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伏羲掐了掐手心,感觉到疼痛时,才把心里那股疯狂想杀人的冲动压下来。“她不是阿娑,她是舒婆舞那个臭女人。”
什么?!
东王爷和东王妃齐齐震惊。
新娘子本来已经渐渐恢复血色的脸蛋,在听见东伏羲的指控后,褪成了一张白纸。
“乖孩子,妳告诉舅母,妳伏羲表哥是胡诌的,舅母让妳舅父打他一顿给妳消消气。”东王妃是知道儿子平常不太可靠,但今天是什么日子,平时他对延安绝对不是这个样子,这事着实古怪,只能从媳妇这边下手。
新娘子抬脸时情绪已经恢复平静,“舅母,我是阿娑,您一定要替我作主啊!”
东伏羲目光扫过来,忽然对她凶戾一笑,“阿娑?”他这一笑,笑得屋子里的人全身发冷,心里都咯噔了下。
难道他身上的病还没好,严重到连自己最喜爱的表妹都认不得了?
众人都以为东伏羲要做出什么令人害怕的举动,然而他却是转头就走。
他没看见矢口否认、试图粉饰太平的新娘子,在众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时候,清澄如水的眼眸转为阴森,双眼里满满的都是怨恨。
等东王爷和东王妃追出去,东伏羲已经不见踪影。
东王爷叫来门房,口气怎么也好不了,“世子去了哪里?”
撇下一屋子的客人已经够失礼了,内院的事要是传出去,赶明儿皇兄又要找他问话了。他上辈子到底欠这臭小子多少,这辈子还都还不完?
门房吓得两腿跟面条似的,站都站不直,硬撑着一口气道:“说是去宁馨长公主府。”先前他多嘴问了世子那么一句,差点挨一脚。
东王爷仰天长叹,“备马。”
“王爷,妾身……”东王妃也想去。
“府里不能没有人,本王去把那臭小子追回来,而妳去将太医们都请过来,万一……呸呸呸!”他这不是在咒自己的儿子吗!
东王妃一脸忧心忡忡,“王爷是担心他的病没好透?”
“总而言之,等我把那臭小子抓回来再说,让屋里那些客人统统回去吧,告诉他们本王改日再登门致歉。”
身为王爷的他,往来的皆是皇亲国戚,这会是一下子把脸都丢光了。本来是桩大喜事,怎么会搞成这样?
“妾身明白。”也只能如此了。
“世……子?”
本来候在东王爷和东王妃身边跟装饰没两样的门房和丫鬟、婆子们突然惊恐地尖叫,接着就像退潮的海浪般一个个逃之夭夭,生怕慢一点就会被马蹄踏成肉泥。
那些下人只想着逃命,连主子都顾不上了。
这真的一点都不能怪他们,跶跶的马蹄声响起,挟着狂风暴雨之势而来的,是大家都以为已经出门去的东伏羲。
东王爷还来不及让人把他拦住,东伏羲已经骑着马掠过他们夫妻,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耙在东王府内跑马的,除了东伏羲也没有别人了。
没等东王爷与东王妃理出个头绪,疯狂的哀叫声又夹杂着马蹄声迎面而来。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新娘子被挟持在马背上,姿势难看,疯狂尖叫,不断摆动身躯,连落了绣花鞋都不自觉。
东伏羲把新娘子绑了出去。
东王爷和东王妃见事态越来越严重,把府中的事交给管事全权处理,夫妻俩连忙让人备车,一同追出去。
没有人敢偷看东王爷和东王妃的脸色,唯一共同的想法是—— 这下要出大事了。
宁馨长公主府中,因为是嫁女,客人并没有男方多,加上宁馨长公主和舒谈向来低调,来往走动的人家不多,吃过宴席后,客人们客客气气地聊了几句便走了大半,剩下一小群也准备告辞。
与会的众人都看得出宁馨长公主和舒谈有些强颜欢笑,宁馨长公主更是形容憔悴,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脸上不见嫁女该有的欢欣鼓舞,那股说不出来的愁绪,旁人看在眼里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娇养了十几年、如珠如宝的女儿嫁作人妇,那种失落感和不舍,做过父母的人都能体会一二,更何况宁馨长公主说延平郡主不小心病了,为人父母的自是会操心烦恼了。
门口最后几位客人都已经上了马车,岂料这时街上传来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只见红云般的影子飞也似的直奔过来,马背上的人居然是应该在东王府洞房的新郎和新娘。
坐上马车的贵人掀开车帘顿时看傻了眼,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臂下挟持着新娘子的东伏羲飞纵下马背,然后就把那个名义上已经是世子妃的女人随便推往下人堆里,疾风般迅速地来到宁馨长公主和舒谈面前。
他虽然无法无天惯了,但是对于延安郡主的爹娘,该尽的礼数他不会忘。
然而见完礼,他才不管是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就道:“姑母、姑父,阿娑在哪里?”
宁馨长公主看着鬓乱钗斜、哭哭啼啼的女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唇颤了颤,神色委靡,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舒谈见状,赶紧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侍候的嬷嬷们也过来扶着。
她抖了抖唇,“怎么……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舒谈轻拍妻子的肩以表安慰,并对着东伏羲道:“世子,有话进屋里说吧。”
他是个敦厚可亲的人,对东伏羲向来不错,东伏羲再横也不会不给他面子,况且他还是自己心爱之人的爹。
于是一行人进了府邸,吩咐管事送客。
那些想一探究竟、看八卦的人只能失望地离开。
令宁馨长公主夫妻想不到的是,东伏羲前脚刚进长公主府,后脚东王爷和东王妃也来了。
丫鬟刚刚奉上茶,茶香浓郁,可谁也没那心思去品,花团锦簇、装饰精致的正厅静得连根针掉落地面都能听见。
宁馨长公主没追究她如花似玉的女儿去了一趟东王府怎么就弄得这般狼狈了,只让丫鬟们带女儿下去梳洗更衣,好好歇上一口气再过来。
毕竟有苦难言、心虚理亏的是他们这边。
东王爷虽然知道今日之事有异,却还是压着儿子的头,非要儿子为方才大庭广众之下的鲁莽给宁馨长公主和舒谈道歉。偏偏十七岁的东伏羲个头已经和他差不多了,这动作做起来便有些不利落。
他皱着眉道:“这个不肖子太乱来了,好端端的喜事闹得家宅难安,回去我一定把他关起来让他好好反省,给皇妹和驸马谢罪。”
东伏羲头一偏,闪过东王爷的手,竟是要往内院跑去。
“站住,你这小子要去哪里?”东王爷手里一空,便觉不妙。
“我要去找阿娑。”东伏羲头也不回地说着。
她的院子,他熟得和自家一样。
“姒水院没人,阿娑不在。”宁馨长公主出声,并在舒谈劝慰下勉强喝了一口安神茶。这些日子她心中焦躁、日夜忧思,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东伏羲一脚在门坎内,一脚在外,转头看向她,眼神像是要吃人。
他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几回,先是高兴自己终于要和爱人成亲了,洞房夜却发现新娘不是他想要的人,情绪宛如弓弦,一下松弛一下紧绷。
他从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今天却如此憋闷,他非要弄清楚这些人在搞什么鬼。还有,今天谁让他吃瘪,他必定会加倍奉还。
东王爷看儿子眼神不善,愤怒到了极点,知道他不管不顾起来,什么破事都敢做,因此赶紧让妻子出声,要他少安勿躁。
其实东王爷心中还是有几分偏向自家儿子的,他这儿子虽然混蛋,却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大事小事分得清。在前来这里的路上,他已经冷静许多,一直在琢磨儿子话里的意思,想来今日嫁过来的新娘子确实并非延安。
新婚日发生调包新娘这种离谱的事,别说儿子,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接受这种结果。儿子一心扑在延安身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延安、延平姊妹面貌再相似,对深爱一个女子的男人来说,要是分不出来,未免也太夸张了。
结两家之好,为的是亲上加亲,好上加好,可如今亲没结上,还出了这种事,那可不妙。
如果是双方家长有意见早就说了,哪需要等到这个节骨眼才来折腾这种移花接木?
今日要是没有讨回应有的公道,这事难了断。
“我们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家,还请皇妹和驸马给个说法吧。”东王爷是武将,掌着攸关皇宫安危的羽林军,平常没少和五军营或金吾卫那些莽夫们混在一块切磋武艺、大口喝酒吃肉,要他学读书人文诌诌的那一套,他不屑,也学不来。但现在追究的对象是他皇妹,他不能真的把下大狱那一套拿出来,因此语气上兴师问罪的味道少了许多。
“这事说来话长……”宁馨长公主扶着额,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神情,一时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那就长话短说。”东伏羲如今一颗心像被火烧着,他能忍到现在还没有暴发,已经非常给面子了。
舒谈拍了拍宁馨长公主的手,给予精神上的安慰,并道:“我来说吧。”
东伏羲尖锐的眼神顿时扫向他,阴沉地盯着他看。
舒谈心里咯噔一声,要不是他平常和东伏羲的关系不错,东伏羲这眼神,京里还真没几个人扛得住。
他连清喉咙这道手续都省了,直接道:“阿娑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东伏羲咄咄逼人,一步不放。
“臭小子,对长辈可以这样说话吗?”东王爷一个巴掌又要搧下去,却被舒谈阻止了。
舒谈对东伏羲道:“阿娑是我女儿,我也心急如焚,担忧一点都不会比你少。”
东伏羲漂亮的桃花眼瞠大,很想冲上前逼迫舒谈赶紧把话说完。他的耐性本来就不多,要不是看在姑父是阿娑的爹的分上,他早就把姑父拎起来像筛糠一样摇晃了。至于饱以老拳,阿娑要是知道他揍了她爹,应该会不高兴,所以他还是忍住想揍人的冲动。
“事情发生到今天,已经半个月了。”
“什么?”东伏羲磨着牙,这两个字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东伏羲的眼神红得可怕,舒谈眼皮不住地跳着,如果眼刀真能杀人,他这会儿大概已经尸骨无存了。
他道:“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里我都递了话,让他们暗访可以,却不能明查。你也知道,女子的名誉大过性命,何况我们这种人家,被人掳了去……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们这做爹娘的只能往最坏的地方打算。”但无论出了什么事,那都是他的孩子,这点是不会变的。
东伏羲的眼色深了,不说顺天府了,京里若是出现什么可疑的人物,有个风吹草动,五城兵马司的人早就该扑上去了。京城是什么地方?权贵满街跑,那些个三教九流,谁心里没个数?哪个是能动的人,哪些是连碰也不能碰的,他们会不晓得?
居然有人敢绑架阿娑,真是嫌命太长了,泰半个京城都知道阿娑是他东伏羲罩着的人,谁敢动她一根寒毛,就是跟他过不去,太岁头上动土,自找死路!
“都是你这臭老头的错,说什么成亲的男女不能日日见面,要是有我守着她,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东伏羲一把火烧到东王爷身上。
案子面对面,东王爷甚至能看见东伏羲眼中藏不住的火焰,只能安抚道:“少安勿躁。”
本以为东伏羲会无视这四个字,没想到他居然听进去了,耐着稀少的性子听舒谈捡着重点把延安失踪的事件说了一遍。
原来是眼看着姊姊延安婚期已近,作为妹妹的延平便想要给姊姊添妆。
因延安向来喜欢文房珍玩斋里那稀奇古怪的东西,延平便邀她去文房珍玩斋和锦绣坊让她自己挑选喜爱的物品,哪里知道会发生意外,回程经过内城河畔比较偏僻的路段时,居然遇上劫匪,侍卫和劫匪缠斗不休,而延安那辆马车遭人挟持,不知去向。
在舒谈叙述的时候,舒婆舞已经悄然无声地回到花厅。经过一番梳洗整理,她脸色依然难看,显然被东伏羲吓得不轻。
舒谈继续说道:“最奇怪的是,都半个月了,却丝毫没有接到要赎金还是谈条件的消息,不同于石子入水会泛起涟漪,那孩子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他们做父母的心就那样悬着,食不下咽,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我把姊姊弄丢的……”延平的眼泪像午后的雷雨般,说来就来。
东伏羲几个大步窜到她面前,这一吓,把她挂在眼睫毛的泪珠吓得要掉不掉,在别人眼中格外楚楚可怜,他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不是他爱恶意揣测,阿娑和舒婆舞虽是亲姊妹,却不怎么对盘,阿娑要出嫁了,肯定有要给公婆和他的袜子、帕子、荷包要绣,哪来的功夫去什么文房珍玩斋?
那地方的玩意有什么可看的,平时他从外地给她搜罗来的稀罕物不少,还比不过一家古董铺子的东西吗?
再说……
“还有谁知道妳们姊妹要去文房珍玩斋?是谁走漏消息的?”要不是有内鬼,别人哪会知道两位郡主要出门,还能掐在时间点上把人劫走?
一屋子的人都看得见舒婆舞整个人颤抖个不停。
“侍候的婆子、丫鬟、护卫那么多,还会把主子侍候到匪徒的手里?那劫匪就那么准确地挑了阿娑坐的马车,而不是妳?”这话可就字字诛心了。
舒婆舞想躲到父母身后,可东伏羲用眼神威胁着她,令她动弹不得。
四个大人异口同声地喝止东伏羲。
东伏羲视若无睹,他交叉着手,冷冷地看着这个时常纠缠得他恨不得一掌拍死她的人,“妳应该知道我有一百种可以让妳吐实的法子,折磨得妳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舒婆舞只觉得脖子上还残留着杀意,彷佛只要她微微一动,便会窒息而死,心中害怕,但对他的爱恋依然不减。
她用手摀住耳朵,尖叫道:“你为什么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可你眼里、心里都只有阿娑阿娑阿娑,我恨死她了!”
她明明长得和姊姊一样,甚至比姊姊还出挑,为什么世子的眼里就只有姊姊?姊姊既安静又沉闷,连说笑都不会,到底有什么好?
“所以妳串通了外人把阿娑劫走?”
“……那只是暂时的,等我嫁到东王府后,就会让那些人把她放出来,我……我有命令他们要好好侍候姊姊,不许动她一根寒毛。”她呜呜咽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极惨,一点形象也没有。
她知道姊姊成婚在即,长公主府丢不起这个脸,于是怂恿母亲让她代嫁,反正她也是母亲的女儿,不算瞒骗,等她和世子生米煮成熟饭,再把姊姊接回来就是了。
一屋子的人都被她的话吓傻了。
“废话少说,阿娑在哪?”东伏羲气得只想把眼前的女子给掐死。
她说了一个地点。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女儿?宁馨长公主夫妻又是伤心,又是不敢置信,“妳怎么敢做出这种姊妹相残的事,不知道妳和延安是同根生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舒婆舞双眸睁大,漂亮的眸子里都是嫉妒和怨恨,她指着东伏羲,“这怪谁?都是他的错,谁叫他的眼里只有姊姊没有我。”
都到这地步了,还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也真是奇葩。
宁馨长公主被她气得遍体生寒,“妳是妹妹,从小妳想要什么,阿娑哪回没让着妳?这种事妳怎么下得了手?”
“什么都让着我?才不,她知道我喜欢世子,为什么不让?”舒婆舞不管不顾,近乎撒泼地嚷着。
东伏羲不会管宁馨长公主要怎么收拾善后,也不管父母要不要追究,他旋风一般迅速出了长公主府,用哨声召来由小厮照看着的爱马,直奔舒婆舞说的那个地点。
可惜的是,他寻到那里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