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茵脚步凌乱,从外头快步奔向后宅,几次踉跄,差点儿摔倒,幸好芷英扶她一把。“纪芳,你在哪里?”
她躲在角角里,不想见人、不想说话,因为她在生气——对上官檠。
去年,上官檠说要陪他们过除?,他没做到;他说往后每次儿子生病,都要整晚抱着他、哄着他,他没做到;他害怕她带着儿子远走高飞,彻底消失,但……她没有消失,他却消失了。
对于一个说话不算话的男人,她怎么能够不生气?
所以她躲起来生气,她知道今年他依旧要失约,因此气上加气。
她害怕过年,害怕团圆场景,更怕被Jovi问:“娘,爹爹呢,怎么还不回来?”
都以为孩子的记忆力只比鱼好一点,但Jovi对他爹的印象深刻,他乖觉地知道不能在娘面前提起爹爹,便透过不同的人询问爹爹下落。
这样的体贴让人鼻酸,也令纪芳更生气上官檠。
“纪芳,你快出来,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殷茵走得近了,但纪芳懒得应对,一声叹息,她把自己蜷缩得更紧。
芷英指指几丛竹子后头,殷茵点头,快步跑过去。
看见殷茵的绣花鞋,纪芳用力叹气,把头埋进膝盖里,说:“殷茵,你饶了我吧,我现在在搞自闭。”
“行了、行了,等我说完,你想搞多久自闭都行,芷英……”
听见芷英两个字,纪芳身上像装了弹簧似的跳起来,她站直,视线往前探。
没错,前头那个是芷英,黑了点、瘦了点,在外奔波一整年,她终于回来了……
可,这代表……阿檠死亡确立,毋庸置疑,还是……
芷英苦笑,她是人,不是鬼,主子需要用那种表情看人吗?
“小姐。”她无奈轻唤。
“好消息?坏消息?”纪芳屏着气,不敢吸吐。
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哪有半点平日里的自信?看着脸色憔悴、满目疲惫的纪芳,这一年……她很难过吧?
芷英上前两步,握住她的肩膀,认真说道:“是好消息,主子爷找到了,他与三皇子先进宫,很快就会回来。”
倏地,堵在胸膛那口气消了,她两条腿软得支撑不了躯干,幸而芷英有预备,一把抱住她,才没让她狼狈不堪。
像是不确定似的,纪芳扬起眉,看起来还是很可怜,她小小声问:“你说的主子爷,是我认识的那个吗?”
芷英无奈,有人这样问的吗?“对,是小姐认识的那个。”
“是失踪一年,被找回来的那个?叫做上官檠的那个?和Jovi有血缘关系的那个?”
她问过一大串,问得芷英哭笑不得。
“对,就是那一个上官檠,不是别人。”
突地,纪芳莫名其妙地慌张起来,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东绕西转,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殷茵看不下去,一把拉住她,问:“上官公子还在宫里,你想做什么,慢慢来就行。”
“对哦,茵……你说我应该先做芋圆还是做刈包?不对不对,应该先去把自己弄体面一点,也不对,应该先去告诉Jovi,他爹爹要回来了……”
说完这句,她撒腿就跑,芷英和殷茵看着她的背影,无言相对。
“这一年里,小姐都这样疯疯癫癫的吗?”
“没有,她理智聪明得很,我告诉你,她做了多少事……”
贝起芷英的手,殷茵很高兴,他们一家子终于团圆了。
像作梦似的,上官檠看着纪芳。
她傻傻地端着芋圆等在门口,天那么冷,下着雪的天,热气蒸腾的芋圆早就凉透,可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己,彷佛在期盼什么。
他想也不想,快步奔上前,端走芋圆,递给宛儿,拉着她进屋。
萍儿莞尔,替他们把屋门关上。
屋子里,纪芳仰头看着上官檠,像是看不真切似的,伸手抚过他的眉眼鼻唇。
是的,光靠视觉不能确定,得靠触觉来帮忙,才能证实——阿檠真的回来了。
握住她的手,冰凉,不晓得在檐下等了多久,上官檠心疼地裹住它们,柔声道:“对不起,我失约了。”
泪水顺着眼角滑下,纪芳点头摇头、又哭又笑,她得了情绪综合困难症。
“这个除夕,你哪里都不准去,要陪我和沐儿。”
她改变对儿子的称呼,妥协了,只要他回来,什么事她都可以退让。
上官檠注意到了,他笑着将她拢进怀里,也像在确定什么似的,箍得老紧。
“以后每天、每年、每个除夕,我都要陷在你和Jovi身边。”他和她一样,只要两人能够在一起,妥协算什么?
“要是再次爽约,我就不原谅你。”
“这次也别原谅,罚我打我,我一律概括承受。”
噗哧,她笑了,圈住他的腰,埋入他的胸口,她决定把累积了一年的话,说个清楚透亮。“上官檠,我喜欢你,我爱你,非常非常喜欢,非常非常爱,我已经暗恋你两辈子,任后,无论如何我都不松手。”
幸福瞬间飞入眼中,他勾起她的脸,认真说:“纪芳,我喜欢你,我爱你,非常非常喜欢,非常非常爱,我已经暗恋你两辈子,往后,无论如何我都不松手。”
他模仿着她的话,却也是他的真心话。
“我是说真的。”纪芳打算把“暗恋大老板”的事说给他听,让他别再误会、嫉妒,因为她心底早把他们当成同一个人。
没想到他比她的认真更认真。“我也是说真的。”
“嗄?”她一头雾水。
山洞里的事情太过诡异,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无法解释为何山洞一天,人间数月,所以他挑出简单的部分先说。
“这一年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比所有人能够想像的都好。”
凤天祁把她所做的事全告诉他,刚出宫,何掌柜迎接他时,也把她管理铺子的情况讲了,他听着,满心激动。
一个老是自称二货的懒散女子,为了他,逼着自己和极坚强,违反自己的原则,违背自己的信念,他还能要求什么?
不管是前世或今生,她对他的心情,不普改变,他怎能不感激上天对自己的厚爱?
“我很厉害,对不对?”她又能油条了。
这样的表情破坏唯美画面,但他喜欢。“比厉害更厉害。”
“三皇子回来,发现大势已去,知道大皇子入主东宫有我的手笔,会不会伺机报复?”
“不会,他想清楚了,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再不受任何人所控。”
纪芳松口气,“你要确定哦,丹凤眼的男人最会记仇。”
上官檠苦笑,即使凤三是情敌,他还是想替他喊一声委屈。“他只是不会表达感情。”
“他有感情?不对吧,他是属墨鱼的。”冷血、月复黑型动物。
“往后多相处,你会晓得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上官檠无奈,喜欢了人家两辈子,得到的却是这样的评语,他做人真是“太成功”。
“躲都来不及,还多相处,你当我脑子中风了?”
纪芳笑得让人很想扁,但他喜欢,轻笑两声,又听见纪芳说——
“那个夏可柔……”
目光一凛,神情严肃,双眼冒出熊熊烈火,竟敢对纪芳和沐儿下手?夏可柔应该感激自己死得够早,否则他会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子已经告诉我,你做得很好。”
“夏妩玫的死是夏可柔下的手……”她把杏花的证词说了。
上官檠一愣,他不知道这出,难道晁准说的天道循环自有公允,指的是这个?
夏妩玫手段阴毒,杀了他母亲害了他,他历劫归来,她还不愿收手,替他定下夏可柔这门亲事,殊不知到头来害人不成反害己,机关算尽反赔上自己性命,第一次,他相信人间还有公道。
就在这一刻,上官檠决定松手了,不再企图毁掉靖王府,不再为难无良的爹,他负欠娘的,终有一日,上苍会教他偿还。
“我开始相信你的话了,为恶者,天罚。”
“可我信了你,只有人才可以惩罚恶行,夏家的事我没少使劲儿。”她脸上有罪恶感,若不是想保儿子一世平安,若不是想替阿檠报仇,她也不愿意当那恶人。
上官檠失笑,她是个善良的。“若不是夏可柔放火烧宅子,差点害死纪宅上下,若不是夏妩玫施计,凤天岚推波助澜,害得我与凤三坠谷,你不会动心起念去见大皇子,不会助他一臂之力,更不会管朝堂大事。
“夏可柔、夏妩玫、凤天岚为恶是因,你求自保使计为果,这是天定、天裁,不是你的错。”
几句话,他顺顺当当地抹除她的罪恶感。
“你知不知道夏可柔自请下堂?”
“对,所以你不会是小三,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有大皇子为我说项,你等着,再过不久就会有赐婚圣旨下来。”
他以身为凤天磷挡剑,立下大功,皇帝把官位一口气升三级,前途一片看好。
握起纪芳的手,他笑得让人别不开眼,柔柔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哄,“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带着儿子嫁给我,好吗?”
纪芳点头,再点头,他能够活着,能够不让她再等上一辈子,她愿意妥协所有的事,投进他怀里,圈住他腰际,他没瘦、没黑,不像吃过太多苦头,可若是如此,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这一年,你去了哪里?”她好想念他。
话题兜兜转转,还是绕回这里?上官檠叹气,道:“纪芳,我有奇遇。”
“什么奇遇?”
“我看到了,广告公司、空降大老板、九份芋圆、无糖去冰珍女乃……我就是你的Jovi……”
他这话一出,纪芳瞬间定身。
上官华怒气冲神,他没想到那个不孝子竟敢私自请旨赐婚!
这一年,他过得不顺心如意,心爱的妻子病死,二皇子逼宫,把他最疼爱的儿子也折进去,他被免了官,成了个闲散王爷。
自从自己袭爵,靖王府的气势早已大不如前,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好不容易檠儿平安返回,他救三皇子有功,皇帝让自己上书给他请封世子,还给檠儿连升三级官位,这是王府多大的荣耀!
赏赐的圣旨下达那天,父亲笑眯双眼说:“我没看错,有檠儿这孩子,靖王府回复荣光有望!”
皇帝的看重,让檠儿顿时成了香饽饽,上门说亲的官媒络绎不绝,他忙了几日,替檠儿相中一门亲事,若亲事谈成,有岳家助力,他的仕途定会一片光明,没想到他竟然连问都不问自己这个父亲一声,迳自求了皇上赐婚。
一个无父无母的商户女,就算替檠儿生下儿子,顶多一顶小轿接进府的事,只要她安安分分的,等世子妃进了门,再许她一个姨娘身分便罢。
没想到檠儿非要娶她为妻,就连大皇子也支持她,这、这哪像个堂堂男子该做的事?
“冷静点,檠儿会这么做定有他的理由,等他回来再问清楚。”上官陆看着沉不住气的儿子,一叹,自己怎会把儿子教成这副德性?
不对,他没把儿子教好,也没把孙儿教好,若是他们有檠儿的一半能耐,如今的王府会是这番光景?
“还有什么可问的,那个姓纪的,永远甭想进王府大门!”上官华咬牙怒道。
上官陆摇头,还看不清楚啊,檠儿可以不要王府,可是王府不能少了他,这个家得靠他才撑得起来。“皇上已经发话,你还想怎样?”
“不行,我得去找那个女人分说分说,如果她肯点头做小,我可以和傅宰相再提提,若傅宰相点头,自会出面向皇帝说情,反正圣旨未下,这门亲事还作不得数。”
上官陆顺了顺白须,皱眉思索,傅家这次,儿子给孙子挑的倒是门好亲事,傅宰相最小的闺女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两家若能结秦晋之好,对檠儿日后确实大有助益。
见父亲迟迟不发话,上官华说道:“父亲,纪芳只是个商户女,恐吓她几句,她定会低头,世子妃哪是她想像中那么好当的?”
这话在理,不过是个商户女,能有多大的见识?扇一耳光再赏颗甜枣,必定会点头应下,可,麻烦的是檠儿啊,那孩子太有主见。
不过,也行,先说动纪芳,他再与檠儿分析讲理,会事半功倍。
“我同你一起去,把庆儿媳妇也带上,女人对女人比较好讲话。”
见父亲点头,上官华松了一口气,傅宰相那里他可以拍胸脯保证过的。
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靖王府的人来时,纪芳、殷茵、薛婆婆、萍儿、宛儿……所有人全聚到大厅里了,不是人多势众,实在是靖王的态度不友善,人人都怕小姐吃亏。
孙氏身负重责大任,一进入大厅相互见礼后,她上前拉着纪芳的手,亲亲热热地说道:“纪姑娘,今天过来,有一事想与姑娘相商。”
“世子妃请说。”
“姑娘说错了,王爷已为大伯子请封,现在大伯子才是靖王世子。”
她停下话,观察纪芳的表情,她既不惊也无喜,更没有挖到宝的庆幸样子。
纪芳不接话,孙氏只好自己继续往下说:“这两天公公为世子爷寻到一门亲事,是傅相爷的嫡三女傅紫晴,傅姑娘是个再明理温柔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