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对夏就赢毫无根据的指控及偏见让区得静啼笑皆非也莫可奈何,但祖母年事已高,他也不愿气她、逆她,干是三言两语敷衍过去,草草结束这场无意义也不会有结果的争论。
只要一想到区得静紧抱住她,用身体替她挡住推车的那一幕,夏就赢就觉得呼吸不顺畅,脑袋有些晕眩,胸口热得像要爆炸了似的。
她从来不曾这样过,可是打从他对珠花伸出援手,从他抱起桑儿小小的身躯,温柔的将她放进他的马车里,从他用那种看来冷淡却隐隐蕴含着深意的眼神看着她时,她对他的感觉就越来越不同了。
她知道区家一定能也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大夫为他治疗腰伤,可是她却无法什么都不做。她从来不曾如此急切的想看到某个人,可是现在,她体内的每个细胞每分每秒都在呐喊着他的名字。
她知道区家的人绝对不会让她进到府里探望受伤的区得静,可即使如此,她还是要试试。
夏就赢打听到一位专治跌打损伤的武师有家传秘方的放筋油,有助活血化瘀,修筋护骨,于是她立刻去找了那位武师,跟他买了一小瓶的药油。
而后她来到区府门外求见,果然不得其门而入。
“姑娘,你走吧!”家丁说道:“太夫人吩咐下来,绝对不能让你踏进区府一步。”
“我只是想看看区爷好不好,并跟他道谢,你不能再帮我说说情吗?”她低声下气的求道。
家丁面有难色,“姑娘,我也只是个卑微的下人,哪能在太夫人面前说上话,你就别为难我了。”
“这……”夏就赢其实也能体谅家丁的有心无力,“要不,你帮我把这瓶药油交给区爷?”她从腰间取出她买的药油递了过去。家丁立刻将双手背到身后,连声道:“不不不,你别害我啊,要是太夫人知道我帮你转交这个给爷,我可是要倒大楣的。”
“小扮,不能偷偷的帮我一下吗?”
她苦苦哀求道。
家丁用力摇着头,“姑娘,你行行好,饶了我吧。”
见对方如此怕事,夏就赢也不好勉强,她将药油收妥,垂头丧气地道:“那……若是你见着了区爷,请跟他说我来过。”
家丁点点头,“这忙我倒是能帮。”
“有劳了。”她弯腰鞠躬道了声谢,旋身沿着区府的高墙边离开。
走着走着,她听到前方不远处有人在叫她——
“赢儿姑娘!赢儿姑娘。”
那是道刻意压低的女人嗓声,而且听起来有点紧张。
夏就赢抬头一看,前方高墙转角处探出一颗头来,是珠花。
珠花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走快一点。
夏就赢连忙小跑步过去,“珠花姊,怎么是你?”
“你不是想见区爷吗?”珠花不安的不时四处张望,“快跟我来。”说完,她转身就走。
“咦?”夏就赢先是一愣,随即立刻跟上。
沿着高墙,她们来到区府东侧的一道小门,珠花推开门板,领着她进到府里,小心翼翼带着她穿过一座幽静的庭院,经过两道月洞门,步上回廊,几番曲折蜿蜒,终于来到静轩前。
“这儿是区爷的院落,平时没什么人出入。”珠花说话的同时还在不断地张望,“你快进去,稍晚我再来带你出府。”
“谢谢你,珠花姊。”夏就赢道了谢,快速钴了进去。
庭院种了一棵桐树,枝叶茂盛,底下有一张石桌跟几张石椅,桌上还摆了一盘棋,徐风习习,树叶发出沙沙声响,更显得午后时光静谧悠闲。
可惜她没有时间欣赏及感受,她加快脚步穿过庭院进到花厅。
她怯怯地喊了一声,“区爷?”
“谁?”区得静问道。
她循着声音来源,左转跨过两道门,这里是一处夹间,看来是沐浴用的,再穿过一扇门,入目的是一面绘着花鸟、十分风雅的屏风,屏风后是两道从天花板垂降而下的帘幕,穿过帘幕便是区得静的卧房。
此时,区得静光着上身,背着她侧卧着。
夏就赢的脚步猛地一顿,说来她又不是第一次看见男人光着上身,不管是老的少的、活的死的,她看得可多了,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脸颊涨红、心跳加速?她本来想转身,可是他背部精实美好的线条竟让她看得痴了。
区得静不好翻身,却知道有人进来,又问了一声:“谁?”
“我。”夏就赢怯怯地道。
听见她的声音,他心头一震,“夏就赢?”
“是的。”她回道。
区得静急着想翻身,但碍于腰伤,实在不好施力。
见状,夏就赢想也不想的上前,“要我帮忙吗?”
“先把上衣给我。”他说。
“喔。”她的大眼扫了一下,看见他的上衣就搁在一旁,立刻抓起往他身上随便一搭,“我扶你起来。”说完,她小心又使劲的将他扶起。
区得静坐起身,两手穿过衣袖,再简单的将衣带往侧边一绑,“方才上药,所以衣衫不整,见笑了。”
“哪儿的话,是我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夏就赢尴尬一笑,随即担心地道:“看来你伤得不轻。”
他慢慢的转过身,两脚平放下地,坐在床沿。
看着她,他脸上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喜悦。“大夫说无碍,只是需要时间休养……你是怎么进来的?”
“是珠花姊偷偷带我进来的。”她从腰间取出那瓶药油,“我给你带了药油,是位专治跌打损伤的武师家传的秘方,听说衙门的官差也都用他的药治伤。”
区得静的唇角不明显的一扬,“我知道,高大夫也给我带了一瓶来。”
闻言,夏就赢不自觉蹙起眉头,局促一笑,“看来是我多事了。”说完,她就想把那瓶药油再塞回腰间。
“拿来。”他朝她伸出了手。
她愣住了,迟迟没有动作。
区得静催促道:“给我。”
夏就赢把药油交到他手上的同时,呐呐地问道:“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有是有,但你给的跟大夫给的不一样。”他将药油紧紧握在大大的手心里。
一样的药油,只因为是她给的,对他来说就有不一样的意义,甚至是不一样的疗效吗?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若无其事,可她却感到胸腔里似乎有几百只鸟儿同时振翅,心湖也跟着荡出连圈的涟漪,她无法控制的羞红了脸,倒抽一口气,“还、还不都是药油吗?哪有什么不一样?”
觑着她涨红的小脸和不知所措的神情,再听着她那微微颤抖的声音,区得静哪里不知道她此刻的悸动,忍不住想再多逗弄她一番。
“当然不一样,你这是小瓶的,用得比较快,大夫给的是大瓶的,可以用很久。”
听完他的说明,夏就赢突然觉得脑袋一片空白,表情木然,过了一会儿,她羞恼的微微板起脸。
看着她千变万化的表情,区得静差点忍不住笑了。
“我看区爷也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她觉得好丢脸,刚才她一个人在心花怒放个什么劲啊!
见她似乎真的生气了,他马上讨饶,“别气,我闹你的。”
此话一出,他的心猛地一震,即使是跟他感情和睦的廖秋霜,他也不曾如此逗闹过她,可他不会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劲,因为……他知道。
从没有人像她这般,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能教他心情飞扬,大家都说她晦气,可他却觉得没有人比她更恣意奔放。
“夏就赢,”他深深的注视着她,“你真是个特别的姑娘。”
迎上他深沉却炽热的目光,再听见他说这句话,夏就赢整个人像被钉住一般,她木头似的直挺挺站着不动,两只眼睛发直的看着他。
比起“你真是个美丽的姑娘”,“特别”更像是恭维,而她,非常喜欢。“我刚才是闹你的,谢谢你特地带来药油,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声音——“静儿,祖母来看你了。”
夏就赢一脸惊慌的看向区得静,压低声音道:“不好了,怎么办?”她四下张望,忖着能躲在哪里。
区得静气定神闲,泰然自若,“不用躲,就在那儿站着吧。”
她难掩错愕的瞅着他,“我是珠花姊带进来的,要是区太夫人追究起来,那……”
她可是偷偷模模进来的,而且还是区太夫人千叮万嘱绝不能让她进府的晦星,如今区太夫人夹了,他居然说她不用躲?要是区太夫人等会儿见到她,引起什么“腥风血雨”,他要负责吗?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是珠花带你进来的?”他随手确定着自己的上衣已穿妥,并将前襟又拢了拢,接着他看向她,勾起一抹笑意,放心,有我在。
啊,又是一句让人怦然心动的话语,只不过夏就赢还来不及陶醉,区太夫人便进来了……
区太夫人原是挂着满脸笑意踏进孙子的卧房,可当她发现房里有一名面生的姑娘时,笑意顿时一敛。“你是谁?”
区府就算多养一条狗也都要经过她的同意,更别说是多一个人了,况且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是她不知道、没见过的,可眼前这个姑娘,她没见过就罢了,居然还出现在孙子的卧房里。
“我……”夏就赢看向区得静,露出“快救我”的表情。
区得静神情泰然地回道:“祖母,她是夏就赢夏姑娘。”
他话音一落,夏就赢彷佛能听见电视剧里每回发生什么大事时所配的“登愣”音效。
“你……你说什么?!”区太夫人又惊又怒的指着夏就赢,质问着孙子,“你说她是那个晦星?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又是怎么进来的?”
“祖母,是我让她进来的。”他说。
区太夫人更加惊怒,“就是她害你受伤的,你怎么还让她进到府里,还进到你房里?”
“祖母,我只是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她没害我。”
夏就赢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场面实在太尴尬了。
只要她躲着,等区太夫人离开,一切不就没事了吗?明明有这么好的选项,他为什么偏偏选了一个最糟的?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是故意为之吗?
“她是个晦气的女人,家里做的也是晦气的行当,大家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你竟还将她请进门?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区太夫人骂道。
“祖母,夏姑娘是我的客人。”
“什么客人?”区太夫人气愤又忌讳的瞪着夏就赢,“这种晦星不是区府的客人!”
像区太夫人这种远古时代的传统女人,夏就赢很明白无法奢望她有什么开明的脑袋,她家是治丧的,之前她又来要求她到郭、叶两人灵前致意,然后她的宝贝孙子为了她受伤,现在她又出现在她宝贝孙子的房里,她完全可以理解她此到有多么的焦虑、惶恐及愤怒。
不过即使是这样,她好歹是区家的当家主母,该有的气度还是要有,况且她是出身书香门第的贵夫人,地位如此崇高,说话应该文雅一点。
虽然她气得满脸通红,但夏就赢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为自己澄清一下。
“区太夫人,我不是什么晦气的女人,夏家做的也不是什么晦气的行当。”她的神情有点严肃,但语气是客气和缓的。
区太夫人身边向来全是一些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的人,包括她的媳妇、女儿、女婿及外孙子女,他们从来不敢在她跟前有任何意见,更甭提在她大发雷霆时插话或是反驳,这个丫头太不知天高地厚,也太没有家教了。
“夏家治丧,接触的都是死人,还说不是晦气的行当?”
“区太夫人,您错了,治丧是积德,是一种福气。”夏就赢是真心这么认为。
区太夫人像是被雷打到似的,整个人跳了起来,“治丧是什么福气?你几时见过家里治丧,家里人欢天喜地的?”
“是人都会死。”夏就赢缓缓地道:“夏家做的就是好好送这些人最后一程,然后给予丧家安慰,让他们因为失去至亲而悲伤的心能稍感宽慰,这是好事。”
“你简直强词夺理,你——”区太夫人转而看向孙子,想叫他立刻将这个丫头赶出去,却见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唇角甚至挂着一抹不明显的笑意,就像在欣赏一出好戏。
“区太夫人,”夏就赢决定给这位老太太灌输一些正确的生死观,“天地万物,有生有死,这不是突然,而是必然。”
区太夫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人打从一出生就注定了终会一死,死并不可怕,事实上,人们根本不知道死亡哪一天会到来,与其害怕它、忌讳它,不如面对它、接受它,然后善用我们在世的每一天,活得快乐、活得精彩,也活得有意义。”
看见她一脸正经八百,又说着这些让人无法反驳的话,区太夫人气恼得浑身发抖。
区得静走南闯北十多年了,可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她整个人像在发光似的,教他无法移开自己近乎膜拜的目光。
对于祖母的一些想法和做为,其实他并不是很认同,但碍于对祖母的尊敬及怜惜,他总是无法把话说得太重,方才见夏就赢开口,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知道这个勇敢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姑娘能给袓母那冥顽不灵的脑袋一点冲击。
丙然不出他所料,夏就赢办到了。
“我知道大家都忌讳我是从阴曹地府回来的女人,他们害怕厌憎,觉得我是不祥的,就连我爹都这么觉得。”夏就赢虽然这么说,但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埋怨、悲伤或愤怒,语气也相当平静,“区太夫人,如果您重要的人能在您以为失去他的时候又重新回到您身边,您还会觉得他晦气、邪门吗?”
区太夫人心头一震,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丈去跟儿子的身影。
她四十岁守寡,五十五岁丧子,丧子对她来说着实是撕心裂肺的痛,她不止一次想着,如果儿子能活过来,她就连拿自己的命去换都愿意。
是的,没错,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不会觉得复生的儿子邪门晦气,她会谢天谢地,会……
不行,如今的她不能再失去孙子,孙子是区家唯一的命脉,她得守护他,不让任何人对他造成伤害。
夏就赢直视着神情凝重、眉心微微跳动的区太夫人,又道:“区太夫人,我从地府里回到人间,想必是老天爷希望我能做更多的事,帮助更多的人。”
她的生命在二十一世纪结朿,却回到了古代重新开始,她相信这是老天爷的美好安排,而她欣然接受。
“我不认为我是晦气的女人,而是充满福报的女人,而我治丧,便是要将我所拥有的福报分享给更多的人。”
她的这番话就像暮鼓晨钟般敲醒了区太夫人,她深受震撼,却顽强抗拒着不表现出来,她怒目一瞪,“别再说些蛊惑人的话,我不是静儿,不会被你所惑。”说罢,她朝外头大喊道:“来人!”
话音一落,一名家丁及两名奴婢急急忙忙胃进来。
“太夫人有什么吩咐?”
“快把这个晦气的女人赶出去!”区太夫人怒喝道。
“是。”三名下人答应一声,便要上前。
“不用!”夏就赢挑挑眉头,抬高下巴,骄傲得像只打了胜仗的孔雀,“我自己出去,不用送了。”说完,她抬头挺胸迈开大步,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众人眼前。
房里恢复一片静寂,每个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不动不语。
突地,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划开了静寂,将大家的神魂都惊醒并拉了回来。
区太夫人跟三名下人看着正哈哈大笑个不停的区得静,都露出震惊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区得静笑了,而且是如此狂放的大笑。
这邪门的程度,比之夏就赢复活,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他们从不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