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拍拍已经纤尘不染的床铺,倪语霏嫣然浅笑,猛一抬头看见静立门边的伟岸身影,她急忙跑向他,“大叔怎么不喊我?虽然由医院带了拐杖回来,你这样久站还是不行,床铺已经整理好,你可以休息了。”
并未拒绝她的扶持,靳炜烈等靠坐在床头才问:“为什么这么做?”
“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你没必要打扫屋里。”
“这没什么啊,病人需要整洁的环境静养,我只是顺手打扫一下。当然,我不是说大叔的屋子脏,只是大叔好像很久没住这里的样子。”
这间屋子里的摆设有条不紊,未见邋遢杂乱,有的仅是静谧的蒙尘姿态,似乎有段时间无人居住。
“平时我不住这里。”靳炜烈淡然回答。
“那你平时住哪里?家人呢?”
“你当自己是警察,在做身家调查吗?”不喜欢向人谈论自己,他敏感的张起防卫网。
“哪有,我是关心你。”本以为送他回家会遇见他的家人,却意外发现他独自一人居住。
“关心?”他像想揭穿什么阴谋似的凝视着她,“关心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倪语霏秀眉微蹙,“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的关心很纯粹,没有任何目的。”
她无法解释自从在医院见到这位脾气不太好的大叔,望见他含带忧郁的深眸后,自己胸中那份莫名的心疼与放不下,但她的关心是真的发自内心。
望进她清澄如水的眼底,靳炜烈瞧不见丝毫虚伪,这样的纯粹关心令他的心旋起一阵温暖悸动……但下一瞬间,想起她的医学家庭背景与她的医生身份,他硬生生甩开自己的感动。
“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见他没再怀疑她的关心有企图,倪语霏也坐上床沿,可话才落下就收到他“你又在做调查”的眼神,她在心里叹口气,好声好气的解释。
“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也说了我在接副院长前是个骨科医生,你却连最基本的自我介绍都没有,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这样我要缴你的医药费起码还有名字可以报,还是你要让我拍张照建档?”
这个大叔真是难以亲近,送他回来的途中,她简要地做了自我介绍,可他酷酷的没有半点回应,连她方才关心询问他家人的去处,他也只字不提。
必于家人,他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名字总可以让她知道吧?
靳炜烈依旧没回答,不过他拿出抽屉里的纸笔,在纸上写下名字,一边在心中嘀咕。拍照建档?她当是警察为犯人登录档案照吗?
“靳、炜、烈。”接过他拿给她的纸,倪语霏望着上头龙飞凤舞的字迹,逐字念着。“哇,大叔,你的名字好多火,难怪脾气这么不好……我是说,你的名字很好听。”
有感而发到一半,接收到他眯睨的视线,她连忙补救失言。
大叔真是不够亲切啊,她要不要告诉他,已经留了满脸大胡子,他的眸光应该要温柔一点,说话的语气要柔和些,才不会像古装剧里令人害怕的江洋大盗?
“你是要我说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吗?”靳炜烈没好气的挖苦她。活了三十几年,到目前为止,就只有这个硬要当他是大叔的女人,敢对他的名字有意见。
不介意他的挖苦,她娇笑回应,“谢谢,我也觉得自己的名字不错听。”
入眼的粲然笑靥清新如花,靳炜烈的视线一时间就这么定在她细致姣美的脸上无法转移,直到耳里传来一串熟悉的乐音,他才回过神。
他边在心底暗啐自己搞什么,居然会因为她的笑容闪了神,边拿出手机,瞥见来电显示,他立即接听,“老爹找我有急事吗?”
老爹?大叔的父亲?倪语霏的脑子里很有画面的浮现一张与靳炜烈相像,但满脸灰白胡子的老人家,不觉莞尔。
“没事,我只是想提醒你,在台北多跟朋友聚聚,顺便放自己几天假。”电话那头的老爹——钟遒海温蔼回应,末了加问一句,“你该不会在回台中的路上吧?”
炜烈是个优秀的酿酒师,他很欣慰他接手闲云酒庄之后,让酒庄成为台湾酿酒业的翘楚,但这孩子像匹孤独的狼,这几年总是待在台中乡间,偶尔北上也都很快回来,整天在酒庄里忙个不停。
这回到台北,他希望这孩子能好好放松一番,只是他不会又像往常一样,将台北住处打扫打扫就回来吧?
“我在台北的住处,正想打电话告诉你,台北这边有些事,我大概需要多待上十来天。”靳炜烈轻描淡写的说着善意的谎言。
十天之后,他额头的伤口差不多可以拆线,脚踝的剉伤纵使还未痊愈也将好许多,届时向老爹表示他仅是轻微扭伤,老爹也不会那么担心。
“你尽避在台北多留些时候,别担心酒庄的工作,我酿酒的功力可还留着呢。”
“嗯,老爹酿酒的功力是一流的。”他的酿酒工夫就是老爹传授的。“不过粗重的工作你可别抢着做,吩咐阿龙去做就好。”
阿龙是酒庄的助手,主动拜他为师的徒弟。
“我会照顾自己,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要利用在台北的时间尽量放松自己,到朋友的夜店放纵一下也无妨,你呀,平常太压抑了……”
“老爹。”他低喊截断老人家长串的叨叨絮絮。
“好好,我就不唠叨了,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就这样,再见。”
“老爹再见。”结束通话,靳炜烈轻吁口气。他明白老爹的好意,可是很多事并非放松就能抹灭……
猛然感受到两道注视,他转过头,迎上倪语霏彷佛想看穿他的目光,他的语气顿时添入防备,“你在看什么?”
她在看他。他讲电话时的神情柔和许多,那样的他感觉变得年轻,不像大叔;而他讲完电话的低声喟叹,听起来有些无奈、伤感,与一些她无法具体形容的情绪,又使他添了几许的神秘气息。
但倪语霏没敢说出她的想法,怕这位靳大叔不高兴骂她神经秀逗。
“你喊自己的父亲‘老爹’,我觉得很新奇。”她随口说道。
“老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他是个慈祥和蔼的老人,认识他的人都喊他老爹。”
“原来是这样,那你的——”
“我累了,想休息,请你离开。”靳炜烈打断她的话下逐客令,随即背对着她侧躺上床。他很清楚她想问什么,然而他早和“那个人”断绝父子关系,半点都不想提他。
闭起眼,他现在只想睡觉。
听他一喊累,倪语霏不再多嘴探问,从壁橱里找出件薄毯为他盖上。“大叔好好休息,我不吵你,先走了。”
床上的男人没有应声,也许是车祸的关系,他是真的感到疲累,当他闭起眼的那一刻,困意随即朝他袭来,他隐约听见倪语霏的细语声与轻轻的关门声,而后,意识整个往睡梦中沉坠……
由沉睡中醒来,靳炜烈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抬手触碰到额上的纱布,混沌的意识瞬间恢复清明,想起自己出车祸的经过与后来发生的事。
窗外一片漆黑,他大概睡了很久。
半撑起身子想下床,冷不防教映入眼帘的影像顿住动作,此刻坐在地板上,趴睡在床畔的人不正是那个女副院长吗?她不是已经离开?怎会在这儿?
“喂!倪语霏。”他轻摇她的肩膀喊。
“嗯……”正睡得香甜却被惊扰,倪语霏嘤咛了声,密长羽睫缓缓眨动,直到另一声传入耳中的唤喊让她霍然张开眼。
是大叔在喊她!她迅速抬起头——
“大叔,你起来啦!是不是发烧人不舒服?”她一骨碌坐到他身边,伸手触碰他额头,未模到异常的高温,她松口气。“还好,没有发烧。”
“你守在我身边,是担心我发烧?”定视着她,靳炜烈顿悟的问。
她轻点螓首。“头部受外伤,在二十四小时内需特别注意细菌感染与发烧的情形,之前你睡得很熟,但还是大意不得,只不过我在一旁守着守着就睡着了。”
说到最后,她困窘的搔搔脸颊。她回家洗了澡,再准备些吃的、用的过来,稍早她离开时并未锁门,因此能直接进出他的住处。进屋之后,见大叔没有发烧的迹象,想说让他再多睡会儿再叫他起来吃东西,没想到自己也跟着睡着。
“如果你是在向我证明你能胜任特别看护的工作,那么恭喜你,你做到了。”心里分明有着暖柔的感动,偏偏无法坦率向她道谢。
“我并没有要向你证明什么,其实直到刚刚我都忘了自己是你的特别看护,会再到大叔这里,完全是因为放心不下你。”
她柔柔的一句放心不下,令靳炜烈忍不住凝视着她,不明白她为何能对一个待她不友善的人付出纯粹的关心。
而她这份带着傻气的关怀,竟让他心弦轻悸……
与他四目相对,倪语霏原本并不觉得什么,可当他不说话的盯着她,她的心跳居然越来越急促,只因她发现眼前这位大叔的深邃瞳眸,彷佛越夜越迷人,好像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吸入那片令人着迷的褐色深海里。
天啊,她竟然对大叔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那个,大叔……”
“你脑袋秀逗了吗?”
“嗄?”想问他几岁的话被打断,倪语霏愣在那儿。大叔是指她脑袋秀逗,才会对他产生小鹿乱撞的感觉吗?
“既然你忘了特别看护的事,那么这里不是你家医院,我更不是你的病人,你没什么好不放心的。”由与她静默的凝视中回神,靳炜烈再次筑起疏离的藩篱。
但藏在他胸中的真心话是——脑袋秀逗的,或许是他,否则应该要对她敬谢不敏的自己,又怎会再次因她的关心而感动,甚至心湖兴起异样的骚动?
撇开视线不再去看她那双使他情绪出岔的清澈双眼,他拿过拐杖下床,才跨走一步,路就被挡住,让他想不抬头看她都没办法。
“你又想干么?”在他的地盘挡他的路是怎样?
“我不晓得大叔为何讨厌医生,但能不能请你暂时别当我是医生,就当我是与你有缘相识的朋友,什么都别想的接受我的关心与照顾,好不好?”见他又拒绝她,倪语霏也没空去细究之前的小鹿乱撞是怎么回事,她此时只在意着,让大叔能平心静气与她相处这个问题。
“有缘相识的朋友?”
“嗯,你不觉得我们能认识很有缘?”
“不觉得。”他不需要与医生有缘。
唉,一整个挫败到不行。“好吧,这个问题先跳过,大叔肚子一定饿了吧?我买了东西,我们先吃晚餐。”
“你还没吃晚餐?”靳炜烈有些吃惊。时间已经不早,她还没吃饭?
“我回去洗澡,替你买些东西,来这里之后又不小心睡着,没时间吃晚餐。大叔要是因为东西是我买的不吃,那我就陪你禁食,虽然中午我忙到只吃一块面包,但再饿一餐应该不会昏倒,反正如果昏倒就这样睡到天亮也没差,所以,嗯,大叔,你可以不吃我买的晚餐没关系。”
“闭嘴,你很罗唆。”
被命令闭嘴的人却一迳发问:“意思是大叔会吃我准备的晚餐?”
“我有说不吃吗”靳炜烈没好气的斜睨她。
原本铁了心想拒绝她的关心,可听见她拿自己当要胁,他的拒绝就无法再坚持,他已在懊恼为何就是无法对她无动于衷了,她还在他耳边聒噪,这女人是麻雀投胎的啊!
得到他迂回的允诺,倪语霏安心的绽露微笑,不畏他难看的脸色,扶他走往厨房。
这个大叔脾气不太好,嘴巴也有点坏,但,他的心其实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