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力道挤压着,像是被塞进什么里面,教她痛苦得想要发出哀嚎。
像是缝缝补补,抑或者是拼拼凑凑,给了血肉,也一并给了她寒冷与疼痛,教她忍遏不住地逸出申吟,挣扎着张开眼。
“醒了、醒了!小姐,你终于醒了!”
她张大眼,直瞪着几乎近在眼前,但却显得半透明而不真实的巴掌小脸。
“哇啊!”她失声尖叫,飞快往旁边滚了一圈,哪怕浑身痛得想在地上打滚,但她还是用力蜷缩起身子,把脸埋在双臂之间,紧咬着牙不喊痛,彻底实践我看不见你,你就看不见我的真理。
遗憾的是,后有虎,前有狼——
“喏,她已经醒了,现在你可以跟我走了吧?”她的前方漾开了男人醇厚带笑的嗓音。
这话很明显的不是对着她说,而是对着她身后那半透明的人儿说的,换言之……这两个是同伙的。
一前一后包夹……终于要将她带走了。
念头闪过,她不禁疑惑地微皱起眉。什么叫做终于要将她带走了?
“书生,小姐才刚醒,好歹也让我跟小姐说几句话。”
小姐?她转动着眸,从手臂缝隙中望去,感觉不到这儿还有她之外的人,换言之,她口中的小姐指的是她?
叫她小姐?
她的身边有人伺候着么……思绪蓦地中断,彷佛记忆硬是被人给涂白,连点渣都没剩,她这状况是失了记忆么?
“去去去,三两句交代就成了。”男人口气虽是不耐,但噙着笑意的天生好嗓,总教人轻易卸下心防。
她回过神,哪怕对男人的嗓音有好感,却怎么也不肯抬头,就怕一个不经意自己就莫名其妙被拖走。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活着的呢!
忖着,她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给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思,身边响起了女子轻柔的嗓音,吓得她把身子蜷缩得更紧,一点缝隙都不给。
“小姐,往后就算只剩小姐一个人,应该也不成问题了吧。”
她听着,眉头微微攒起。说真的,她很想继续装死,可问题是她的脑袋空荡荡的,而这一直称她小姐的丫头似乎挺熟悉自己的,要不藉此问个清楚怎成。
但她要是抬脸,他们两个就耍阴把她架走,她不是冤死了?
还考虑着,从手臂缝隙间瞥见那半透明的身子已站起,像是要去哪,她情急的喊道:“等等、等等,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愣了下,随即蹲。“小姐,你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她微微往后退。“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唤我小姐,你与我到底是什么关系?”说着,她偷偷地打量着她。
细致秀丽的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不过眨眼功夫,所有的情绪全都收拾得不见痕迹,徐徐扬起温润恬柔的笑。
“我与小姐并不相识,只是和小姐在这儿等着能相应的身子借尸还魂,方才是我将小姐给塞进这身子里的。”她巧笑倩兮地解释着。
她张了张嘴,觉得这说法太光怪陆离,可偏偏她也觉得确实是如此。没来由的,她就是觉得自己真的死过一回了。
“我是怎么死的?”尽避有些难以开口,她还是勉强自己问了。
“我也不晓得,只是与小姐在这儿相遇了。”
“所以咱们很熟吗?”
“还行。”
她偏着头想了下。“所以,我才刚死不久?”
“小姐已经死了快两年了。”
“喔——”她拉长了尾音,想破头也不知道除了喔以外,她还能说什么。
死了快两年,借尸还魂……她应该为此欢欣鼓舞吗?“不过,都已经死了快两年,咱们不也应该混熟了吗?怎么我对你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听说借尸还魂,多少都会消磨了记忆。”
她轻点着头,颇同意她的说法,只是——“既然你也在等着身子,怎么这身子你不要,反倒让给我了?”
“之所以等,那是因为不是每个身子都能与自个儿的魂相应,我进不了这身子,小姐当然得一试,如今成了,我真是替小姐开心。”
看着她打从心底为自己开心,她不禁微垂着长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彷佛从未接受过他人的好意,生疏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好局促地看向一旁,却瞧见方才说话的男子,不由微瞪大眼。
哪怕他是俊面桃花,如天仙下凡,但那半透明的身形,仍教她艰涩地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冷静地转开眼。
“小姐别怕,他不是坏人的。”
她扯开唇笑得很干。她当然知道他不是坏人,因为他根本不是人啊!“你……怎会一直唤我小姐?咱们年岁似乎相差不多,你不如叫我的名字吧。”
“名字?”
她点了点头。“你应该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
“知道,你的名字是化真。”
“化真?”
“嗯,裘化真。”
她顿了下,再次确定自己遗忘得很彻底,对这个名字一点感觉都没有。“喔,你呢?”
“小清。”
裘化真轻点着头,偷偷用余光往旁一扫,随即压低声嗓,问:“他呢?”
“叫他书生便成。”
裘化真微眯起眼,将嗓音压得极低。“他也在等躯体吗?”仔细想想,方才他们的对话,也许是指这里已经没有能借尸还魂的躯体,所以准备转移阵地了。
小清瞅了书生一眼,干笑地道:“他……不用。”
“为什么?”
“因为……”小清嗫嚅了下,硬着头皮道:“因为他觉得当鬼很好,他只是偶尔会过来这头晃晃,有时避避鬼差而已,你不用介意他。”
话落,她微偏着脸,当没瞧见书生那逐渐发冷的眼神。
“当鬼很好?”裘化真偷睨了眼,毫无道理又理所当然地道:“我还是觉得当人比较好。”
她就是想活,不计一切代价地活下去。这念头像是执着了几世般,根深柢固地扎在魂魄里,任谁也别想改变她。
“可不是吗?虽说早晚都得走向黄泉,可只要能活自然得活的,对不。”小清万般认同地用力点着头。
“可是你……不就要在这里继续等躯体了?”虽然小清说了,想借尸还魂也讲究魂与躯体合不合,可她就是有种抢了小清活下去的机会,心里有点小绊瘩。
“不等了,想等也要天时地利人和,我想我是没那机会的。”小清洒月兑地说着,秀丽的眼笑得弯弯的。
“那……你要去哪呢?”没来由的,她心底有些慌。
虽说活着很好,她也很想活着,可问题是她脑袋里没半点记忆,她孤身一人,届时要往哪走要怎么活,一点底都没有,怎能不慌。
彷佛能看穿她的内心,小清顺着她的心意道:“跟着你可好?”
“好呀。”从一开始的惊惧到眼前的渴求,转变之大却无一丝违和。只要有人伴着就好,她不要独自一人茫无目的地活,不过——“这样可以吗?”
小清笑咪咪地道:“当然可以,跟着你,顺便避鬼差,也挺好的,只是我不是人,待在你的身边,难道你不怕?”
裘化真笑弯了唇。“人是鬼,鬼也是人,有何差异?”是她初醒时脑袋不清醒才会吓着,如今冷静了,瞧小清这般亲待自己,还怕什么?
懊怕的不是鬼,而是只能如幽魂般独自过活的生活。
小清正要开口,静默许久的书生倒是抢了话。“这话说得再中肯不过,我也这么想,只是……”如沐春风的笑脸在面对小清时,突然变成罗刹脸。“咱们借一步说话,你意下如何?”
小清干笑着,还没回应,就被书生给扯走。
裘化真紧紧盯着两人走远的身影,就怕两人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在说什么,就见小清又是合掌又是低头,像是在央求书生什么,只差没跟他跪下了。
说什么呢?他俩又是什么关系?
她忖着,不知怎地心底一阵空。
“没关系,只是空了而已,填满就好。”她自言自语着,可话一出口,她不禁微皱眉头,不懂自己怎会月兑口而出。
垂敛长睫思索着,蓦地瞧见两步外竟躺着半腐的尸体,借着皎洁月光,她仔细地环顾四周一圈,这才惊觉此处像是乱葬岗,尸体随意弃置,或卧或仰,有些半腐或只剩枯骨。
她瞪大了双眼,奇异地发现自己并不害怕,甚至是熟悉的。
难不成她死前就常瞧见尸体?
懊不会……她以往是在义庄当差的?
另一头,就见书生冷着一双俊魅黑眸,任由小清好说歹说,不点头就是不点头。
此时,他听见细微声响,黑眸一瞥,瞧见裘化真正徒手挖土,他疑惑地扬起浓眉,等待半晌,见她挖了半人大的坑,再将个孩子给抱进坑里,轻缓地将土覆上,嘴上念念有词,像是念着经文什么的。
小清说得口干舌燥,才发现他压根没听见耳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裘化真继续挖坑,好一会,嘴角才扬起苦涩的笑。
“这孩子天性是良善的,这事总假不了吧,书生。”
书生眯起偏邪的眸,思索半晌,问:“所以,你现在在打什么主意?”
“哪是打什么主意呢,只是希望你能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陪陪她,好歹也要让她能够安身,我才放心啊。”
“辜氏,我已经多给你两年的时间了。”
“既然都多给了两年,再多给两年,应该也不成问题。”小清摆出憨甜的笑容,那能将铁石心肠都给融化。
书生哼哼两声回报,蓦地凑近她。“要不要干脆给个二十年?”
“其实,一年也可以的。”小清鼓起勇气比出一根手指。
“你以为是在市集上与人喊价?你信不信我把你俩一起带走?”书生一张桃花脸笑得又冷又吓人。
“哪有这样的?你当初说过,只要我能找到合适她的躯体,就给她机会活的。”
“我说过?”书生掏掏耳朵,煞有其事地想了下,一脸坏笑地道:“不记得了呢。”
小清气得直跳脚。“她已经活了,你不能再干涉她的生死,更何况要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又怎能适巧借尸还魂?”
书生哼了声。
“书生,求你了,只要她得以安身,我就跟你走。”小清低着头朝他躬身。“求你了,书生。”
书生看向正在一一埋葬尸体的裘化真,再睨了小清一眼,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没吭声,像是默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