生不懂事,开了不得体的玩笑,你做人家姊姊的就大度一点,好好讲给她听,恬恬是聪明的小孩,她会懂,你赶她出门做什么?她从小到大到没有受过这种委屈,你也不为我想想,你这样赶人,有多丢我的脸……”
嗡嗡嗡嗡,嗡嗡嗡只……
训话又来,要她顾虑她的面子,一个敢开口跟她抢老公的小女生,还要她体谅?
表才听她的!
“女乃女乃,从我进家门起,你只在意你的脸面,在意我给恬恬委屈受,那我的委屈呢?你到底是谁的女乃女乃?”为什么她要忍着?要大度?别闹了!
“你的按摩椅谁买的?我。你每个月吃的顾关节营养品谁寄回来的?我。从我上大学开始打工,你开口要我给你买什么,我什么时候拒绝过?夏天你中暑,又是谁帮你刮痧?从小到大,我又给你做过多少次饭?可你却喜欢邱孟恬,她到底孝顺了你哪里?既然你这么喜欢她,你让她喊你女乃女乃吧。”
洪心语心死了,她的委屈女乃女乃一点也不感同身受,一点也不为她着想,没有为她发大火,痛斥邱孟恬的不知廉耻、痴心妄想,而是是怪自己给她丢人。
她不懂要怎样才算不给女乃女乃丢脸、能顾及她的面子,是把丈夫双手奉上吗?把她跟慕槐的家,全都让给邱孟恬吗?
“孝顺长辈是应该的,你不过做这么点就对长辈邀功了!你这个……”
“我从来都不明白要怎样才能讨你欢心,让你多喜欢我一点……我累了,努力够了,从今天起,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不会再回来。”
“你翅膀硬了?嫁人就不要娘家,什么叫没重要的事不回来?我叫你回来你就得回来!”
“我妈嫁过来后一年回娘家多少次?恐怕还没有我多。她回娘家还要女乃女乃同意呢,不是女乃女乃说的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到我这里又变成了女乃女乃叫我回,我就得回呢?那外婆叫妈妈回去,她就该回去不是吗?”积了二十年的怨,洪心语不再压抑了。
“你以为你嫁了豪门眼里就可以没有长辈了?好啊,我就去跟记者说,看你怎么当你的少女乃女乃!”洪女乃女乃无话反驳,只能威胁。
“你去。”洪心语内心最后一点点的亲情,在女乃女乃的威胁下全数都化为乌有。
“你只要做了,我就会把爸跟妈都接到台北,给哥哥安排在北部的教职,这辈子,你别想再见我们一家——女乃女乃知道的,我嫁入豪门,我公公是魏旭南,我只要开口,很容易的。”
“你——”洪女乃女乃指着她的脸,暴跳如雷。
可洪心语已经不再惧怕了,以前女乃女乃每次大吼,她都会很怕,怕她生气,怕她失望,因为在乎才会害怕。
但现在她不在乎,女乃女乃怎么骂她,怎么生气,她都没有感觉了。
她累了,不想再看女乃女乃难看的样子,洪心语转头,踏出这个她住了二十几年的家,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
这情景跟那个梦,有一点点相似呀——
梦里是邱孟恬回老家哭诉她怀了慕槐的小孩,但她不愿接受,求女乃女乃劝她,孩子是无辜的,给孩子名分吧。
而女乃女乃是怎么说的呢?对,一样不在乎她的委屈,要她识大体,反正她跟慕槐也没有小孩,那就接受邱孟恬肚子里的孩子。
她根本无法听下去,受不了的爆发了,她恨透不忠的慕槐,恨透不体谅她的娘家人,她就这样什么都不要了,离开慕槐,也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家。
走在熟悉的路上,洪心语觉得鼻头酸酸。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可为了她得之不易的幸福,她得舍去腐烂树根,才能开出漂亮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