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走进乾元殿的时候,里面除了皇帝外没有其他人。
“臣苏明远参见皇土。”
“平身吧,坐。”
“臣不敢。”苏明远并没有起身落坐。
龙兆天轻轻叹了口气,从龙案后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苏明远。”
“臣在。”
“想问什么?”
“皇后娘娘是臣的妹妹吗?”苏明远开门见山地问。
“抬起头来。”
苏明远抬头直视他,等着他的答案。
龙兆天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地道:“为什么不相信你自己呢?”
苏明远笑得有些苦涩,“臣不敢相信自己。”
龙兆天笑了下,道:“她是苏明月。”
苏明远重新叩下头去,“多谢皇上告知。”
龙兆天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皇后自重华宫大火醒来后,性情有些变化,前尘往事已不想再回忆,也不想继续再过以前的生活。可她确确实实是苏明月,你的妹妹。”
他说过,借尸还魂一事太过离奇,所以不论对内对外,他都必须坚持皇后还是原来的皇后,才能免去许多麻烦。
是啊,经历过生死,尝遍人生万般滋味后,性情有些改变似乎是很正常的。苏明远手慢慢攥紧。
他的妹妹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活得不像个人了,今日看来虽有些陌生,但却是活着的。
这样就很好了……
***
依旧是老地方,依旧是曾经的姿势,但如今倚在窗前美人榻上看风景的人是有人气的,就算她此时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消沉,至少她还有情绪。
龙兆天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为了不想惊吓到太过专注的她,他在接近时提前唤了她一声,“皇后。”
苏明月伸手揉了下太阳穴,慢慢回首,微微扯开一抹笑,“皇上来了。”
龙兆天伸手示意她不要动,自己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在想什么,感觉心情不太好。”
苏明月将头靠在他怀中,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寂寥地道:“不知道呢,见过兄长后莫名有些伤感,心里觉得很难过。”
龙兆天一边轻抚着她的月复部,一边道:“皇后和明远的感情自小便很好。”
苏明月手抚在心口,微蹙着眉头。
“可是哪里不舒服?”龙兆天发现了她的异样,马上关切地问出口。
苏明月老实地道:“想哭。”
龙兆天将她搂在怀里,叹了口气,对她说:“想哭便哭吧,哭出来心里就会好过些。”
苏明月却没有哭,在他怀里转身,跟他面对面,探究地看着他的表情,“皇上,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龙兆天笑了下,伸手模模她的脸,道:“朕的梓童一直都是聪明的。”
“是什么?”
龙兆天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揽着她在美人榻上倚倒,慢吞吞地道:“让梓童进宫,是明远的主意。”
苏明月一惊,就要起身。
龙兆天按住了她,摇头,“别激动,小心些,朕慢慢跟你说。”
听着皇帝说故事,苏明月心中真的是一片惊涛骇浪,苏皇后到底是有多倒楣啊?老爹娶了继室,继室苛待她,继妹陷害她,现在竟然连她入宫都有亲哥哥的手笔在,怎一个惨字了得。
苏皇后的一生真是……悲摧地一言难尽啊。
龙兆天俯身亲了亲她的眼,叹了一声,“你们都不喜欢皇后这个身分,可是你不能否认这个身分真的很好用,对不对?”
苏明月也有些感慨,“是呀。”否则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要来争抢这个位置呢。
龙兆天目光落在她凸起的小肮上,脸上泛起了笑,“在苏府有孝道压着你,可当你成了皇后,那些人便不敢放肆。”
苏明月目光微妙地看着他。
龙兆天忍不住伸手轻掐了她的脸颊一把,挑眉问:“想说什么?”
“你也说了,皇后这个身分很不一样,当时怎么会愿意给她?”
龙兆天笑,“有朝堂利益平衡,也有我自己的一点儿私心。”
“皇上喜欢她?”
龙兆天目光看向覆盖在大雪之下的那片草地,缓缓道:“说不上喜欢吧,只是觉得她当皇后能省却许多的麻烦,她不是个爱生事的性子,朕需要这样的一位皇后。”
苏明月撇嘴。
龙兆天收回目光时,正好看到她嘴角的不以为然,忍不住又低头亲了她一口。苏明月皱眉,“你干么?”
龙兆天贴到她耳边,道:“朕很高兴,你能活过来。”陪在朕的身边。
“起开。”
“还跟朕闹脾气呢?”龙兆天有些无奈。
“哼。”苏明月把脸扭到一边。
龙兆天伸手扳过她的脸,先亲了一口,才道:“朕真的是无辜的,宫里的女人想爬朕的床,这是朕阻止不了的,朕不是让人把那不知死活的宫女拖出去了吗?你这醋吃得时间也久了点儿,都几天了。”
苏明月想坐起来,他急忙伸手扶她,一边说:“小心些。”
苏明月跟他面对面,表情甚是严肃地道:“你也说了你自己阻止不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皇上,咱们来个君子协定吧。”
“说来听听。”虽然有预感她说的自己肯定不喜欢听,但还是想听一听。
苏明月也不跟他罗嗦,直接道:“如果后宫进新人,请皇上允许我去道观修行。”
龙兆天的脸色阴沉下来。
苏明月对他的表情完全没放在心上,继续道:“我是真不乐意没事就看大小嫔妃你掐我拧的,没劲儿。”
“朕也不想看。”龙兆天脸色微霁。
“她们一般都会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皇上看,总的来说不太会影响到皇上宠幸美人的心情。”
龙兆天哼了一声,他又不是昏君,那些女人的心计手段他哪里看不出来,从被柳氏处心积虑的设计开始,他对女人便时时有着戒备之心。
如此一来,宠幸什么的,便真的有些索然无味了。
“朕难道还不够宠你吗?”龙兆天心情不爽的症结点在这里。
苏明月看看自己的肚子,特别实事求是地说:“我觉得,你可能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小家伙才一再迁就我。”
“你也明白啊。”龙兆天忍不住讽刺了一下,仗着肚子里的龙种,你多会折腾啊。而朕为了增加好感,也尽量配合你的各种折腾。
“你看,你自己也承认了啊,”苏明月立刻抓住了他的话柄,“所以,等我生完孩子,我觉得我可能要被秋后算帐,宠爱什么的那就是浮云了,我还记得你以前对柳氏那也是宠爱有加,我一度以为她是你的真爱。”
龙兆天的脸有些黑,柳氏也配!
还有,她整天琢磨他的真爱是谁,怎么就从来不往她自己身上想?就不能对他有点儿期待和信心?
苏明月忧心忡忡地道:“我呢,特别害怕一件事。”
“什么事?”
“我总担心哪一天你的真爱出现了,我就成了你们爱情的绊脚石,会被随便找个什么理由给废了,皇后这个位置实在是太扎眼了,尤其会扎到你真爱的眼。”爱她就应该把最好的都给她啊,就算是一国之母的位置也哪有不给的?
与其等着被人以欲加之罪给废了,还不如自己主动让贤,至少还能落个善终。
龙兆天伸手扶额,真有些听不下去了。
“咦,皇上,你怎么了?”
“头疼。”
“叫太医吧,我让许大海送你回乾元殿。”苏明月积极地打算付诸行动。
龙兆天一把抓住她,很不友善地看着她,“朕为什么不能留在凤仪宫?”
苏明月一脸真诚地说:“我怕您头更疼啊。”
龙兆天无语,她绝对是故意的。
***
夜很沉,银色的月光流泄一地。
月色下的凤仪宫显得静谧,大殿外值守的中官和宫女不敢有丝毫放松,克尽职守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随时等候传唤。
夜半时分,四下一片安静,值守的宫女都有些昏昏欲睡,脑袋时不时地点着。
就在这时,殿内突然响起一道带着惊惶的喊声,“来人!皇后要生了!”
这个惊惶的声音是皇帝的,所有人瞬间就如同被雷劈过一般清醒了。
皇后娘娘要生了!
整座凤仪宫沸腾了起来,各处灯火接连亮起,脚步声,低语声,杂乱中又带着按部就班。
太医说过分娩之日就在最近,娘娘也不止一次念叨快生了,所以大家心里都是有心理准备的。
留在宫里值守的太医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龙兆天亲自动手将皇后抱到了生产用的偏殿,早就备在宫中的有经验嬷嬷和产婆也都各就各位。
“怎么样?”龙兆天就算是帝王之尊,这个时候也被人请到了偏殿外,而他正焦急地问从里面出来的一位嬷嬷。
“产婆说娘娘产道尚未开全,怕是还要一些时候,娘娘说现在想吃碗面。”
“让御膳房赶紧准备。”
“是。”中官领旨一路小跑出去,到了外面就是一路飞奔。
跋来的太医跑得满头大汗,进去替皇后请过脉,然后到外面回话。
龙兆天现在整个人处于一种焦躁不安甚至暴躁的情绪之中,就像一堆乾透的柴禾,只需要一点点星火就能轰一声燃烧成冲天大火,没有人会想在这个时候去测试他的耐性。
越是接近皇后娘娘临盆的日子,所有人都感觉到陛下比娘娘不安焦躁多了,经常会让人有种错乱的感觉,以为要生孩子的是他。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在偏殿内忍受着生产前那种无以描述疼痛的皇后娘娘,都明显比殿外不停走来走去,沉着一张脸的陛下镇定多了。
“皇后怎么样?”一见太医出来,龙兆天就忍不住抢上两步问。
太医抖抖索索地道:“娘娘无碍,脉象平稳,应该会顺产。”
虽然之前产婆已经这样说过了,但是龙兆天仍旧觉得心中不安。
他真的不希望有什么变数出现,他已经把柳氏那个最大的变数处置了,皇后应该是安全的,可事情不到最后关头,他一点儿都不敢放松,生产可是会让女人一脚踩进鬼门关的事。
此时御膳房的面来了,送进了偏殿。
不久之后,空食盒被提了出来,白茶出来报信,娘娘一切安好,正在房内走动。
“还能走动?”龙兆天很是难以置信。
白茶此时倒还能笑出来,声音平稳的就像在说一件再小不过的事,“娘娘说,这样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就不会疼得难以忍受。”
龙兆天一时不知自己该做出何种表情,最后只能乾巴巴地道:“没事就好。”
“娘娘说,可以的话还是请陛下回殿里等吧,也帮不上什么忙。”
龙兆天无奈,他这是被嫌弃了吧?
一定是的,最近皇后挺嫌弃他的,他理解她身子越来越沉,积攒的怨念就越来越深,也不好跟她计较。
白茶突然郑重其事地给皇上行了一礼,认真地道:“娘娘还说,等一会儿生的时候,她忍不住疼可能会骂人,皇上在外面听到了不太好。”
难不成他听不到就能当她没骂吗?龙兆天整个人在无比担忧焦躁的情况下,都忍不住要笑了。
“朕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
“那婢子先进去服侍娘娘了。”白茶将话传达到,也就不管了。
偏殿里苏明月正略显烦躁地走动,她的肚子疼啊,生孩子这种事实在是很不公平,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事,结果要承担后果的只有女人。
这一胎如果生了个儿子,她是不是就算完成今生任务指标,以后都可以跟怀孕说拜拜了?会有这样美好的前景吗?
苏明月认真思考了一下,脑海里泛起某人那张影视明星般俊美的脸,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儿邪恶,美好前景什么的,短时间内根本就是浮云啊。
小肮突然又是一阵抽疼,那种有人在她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的感觉,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手上有水珠滴落,苏明月惊讶地看过去,然后发现了因为她用力握住而疼得泪水直流的宫女,脸色发白还得忍着疼,不敢吭声。
苏明月瞬间松手,无辜地眨眨眼,她只是疼得不自觉抓紧身边的东西,真的不是故意的。
出于人道主义,苏明月没有再让宫女扶她,她自己扶着墙在一边慢慢走。
“白茶,去拿些核桃来,没开壳的。”
“好的。”
不久之后,偏殿里等候着皇后娘娘生产的人,就集体参与了一件活动——吃核桃。
皇后娘娘因为阵痛,不住地捏着核桃玩,其他人就把壳碎掉的核桃挑出来,顺手吃几口。
很快,御膳房表示存货告罄。
“娘娘在干什么?”在殿外魂不守舍的天佑帝对偏殿里某人不肯专心生孩子,却不停找事做的行为表示了极大的困惑。
“在砸核桃。”送核桃进去的中官出来后,表情有些微妙地回答。
“皇后在砸吗?”龙兆天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
中官很肯定地点头,“是的,皇上。”而且娘娘好厉害,手一捏,一颗核桃就碎了,两颗核桃一对碰,两颗都碎了。
娘娘那力气,完全不像是个即将生产的孕妇。这是他进去一趟最大的感想。
龙兆天顿时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即使这样苏明月也依旧觉得肚子好难受,总觉得得再干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
时间就在殿内殿外各种烦躁纠结中过去,终于,苏明月躺到了产床上,她的产道完全打开了。
想想以前看过的那些电视剧里产妇们声嘶力竭的生产画面,苏明月顿时有种想倒带重来,姊不怀了的冲动。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院子里急得坐立不安的天佑帝听到从殿内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骂道:“龙兆天,你个混蛋!老娘不要生了,疼死我了!”
有那么一瞬间龙兆天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能够这么中气十足的骂人,他突然就觉得安心了许多。
不过,这中气十足的骂声也就维持了小半盏茶,接着就消声匿迹了。
这反而让龙兆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半空中,却又不敢让人进去打扰,只能火烧眉毛一样在院子里转圈。
破晓之际,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终于从偏殿内传出。
“生了!”所有人喜眉梢。
有宫女第一时间出来报喜,“娘娘生了位小鲍主。”
“赏!”龙兆天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地,只是生了公主,太子还没有着落,那么十月就不可能会是皇后的死期,一切都跟柳氏所说的不同,他的皇后会活得好好的、长长久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