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秋儿读过你看过的那本古籍,而后聪慧地拼出全图?”病中的她最爱看书,一捧着书便读得废寝忘食,活像个孜孜不倦的老学究。
周氏取笑过女儿,她书看这么多又不能考科举,何苦来哉!与女状元无缘。
女儿问她,学海无涯,多读点书能充实自己,说不定哪天就靠书里的学问来救命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要居安思危。
丙然被她一语成谶,书读得多还是有用的。
“有可能,不过那插秧机、自动播种机书上可没有,她上哪想到的?”宁锦昌百思不得其解。
闻言,周氏一笑。“我也问过秋儿,你知她说了什么?”
“说什么?!”他顿时精神一振。
想到女儿说的话,周氏忍俊不禁。“她说懒人有懒法,她不想劳累就想着怎么偷懒,用最短的时间做完想做的事,她讨厌流汗和弄了一身泥巴,就努力的想呀想,想着少做事的法子。”
宁锦昌失笑,“这丫头呀!的确很懒。”
因为常生病的缘故,她待的地方不是床便是椅子,少见她走动,一躺下整天不动也是常有的事。
原本以为是身体不好才躺着养病,现在想来怕是懒病犯了,能不动就不动,小鸟似的等人喂食。
“她还懒到跟我说要在椅子上加轮子,这样她就不用用脚走路,转动轮子椅子就能动了,哪天赚了银子再买个推椅子的婆子,那她就快活了。”怎么会有人懒成那祥子,连路都不想走。
宁锦昌听得面上发噱,揺头道:“懒丫头。”
“可不是嘛!她弟弟笑她人懒嫁不出去,将来一定会成为祸害,他勉为其难地收留她,与其祸害别人不如留在家中为害自己人就好,做人要厚道,和善人家有余庆。”她听了都快笑破肚皮,儿子一本正经的神态显示出他是说真的。
姊弟感情好,她也少了几分忧心。
“都是好孩子,咱们生的孩子没一个差的。”知理温文有礼肯上进,知槿性情开朗,爱护弟妹,知秋脑子灵活,聪明懂事,知方疏朗有大志,一朝鸿鹄振翅,一飞冲天。
“是不差,可我这心里老是挂心着,你说秋儿那身子能嫁人吗?我就怕找不到好婆家,苦了那孩子。”新妇入门就是为了传宗接代,药喝得比吃饭多的女儿生得出孩子吗?
“哎呀!别想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属于她的姻缘总有一天会来的。”小女儿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先别担心那么多。
周氏边念着边想着大女儿打趣的适,“你说隔壁的华大人如何?我看他和咱们秋儿挺般配的。”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他一怔,“年岁不是差很多吗?”
“老夫疼少妻,何况也没差多少,那孩子我看着是好的,被咱们秋儿指使来指使去也不发怒,顶多沉下脸,瞪着眼不语。”脾气好不好在其次,能纵容她实属不易。
不怕人凶恶,能宠老婆就是个好的。
“再看看吧!儿孙自有儿孙福,秋儿还小,过个几年再做决定不迟。”他可不舍得女儿太早嫁人。
“可是……”不赶紧定下来,万一女婿人选被抢走了怎么办?
宁锦昌翻身一覆,将妻子压在身下。“你要是还不困,咱们来做点有意思的事,生个小五吧!”
周氏脸一红,羞得有如新嫁娘。“都老夫老妻了,说这些也不臊人,我这年纪生孩子能见人吗?”
他笑着一抚她已长细纹的面庞。“在我心中,你依然是那个在紫藤花下摘花的小泵娘,我恋你如旧……”
夫妻俩喁喁私语,一室情意泛着春色。
“华哥哥,你又休沐呀!每天起早练武不累吗?你都吃什么呀?把自个儿养得又高又结实,健壮如山老大。”啧啧!六块肌,真叫人看不厌,那一身紧实的肌肉,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恰到好处。
享受呀!
听到熟悉的脆软声从上头传来,练完功的华胜衣很自觉地穿上衣衫。“又在墙头偷窥了。”
“会不会说话呀!什么偷窥,我是敦亲睦邻,看你孤家寡人挺可怜的,特地来和你打声招呼。”她挤眉弄眼,趴在墙头扮鬼脸。
人见得多很自然的就熟了,流放村几十户人家,宁知秋就看他顺眼,一有机会总要“调戏”两句。
“不用,慢走不送。”他还没可怜到需要她同情的地步。
“哎呀!别这么冷淡,好歹是邻居,你在家里烧肉我们这边都闻得到,你说咱们都这么亲近了,何必搞生分。”就一道墙而已,跟自家人有什么不一样,他那边有什么动静自己这里都一清二楚。
“想吃肉?”他冷冷的一挑眉。
站在梯上的宁知秋真的嘴馋地吞咽口水。“上次那个獐子肉很不错,如果还有后腿肉的话,邻居嘛!互有往来,我不跟你客气,等中秋我送你几个自己做的月饼。”
她会做,但卖相差一点,能吃,不会拉肚子。
“你家没肉吗?”老是这么嘴馋。
她揺头,“小鸡还没长大,娘说要留着下蛋,等过年了再捉几只来宰杀,我们家的稻子和玉米还没收,所以要省着花用,三天才吃一次肉。”
来到流放村已经两个多月了,宁家人巳将破旧的屋子修砌得能住人,还在院子里辟了一处菜园子,种上时令蔬果,几个月下来也小有所成,菜蔬鲜绿,瓜果垂架。
田里的事忙过一阵后,人就闲下来了,等着收成,没事做的周氏就学人养鸡,还抱了两只小猪崽,每天为了伺候这些小祖宗,她忙得十分开心,生活有了寄托。
宁知槿帮着妹妹养蚕,每日天一亮就拎着没睡醒的弟弟上山采桑叶,这一次蚕儿出得多,有上万只吧!因此怕蚕儿不够吃,两人总采满一大箩筐。
不过一听妹妹说蚕砂是一种药材,能卖钱,一心想帮忙改善家计的宁知槿二话不说便剪了她几件旧衣当兜布接蚕砂。
而听了女儿的话,宁锦昌隔日便找上村长,几番商议后,由村子里出钱修建西边陈老头的旧屋,改做成学堂,一年二两束修,谁想读书识字就来缴钱,人数一够就开课。
因为大多都是流放来的人,手边的银子不多,因此来的学生比想象少,约七、八名左右。
略微失望的宁锦昌自我安慰,凡事起头难嘛!至少一年还有十多两的收入,等他教出名气时,学生就多了。
目前还是有罪之身不能考取宝名,空有秀才之名的宁知理只得给父亲打打下手,偶尔帮父亲上一、两堂课,教教《三字经》。
“对你这只馋虫来说很难熬吧!”华胜衣如积雪不化的幽深眼眸微露一丝浅浅笑意。
宁知秋痛苦的双手抱头。“馋得快死掉了,我一直闻到肉味,作梦都想,可是吃不到。”
“不许嘴贱,说什么死不死,你才几岁,要走也轮不到你。”在沙场上拚搏的人才更可能不得善终。
马革裹尸,为国捐躯。
她嘻嘻的笑,“华哥哥,你关心我呀!”
“你爹娘是好人。”不该有丧女之痛。
“你的意思是我很坏喽!”她鼻子一皱,模样俏皮。
华胜衣似有若无的瞟了她一眼。“你自个儿说说你很善良吗?搂着良心说,别自欺欺人。”
起小嘴的宁知秋不太高兴。“我也没那么差吧!起码我很关照邻居,我家煮鱼炖肉都没忘了你一份。”
“所以你还不算太差。”他还会理会她,换成别人他早就扭头就走,哪会留下来听一堆废话。
“这算安慰吗?”她感觉不到败意。
“我想你不需要。”她复原能力强大,简直是地里的土龙,切成数截还能存活,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的继续钻土。
丙然,耸耸肩后她又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华哥哥,今儿个天气很好,刚入秋,不热。”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朗朗晴空一片湛蓝。
这种气候只适合做一件事。
“我没空。”他一口回绝。
她一听,上半身都快探出墙头了,小脸拧成一团。“为什么,你明明很空闲,我不喜欢有人骗我。”
她的意思是我要生气了。
“柴不够了,我得劈柴囤着过冬。”蜀地的夏天很热,热如火炉,冬天很冷,冷若冰窖。
看了看没剩多少的柴堆,宁知秋叹了口气。“好吧!是我误会了你,看样子我只能自己去了。”说完话她窸窸窣窣的下了梯子。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本在数尺外的华胜衣忽地身形一移,转瞬人已在墙边,他伸手一捞——
“啊!放手,你捉痛我了……”没开化的野人呀!有人捉那里的吗?
“先说清楚。”这丫头滑溜得像泥鳅,行事向来出人意表,不让人惊心胆跳都不行。
“我的头发……”好痛。
他失笑的一松手,个高的他轻松地将双臂靠在墙头。“你全身上下就这一头黑亮的头发生得好。”
“那是你眼睛不好,看不见我的貌美如花。”宁知秋龇牙咧嘴,嘲讽他目中无珠,是个睁眼瞎子。
“别离题了,你刚说你要上哪儿?”看着那张洁白如玉的小脸,华胜衣眼底多了抹隐晦的幽光。
“山上。”好远,要走个时辰。
对一个懒人来说,十步路也叫远,能不走她才不想走,可是……懒人也要过日子呀!莫可奈何。
“做什么?!”就她那身板能上得了山?华胜衣深感怀疑。
“看地。”
“看地?”山上有能种作物的平地?“我家要正正经经的养蚕了,多笔收入也好,蚕吃桑叶,我得确保有自家的桑园可采桑叶,要不然等其他人看我们家养蚕赚钱了,一窝蜂的跟着抢着养,桑叶就不够用了。”桑村有限,肯定不够分,人人抢着摘就没了。
“你大姊呢?”她想得真长远,未雨绸缪,走一步看三步,先一步做好准备,以防措手不及。
若是他绝对想不到桑叶会供不应求,山里满是野生的桑树,桑果落了一地无人拾,任鸟兽抢食。
“大姊带着弟弟在给蚕儿盖房子呢!”他们嫌她在一旁比手划的碍事,就把她赶出来了。
闻言,他呛了下。“给蚕……盖房子?”
虫子也要住屋……
“是呀!一层一层的搭架子,现在蚕还小无所谓,可等到大了些就得分散开来,箩筐的孔洞也分大小,好排蚕砂。”像蒸笼一样,一个一个往上架,箩筐是可以拉出来的,放蚕、放桑叶,再推回去,楼层一般各自独立,不怕蚕儿染病互相传染。
原本她打算这回全部拿来做蚕丝被,但大姊不允,说是能卖钱的东西怎能给她糟蹋了,于是姊妹俩各退一步,头几回蚕儿吐的丝留一半做蚕丝被,另一半卖钱。
两姊妹达成协议,架子也有不同,一是平放式的,等蚕开始吐丝前铺上一层白布,没有支撑的蚕儿会把丝吐在白布上,从布上撕下便是一层蚕丝,不用特意抽丝,一是放了格子的,蚕会爬进格子吐丝,形成茧状。
结茧的蚕蛹拿去卖,成片的蚕丝便由宁知秋去折腾,看她要弄成什么被面都成,反正一入冬也是要买被褥御寒。
“你们真要朝这一方面着手?”养蚕不易,一个照顾不当全部死光,功亏一篑,心血尽失。
宁知秋整了整被拉松的发丝。“所以我才想在山上弄一座桑园,你知道我们手头上不宽袼,买不起好地种菜,自个儿垦荒嘛!买桑苗也是一笔银子,等桑树长成能采叶了也要时间,不如找现成的。村长说山上的地都是无主的,一亩地一两银子,买得多还能少算一点银子,因此我想去看看,挑个野生桑树长得最多的地方买下。”
也不用整地了,她只要桑叶,最多除掉遮日的杂树,锯下来的木头还能当柴烧,让桑树长得更高太茂密。
看她转着腕上的铜镯子,华胜衣目光一暗,“柴火是不够了,也该上山砍一些,顺便看有没有什么飞鸟走兽,猎只獐子、山鸡来解解馋。”
他不是放不下她,只是顺道,家里的存粮不多了,弄些肉腌了,冬天一来就不愁没肉吃。
在宁知秋盈盈笑眼下,两人上了山。
对华胜衣这种长年操练的男人而言,爬山是小事,长腿一跨便抵过几宁知秋几步,而宁知秋天生体弱,又是个短腿的,追得很喘的她很快就吃不消了。
“华哥哥……”
前头的华胜衣一回头,只见一张满头是汗、嘴唇发白的小脸,他眉头一要,“走不动了?”
“累。”她快喘不过气了。
“谁叫你平日四肢不动。”人太懒了。
她辩解道;“我是身子差。”
他一撇嘴,道:“上来。”
“你背我?”她嘴角一扬。
“不然你想滚下山吗?”他恶气恶声的蹲。
宁知秋掩不住笑意的扬唇,“华哥哥,你真好。”
“少奉承,把你的豆子眼睁大,看你想买下哪块地。”他以为以宁家目前的情况,顶多买几亩地而已,养蚕能用多少桑叶,两百棵桑树也就差不多了。
殊不知有人的心很大。
“华哥哥,你一年的军饷有多少?”哇!他的背好宽,好舒服,是最合适的人轿。
他眼一睐,“做什么?”
“跟你借钱。”朋友有通财之义。“不借。”她得寸进尺了。
“五百两?”她原本要开口一千两,怕他没钱反而伤了自尊。
“没听见吗?我、不、借。”休想从他这里拿走一文钱。
“我想买下整座山头,让这座山变成我家的。”趁着便宜赶紧下手,等着养蚕之风被带动起来,想买就不容易了。
“想太多了。”异想天开。
“咦,那一丛是什么……啊!笆蔗,蜀地居然有甘蔗……”她能制糖了。
“宁知秋,你给我安分点,再鬼吼鬼叫我就把你扔下山……”华胜衣咬牙切齿的制止在他背上手舞足蹈的疯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