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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不死必有福 第6章(2)

陆家的荷花池不大,只能放艘装饰用的小舟,池子浅,大抵也划不起来,但那八角凉亭却是盖得刚好,在池子正中央,除非那人躲在水中,不然无论如何不可能偷听去。

陆家的婆子跟丫头都很乖觉地在池岸边等着。

亭子里,陆盛杏亲手煮茶,李氏惴揣不安。

直到白水三沸,陆盛杏拿起茶箸、茶巾,行云流水似的把上个月才送来的明前龙井冲泡得一亭子茶香。

埃泰郡主拿起云纹杯轻轻啜了一口,“还不错。”

“谢郡主夸奖。”

埃泰郡主抽出手绢,轻轻按了按嘴角,许久才道:“皇祖父最近身体不大好。”

李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陆盛杏安慰道——“皇上乃天子,既然有天神护佑,即便有恙,定能很快恢复,郡主放心。”

“你倒是会说话。”福泰郡主苦笑,“皇祖父年纪是太大了,皇祖母给了口信,怕就是最近的事情,让我们都把该办的事情办一办。”

“若是能帮郡主解优,民女愿出一己之力。”陆盛杏这当然是客气话,福泰郡主要有什么事情,她那个王爷爹自然会给她办好,轮不到陆家出力。

没想到福泰郡主却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我竟是不知道你这样会说话,大聪明虽然还看不出来,小聪明肯定是有的,以前若有让你来跟前尽孝,或许能解我不少烦闷。”

“民女愚钝,郡主入不了眼也是当然。”

“我们明人面前也不说暗话,若是皇祖父……你们可知我大黎朝规?”

“只知民间守丧一年,素服一年,禁喜一年。”陆盛杏回道,至于官家什么规定,却不是一般民间人士可以了解的。

“官家守丧一月,素服三年,禁喜三年。”福泰郡主颇有深意的问道:“可懂了?”

陆盛杏都快叫出来了,禁喜三年,这、这是……

大黎朝的禁喜不只禁喜事,还禁伦常,不能成亲,成亲的话就得分房,一年还说得过去,三年实在太可怕了,若姑娘家十六岁,那就得等到十九岁才能成亲,万一刚过门的,还得夫妻分房三年才能传宗接代。

“官家有官家的规矩,皇后既然给了消息,这几日官媒就会动起来,我不想王府那边的媒人乱说一通,今日才亲自上门问问你的意思。”福泰郡主顿了顿,又道:“你可愿意再入我郡主府?”

陆盛杏只觉得听到响雷,郡主不愧是郡主,讲话这样单刀直入。

想到她的铺子跟银子,她说不出“我愿意”,但想到苏榭的笑容跟那一屋子的小东西,她也说不出“我不愿意”。

打从第一次见面,他让惹祸的梢公也一起上船回岸,她就觉得他人挺好的,不欺老,但她也觉得郡主府很不好,毕竟郡主是皇亲国戚,郡马都不能说个不字,她进门还有好果子吃吗?

埃泰郡主见她似乎有所犹豫,下定决心道:“现下时间太紧凑了,要成亲是来不及的,先娶你过门当姨娘,姨娘的话可一切从简,等三年过后再扶为正室,我福泰郡主说话算话,绝不食言。”

陆盛杏却不上钩,“能进郡主府,绝对是民女高攀,可民女想问,苏科士那般人品,即便再娶,名门中肯定也有众多淑女想嫁,何以郡主会再上陆家门呢?”

埃泰郡主跟她四目相对,感觉她不是好糊弄的对象后,叹了口气,“其它人都下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跟陆姑娘说。”

李氏自然告退。

埃泰郡主仔细打量了她,又是苦笑,好个娇媚的小子打扮。

那日光瑶哭哭啼啼,说表哥为了个小子骂她,那小子给她难看,表哥也不出手帮忙,她一听就头疼。

她原本还抱着一丝期望,一切只是凑巧,没有巧事,哪来巧字,她的榭儿不会喜欢男人的,她还等着儿孙满堂呢。

可那日听了光瑶的话,细细询问后,发现不只小子的问题,连上酒楼都是请琴郎跟歌郎来助兴,这……

但她仍不愿意死心,让女乃娘去翻翻他书房,还真给女乃娘翻到了几幅画,都是俊俏的小子,个个面貌出众,姿态风流,还有几本书,也不知道从哪儿寻来的,都是写些男风情事。

真给女乃娘说中了,榭儿就是喜欢男人没错。

难怪,那些没落的书香世家之女不要,艳若桃李的正妻不碰,因为那些都是女人。

这时宫中传来消息,皇祖父不大好——大黎朝历代皇帝为了避免扰民,基本上年纪大了就会禅让,偏偏皇祖父极为专制,仍不愿让出皇位,皇祖母才会冒着大不敬下了口信,告诉她的皇子皇孙,没成亲的快点拜堂,拜过堂的这几天多多同房,若真的来不及,快点找个通房先怀上孩子,不然一切得等三年后,实在太久了。

这时礼部会有人整理出皇家子孙的未婚名册,迅速跟大臣的嫡孙嫡孙女讲亲,当然,榭儿也会在名单上。

树儿先前不碰正妻,还能说正妻身分低下,不配侍奉他,但万一礼部给说上一门千金大小姐,他也不碰人家,那那位千金小姐如何甘愿,到时候传出榭儿不能人道,不是更糟吗?

于是她跟女乃娘想来想去,便只有这个方法了,先把陆家姑娘定下来,把榭儿的名字从礼部划去。

一来,这陆姑娘是假小子,说不定榭儿肯。

退后一步说,万一榭儿不肯,这陆家姑娘也不会抱怨什么,她上次没抱怨,这次更不会了。

“我只说一句,一个母亲是斗不过儿子的,不知道陆姑娘信不信?”

陆盛杏想起赵氏明明中意祁姑娘,却还是因为胜顺说了喜欢鲁姑娘,给胜顺说了鲁姑娘,于是她点头道:“爱子之心,为母皆然。”

“你懂就好,我就实话说了,我的确不喜欢你,当初要不是郡马开口,我原本是打算直接发落你到庄子上的,可怎么样也没想到你入了榭儿的眼,榭儿从小吃软不吃硬,我既然不能强迫他娶妻,只能纳个他中意的,否则夫妻不睦,我的心思也是白费,如此,你可愿意?”

“谢郡主抬爱,但民女不过是商人之女,眼界狭小,难登大雅之堂,民女不敢再进郡主府。”

埃泰郡主不解,她话都说到这分上了,这丫头怎么还是不答应?

“难不成你不喜欢榭儿?”

“苏科士学富五车,俊秀出众,自然不会不喜欢。”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女子在后宅实在太苦了,民女犹豫不是因为苏科士不好,是因为民女害怕。

陆盛杏坦白道:“民女的母亲只有民女一个孩子,从民女有印象以来,母亲就是在张罗姨娘,虽然母亲说正妻就得有度量,但民女还是觉得太苦了,哪个女人不想生三四个儿子,但这福气却不是人人都可以有,以前年纪小想得不多,但现在却会考虑,丈夫门第太高了,万一民女又生不出儿子,那可怎么办?再说民女家中的两个姨娘都没孩子,日子过得苦闷不说,一点盼头都没有。”

“你祖母可有为难你母亲?”

“没有,但那也是因为母亲门第更高,母亲是书香之后,外祖父在潮州为官,所以才能只生一女也不遭白眼,民女想想母亲的遭遇,再想想自身的遭遇,万一入了高门却生不出儿子,那该如何是好?”

埃泰郡主重重叹了一口气,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生了儿子也不是保万一,儿子要是喜欢上男人,那也是苦啊。

又见陆盛杏一身少年打扮,居然连鞋都是男子靴,可见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已经习惯了,若这假小子能入了榭儿的眼,生儿生女,她都不计较了。

想通了之后,她清清嗓子,又道:“大黎朝规,郡王的儿子还能降等袭爵,郡主的儿子可不能,既然什么都没有,何必一定要生儿子,生下女儿招赘也是一样,我现在跟老天爷发誓,就算你只生女儿,我也不嫌。”

陆盛杏都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异族流落在外的公主,怎么福泰郡主这么努力要说上这门亲?连媳妇生女儿不计较这种话都能讲,还发誓了。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应,福泰郡主又问:“难不成你还怀疑我的诚意?”

“民女不敢,只不过郡主如此抬爱,民女惶恐。”

埃泰郡主心想:我也很惶恐啊,你知道一个母亲看到儿子房中藏着龙阳春图时的惶恐吗?天都要塌下来了!

“老实说吧,陆老太太不过顾念你刚被休,所以这段日子由着你,但若你迟迟不再嫁,底下的弟妹也不好说亲,男孩子耽误几年不妨,女孩子却是耽误不起,为了你底下几个弟妹,陆老太太也不可能让你一直这样下去,迟早会给你说亲,到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照做了。”

陆盛杏默然,福泰郡主说这话她也知道,虽然大家现在同情她,但家中有个长姊一直待着,的确也不像话,盛梅十五,说亲时还能说她刚刚回到娘家,正在调养,便等一两年盛菊开始说亲,人家就会觉得家中长女仍在很奇怪了,正常一点的门户恐怕不愿跟盛菊对亲事,甚至会打听她是不是哪里不对劲,所以才迟迟说不出去,再过四五年等到盛桃长大,那直接不用谈了,家里有个老姊姊,肯定问题。

“身为女人,你担心的我都能理解,我可允你不纳妾,生女不嫌,三年扶正,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担心你那小铺子吗?外出我也可允。”

陆盛杏的心一跳,如果这些福泰郡主都能允,再嫁给苏榭,也挺划算的,就如福泰郡主所说,祖母不可能真让她一直待在陆家,与其以后时间到了被逼婚配,不如允了,福泰郡主这条件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上上之选。

埃泰郡主监貌辨色,知道她有所动摇,于是笑道:“你也不用多疑,你入门三年备受冷落却不吵不闹这性子我很喜欢,皇祖父身体不好,一切只能从简,放在别人家只怕要抱怨,我便是喜欢你凡事随遇而安。”说完,她从头上摘下白玉蝴蝶钗,放在陆盛杏手中,“这是我当年过门时婆婆送我的,现在就转送给你了,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每一样我都做得到。”

埃泰郡主亲自上门说了陆盛杏这件事,一下子就在陆家炸开了锅,陆老太太跟李氏自然喜不自胜,女人二度嫁进同一门户,那是本事,以后人家说起陆家大姑娘,也只会说她有手段,想到烦恼了好几个月的事情居然是这种结果,李氏高兴得直嚷着要上山谢神佛。

佩姨娘也替大小姐欣喜,就申姨娘跟焦姨娘害怕开铺子的事情变成泡影,心情几番起伏,直到大小姐后来说一切照旧,这才放下心来。

至于二房可就精彩了,吕姨娘就是不懂,好不容易陆胜顺订了亲,不是该说盛梅吗,怎么大小姐都要再嫁一次了,盛梅还没轮到,这得耽误到什么时候?

赵氏却是暗暗捶胸,早知道福泰郡主会来,她就带着盛菊在园子逛,盛菊今年十四,也差不多该相看人家了,盛菊生得珠圆玉润,可比盛杏那身板好多了,若是福泰郡主看到,说不定把她们姊妹一起迎入府,将来盛菊生下儿子,让二房也风光一把。

至于陆大礼才刚刚讲过牢狱之灾,有时候都还会作恶梦,怎么样也没想到自己又要跟皇亲国戚结成亲家,而且这次才刚刚定了口头亲,陆老太太就把他叫去骂了一顿,连带十几年前没出息的旧帐都翻出来,让他从现在开始待在家,哪里都不准去,那些猪朋狗友也不准进来。

陆胜顺却是找时间偷偷去渥丹院跟大姊姊道了歉,随着年纪渐长,也知道自己当年的行止的确不妥,奈何错了也错了,无法挽回,每每见到大姊姊,内心都忍不任愧疚,真没想到福泰郡主府会再来求亲一次,这次他绝对当个好舅子,不惹事。

至于主人翁陆盛杏,则是彷佛在梦中。

回想起来,她都忘了自己是怎么答应的,回过神来那只白玉蝴蝶钗已经在自己手上。

她早就知道苏榭喜欢自己,而最近她也意识到自己是喜欢他的,只是门户相距甚大,没想到福泰郡主会上门提亲——虽然说,是因为许多外力的关系,皇帝病危、她的年龄、弟妹的婚事,这些都摆在眼前,但以结果来说,是好的。

即便她觉得福寨郡主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但谁又没有一点秘密呢,她允了自己提都不敢提的,既然喜欢苏榭,福泰郡主又给了自己很大的空间,她终究是要成亲的,与其嫁给媒婆相中的,不如嫁给自己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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