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福郡王府。
今日是康福郡王的大喜之日,后宅的喜房里,新嫁娘独坐在喜榻上,十几名陪嫁的丫鬟、仆妇们侍立在一旁,等着新郎官进来。
眼见喜烛都快燃了一半,还迟迟不见新郎官的人影,陪着自家小姐出嫁的女乃娘赵嬷嬷,那张福态的脸庞上神色不豫的让喜婆再去催请新郎官。
“这都快半夜了,新郎官就算先前忙着招呼宾客们,这会儿喜筵也散了,怎地还不进来?”她家小姐可是堂堂左相大人的掌上明珠,即使君连笙贵为郡王,也不该无礼的这般冷待小姐。
“我再去问问。”喜婆无奈的应了声。今日天还未亮,她就起身张罗郡王府和杜家的喜事,一整天下来她早累坏了,比谁都巴不得让新郎官早早进洞房,她也好领了赏银,赶紧回去歇息。
可此前她已去催请了三次,三次都没能见着新郎官,这回不得不再找上郡王府的常总管。
“常总管,您看这喜筵都散了,王爷究竟上哪去了,怎么还不进喜房?人家新娘子可还在喜房里等着他呢。”
这位郡王府大总管年纪还不到三十,面容白白净净,脸上常带着笑,看起来是个脾气不错的。
可喜婆因着杜家与康福郡王府的亲事,与常总管打了几回交道,因此得知他虽年轻,手腕却是极厉害的。
身为郡王府的大总管,常阡自然是知道自家王爷这会儿人在哪里。
对于这事他很为难,王爷压根不愿娶杜家小姐为妻,无奈这桩婚事是皇上赐婚,王爷即使再不情愿也无法违抗圣命。但在与新娘子拜完堂后,他就回了他的跨院里,连喜筵上也没露面。
他先前去请王爷移驾喜房时,瞧见王爷在院落里设了香案,吊祭一位不幸红颜早逝的姑娘。
王爷寻找那姑娘多年,一年多前好不容易终于打探到她的下落,却得知她早已香消玉殒,天人永隔。
今儿个正是那姑娘的忌日,偏生那么巧,钦天监替王爷挑选的吉日也在这一天,让王爷今儿个一整天都绷着一张脸。
先前他去请王爷进喜房时,王爷神色冷淡的撂下一句话——
“本王已从了皇命娶她进门,其他的一概与本王无关。”
王爷这是摆明着今晚不会踏进喜房一步,可这种事他哪能坦白告诉喜婆?只能委婉的向她表示,“王爷在喜筵上酒饮得太多,身子不适,已在他的院子里歇下,劳你回去同王妃说一声,请她早点安歇。”他知道这喜婆一直待在喜房里陪着新娘子,不知王爷压根就没去应酬宾客,因此才敢拿这借口来敷衍她。
喜婆闻言,微皱眉头,“可今晚是王爷与王妃的洞房花烛夜……”
“王爷醉了,这也是没办法,你替王爷好好向王妃解释解释。”常阡直接把这事交代给喜婆。
“这……”
喜婆张着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常阡已取出事先备好的赏银,将其中最大包的那包塞到她手里,再把要打赏其他下人的那些一块交给她,说道:“这事就有劳你了,这些是王爷打赏的,喜房里那些陪嫁的丫头婆子们的赏银也劳你一块带过去,替王爷赏给她们,让她们服侍王妃早点安歇。”
喜婆别无办法,只得应了声,往喜房走去。
她喜婆干了二十多年,眼色自然是有的,从新郎官只随便打发个人前往杜府迎娶,在拜堂的时候又摆着一张冷沉的脸,到现下三催四请都请不来,她心里多多少少明白是怎么回事。
怕是康福郡王不满这门亲事,不中意这位杜家小姐,因此才故意晾着她,佯称酒醉,连喜房都不进。
看来这位康福郡王妃未来在王府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不过这是别人的事,她管不了,将那包自个儿的赏银塞进衣袖里,她琢磨了下,想好说词,这才踏进喜房。
而原该出现在喜房,此时却独自一人坐在自己房里的新郎官君连笙,垂眸凝望着手里的一方帕子,在澄黄色烛火的映照下,俊雅的面容隐隐流露一抹哀思。
这帕子只是寻常的粗布所做,左下角绣了一朵牡丹,一对蝶儿在花前飞舞,绣工十分精巧,让那对蝶儿看着栩栩如生。
窗外吹进一阵风,烛火摇曳,明明灭灭闪烁着,帕子上那对蝶儿在阴影下彷佛要振翅飞走,他恍恍惚惚的忆起四年多前,初次遇见她时的情景——
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那场携裹着凛冽杀意的刺杀猝不及防地来袭,他身边带着的五个护卫,面对十几名杀手,拚尽最后一口气,掩护他逃走。
他负伤逃到一处废弃的寺庙,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将自个儿藏在一尊木造的菩萨塑像后头,便不支昏厥过去。
不知隔了多久,他被一道清脆的嗓音唤醒。
“醒醒,快醒醒……”
他疲惫的徐徐睁开双眼,从一旁破窗外照射进来的金色阳光,刺得他不得不再阖上双眼。
耳畔又传来那道脆亮的嗓音,“公子,你别再睡了,你身上都是血,是不是哪儿受伤了?”
他微微掀起眼皮,半眯着眼觑向站在一旁的人,映入他眸底的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明艳娇美的脸庞上,那双熠熠发亮的黑眸流露出一抹担忧觑看着他。
他警惕的望住她,嗓音嘶哑的质问:“你是谁?”
“我叫蝶儿。”她将母亲为她起的乳名告诉他。“公子,你似乎伤得不轻,快下来,我扶你回庵里,请静若师太帮你瞧瞧。”
他谨慎的审视了她一眼,确认她的态度真诚,不似有假,这才撑着身子,从木造菩萨像后方吃力的爬出来。
她赶紧扶住他,她的身量矮了他一颗头,扶着他有些吃力,嘴上一边絮絮叨叨的对着他说起她是怎么发现他的事,“我见今儿个天气好,摘了些花来供奉菩萨,原本正要走了,忽然听见菩萨后头传来了声响,朝后头瞅了眼,这才发现你昏厥在这儿,我想这八成是菩萨显灵,让我来救你的吧。”
这处寺庙虽已荒废,但佛龛上木造的菩萨像仍端坐在那儿,因此得空时,除了打小住的尼庵,她也会拿些鲜花来这儿供奉菩萨。
“多谢姑娘,此恩日后我定会回报。”是不是菩萨显灵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此时能救他的只有她一人,他不愿错失这机会。他的护卫为保护他全都牺牲了,他不能死在这儿,他得活着回去,替他们和自己讨回这笔帐。
道完谢,他伤重的身子体力不支,再次昏厥过去。
他身子一沉,蝶儿撑不住他,跟着他一块摔跌在地,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轻摇着他,着急地想将他唤醒。
“欸,你怎么又晕过去了。这可怎么办,我一人可没法将你扶回庵里……”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人声。
“你们几个去旁边的树林里找找,老李,你跟我进破庙看看。”
听见外头的人似乎在寻找什么,蝶儿好奇的出来看,一出来,就瞧见几名官差,其中三个往一旁的林子里走去,另外两个则朝破庙走来。
当先的一人与她相熟,她于是出声询问:“陈大哥,你们在找什么?”
“是蝶儿啊,有人来报,说昨儿个有个江洋大盗逃到这附近来,为免他伤及无辜百姓,今早大人让咱们兄弟出来搜捕。”
陈捕快约莫二十几岁,常陪母亲到蝶儿住的尼庵参拜,一来二去两人便相熟了,他知她平时常会摘鲜花来供佛,见她在此出现倒也不以为意。
江洋大盗?蝶儿心中一讶,想起藏在庙里的那个公子,心忖他该不会就是陈大哥他们在抓捕的江洋大盗吧?她张嘴想告诉陈捕快,可话到唇边又有些犹豫,不知怎地,她想到那人晕厥过去前对她所说的话——
“多谢姑娘,此恩日后我定会回报。”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么彬彬有礼的人,怎么看都不像凶残的江洋大盗。
这么一想,她咽回了想说的话。
陈捕快好意提醒她,“这江洋大盗在外头流窜,没其他事的话,你早些回去,别在外头逗留,万一遇上可不好。”
她颔首,“多谢陈大哥,我收拾收拾待会就回去。”
陈捕快本打算进破庙里搜索,可见她方才是从破庙里出来,心忖那破庙狭小,没什么可躲藏的地方,若是破庙里真躲了个人,她定会告知,遂也没再进去,不过嘴上仍是问了句,“你方才在破庙里,可有瞧见什么可疑之人?”
迟疑了一瞬,蝶儿摇头,“我没瞧见什么可疑的人。”她没撒谎,她是没瞧见疑似江洋大盗的人,只瞅见一个受了伤的人。
“那你收拾完就快些回去。”陈捕快叮咛了句,领着同僚往别处走去。
蝶儿走回破庙里,觑见那人还躺在地上,她望了眼佛龛上木造菩萨那悲天悯人的慈悲神情,喃喃自语了句,“既然菩萨让我发现他,这人应当不是什么坏人吧。”说着,她试着想再摇醒他,“欸,你醒一醒。”
轻摇了两下,见他睁开了眼,她脸上一喜,想起陈捕快适才说的事,问了他一句,“你可是江洋大盗?”
“……不是。”他轻吐出两个字,两眼一闭,又厥了过去。
见他否认,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毕竟总不好胡乱救人,给庵里添麻烦。她半扶半拖着,想将他扶回庵里,可自个儿一人委实扶不动他,遂放下他,跑回庵里,找了位师姑过来,帮忙扶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