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好几天,由于童家家都没有收到面试通知,她只好厚着脸皮拿着自己的作品集,到每一间她投过履历表的美甲沙龙毛遂自荐。
大环境不好,一般小型的美甲屋不是个体户,就是几个兴趣相投的好朋友合资,根本不需要再额外聘人手,她连投履历表的机会也没有,陈栩妤的美甲屋就是属于这一类,而大型的美甲沙龙重视的不只学历还有证照,她却两样都没有,自然在第一关就被刷掉了。
这几日,她拜访五间美甲沙龙,至少有三间会把她直接请出去,剩下的那两间也只是稍微和她谈一下话,便请她回家等消息。而眼下这一间,是她今天拜访的第五间,也是唯一一间请她到会客室和店长面谈的,前面四间她只走到柜台,就被柜台小姐直接请出门了。
炫采美甲沙龙是全台数一数二的连锁专业美甲店,童家家此刻正坐在一间装潢得十分时尚的会客室里,紧张地看着正在审阅她作品的店长许蕴菁。
许蕴菁今年三十三岁,装扮入时,一看就是能力很强、走在时代尖端的女性,童家家一直很羡慕像许蕴菁这样的女性,不只是因为她们拥有一切她所没有的外在条件,更是因为她在她们身上看到满满的自信,以及永不妥协的奋斗精神。
“童小姐。”合上童家家的作品集,许蕴菁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并没有因为童家家不够体面的外表而轻视她,“你的作品我很满意,但我们是一间专业的美甲沙龙,你不是相关科系毕业又没有证照,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录用你。”她欣赏童家家的才华,但公司有公司的规定,就算她是店长,也不能不遵守。
“店长,拜托您,我一定会认真学习,请您给我一次机会。”童家家很诚恳的请求,她知道这是一个凡事讲求证照的时代,她也早计划好今年要去考美甲证照,谁晓得陈姊会……唉,她也很无奈啊。
见童家家如此恳切又积极,许蕴菁凝神考虑了会,觉得童家家是个可造之材,就这样放弃她太可惜了,于是通融道:“童小姐,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去考取二级证照再来找我,我保证一定录用你。”
丙然还是不行,童家家勉强一笑,“谢谢店长。”
“不客气。”许蕴菁顿了会,好人做到底的又说:“童小姐,希望你下次再来炫采的时候,我能够看到你更专业的一面。”见童家家似乎不太了解,她再说得具体一点,“你应该也知道,你的外表看起来比你的实际年龄小了许多吧?”
当她看到童家家的第一眼时,真的有点儿被吓到,不施脂粉不说,还穿得很随兴,不过这都还是其次,有人天生高成熟,十八岁看起来像二十八岁,有人天生娇小可爱,二十八岁看起来像十八岁,而童家家就是属于后者,且情况是偏严重的那种。
见童家家点头,许蕴菁才接着说:“我们是服务业,第一印象很重要,过分年轻会令客户无法产生信赖感。以你来说,你的个子娇小,就更需要穿高跟鞋来衬托自己,你的样貌可爱,就得靠化妆来增加自己的成熟度,女圭女圭头不是不能剪,但稍微染烫一下会更好,还有你的穿著……童小姐,我说这句话希望你不要生气,你乍看真的很像童工,我想,任何一位老板都不会想聘用这样的你。”
听完许蕴菁给自己的建议,童家家心中只有满满的感激,也不禁要想起陈栩妤,陈姊也曾经对她这样说过,她也不是不曾像许蕴菁说的那样打扮过自己,只不过……唉,只能说有一好没两好,在第三个常客发现自己的男朋友竟看着她流口水,当场翻脸从此未再来店里光顾后,陈姊决定让她还原本色,对,就像她现在这般容易让人无视的样子,当然,坏人除外。
童家家微笑的站起来,收回自己的作品集,觉得自己短时间内做不到许蕴菁的要求,所以她也不敢向许蕴菁承诺什么,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她非常愿意在许蕴菁的手底下工作。
“谢谢店长,再见。”
她会再来吗?许蕴菁看着童家家离去的背影,有预感她会再见到童家家,因为她在童家家身上看到一股不向环境低头的坚毅韧性。
走出炫采,童家家心中不无失望,被拒绝了这么多次后,她才发觉自己当初有多幸运,陈栩妤竟愿意录用毫无美甲经验的她,且一路不藏私的栽培她,甚至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一般疼爱,教会她所有妈妈应该教她、却没教过她的事。
童家家知道自己差不多快山穷水尽了,但她仍然不放弃希望,继续坚持追逐自己的梦想,屏除脑中的杂思后,她挺起胸膛、带着决心,往下一个可能的工作机会前进。
易天制药。
下班时间已过,易楚珩的办公室里炮声隆隆。
“楚珩,你最近是怎么了,老是出包,你再不争气一点,我真的没办法再挺你了。”易楚珩的叔叔易庆荣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心里想着,虽然他不是接班的第一顺位,但比起在侄子手底下做事,他宁愿当个永远的老二。
“楚珩,MST的投资案你拿不下来,这我能理解,但你怎么连几件小小的药材采购案都处理得乱八七糟,若你无心经营易天,我劝你快些从总裁之位上下来,免得误人误己。”易楚珩的伯父易宗恒一脸痛心地说道。原本该他的位置却被侄子抢走了,他怎能不快些在侄子羽翼未丰之前把大位抢回来?
易楚珩无法反驳,只能低着头站在一旁挨骂,不明白自己为何屡屡做出错误的裁示,这太不像他了。
“楚珩,不懂就要问,不要自作聪明,易天的股价已经连跌好几天了,再这样下去,那些个大股东就要杀到公司来了。”易庆荣说得宛若他有多担心易楚珩似的,天知道他近来扯了易楚珩多少次后腿。
弟弟已用股东们打脸侄子,易宗恒身为兄长,自是得提高规格再给易楚珩洗脸,“楚珩,要不是有你爷爷为你护航,你也坐不上这位置,现在你爷爷的身体愈来愈不好,你再这么不长进,教你爷爷怎么安心待在家里休养?”
“楚珩,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以为有你爷爷为你撑腰,你就这样有恃无恐、独断独行,看看你那些个堂兄弟们,哪一个不是每天战战兢兢、安分守己的为易天奋斗,你要多学着点,知道吗?”易庆荣嘴巴上说堂兄弟们,但在场的人谁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儿子们。
易宗恒哪肯吃下这个暗亏,他二话不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楚珩,没人奢望你能一个人撑起易天,你身边还有这么多亲人可以帮你,你要是不好意思找我和你叔叔帮忙,你就去找你的堂兄弟,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很用心帮忙你的。”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句,修理易楚珩修理得可爽快了。
尽避是一件爽事,但话说多了总是会口渴,就在易宗恒兄弟喝水解渴时,易楚珩的手机响起,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后,立刻借故请走两位长辈,“不好意思,伯伯、叔叔,是一通很重要的电话。”
闻言,兄弟俩相互使个眼色后,相偕离开。
直到办公室的门重新合上,易楚珩才接听手机,“林秘书,没事的话,你可以下班了。”
“是,总裁。”
原来易楚珩早事先交代过自己的秘书林淑莉,不管任何时候,只要他的叔伯进入他的办公室超过十五分钟没出来,就立刻打电话给他。
可恶!易楚珩高高抬起拿手机的手,想摔手机泄愤,可他终究是忍住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一直做出错误的判断?就算有人暗中设计他,他也应该要像从前一样,轻轻松松就能化险为夷才对,怎么会每一次都栽跟头呢?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难道就像他的叔伯说的,他根本没能力扛起易天,之前是他运气好,才能一次又一次的冲破难关,终至得到爷爷的认可,让爷爷把易天交给他?
易楚珩颓然的在沙发上坐下,用双手蒙住自己的脸,再一次想起老人对他说的话,他不敢说老人是个活神仙,但开春都还不满一个月,他就从一个倍受看好的接班人落难至此,再不想个办法让自己恢复往日雄风,他真的会保不住总裁的位置。
要再去找另一个童家家吗?易楚珩考虑着,最后下了一个决定,就再等个几天看看,若他还是拉不回自己的声势,他就再去找另一个童家家。
找不到,还是找不到工作,眼看再过三天就是月底、她就要无家可归了,童家家再高的志气也要被打趴到地上,偏偏又遇到二二八连假,岂不天要亡她?
晚上十点,童家家躺在单人床上,用棉被把自己的脸蒙起来,痛骂着自己,她是眼瞎了吗?怎么会没注意到今年的二二八是四天连假呢?
现在怎么办?假日去餐厅应征工读老板会理她吗?童家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直想用棉被把自己闷死。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手机铃声,她伸出一只手,模来放在床头的手机接听,“喂?”
“家家、家家……”
听见舅妈王秋菊恰似哭喊的声音,童家家心一惊,连忙掀开棉被坐起来,“怎么了,舅妈,你在哭吗?”
“家家,怎么办,你表哥他、他……”
“表哥他怎么了?”
“他跑路了。”
“跑路?”童家家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知道表哥不学无术,又不甘心接手舅舅的果园,但也不至于弄到要跑路啊,“表哥为什么要跑路?”
“他欠组头好多钱还不了,就跑路了。”
“什么?”童家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舅妈,你和表哥已经玩六合彩玩掉一片果园,还不怕吗?”
六合彩是地下博奕,曾经十分盛行,虽然近几年比较退烧,但还是有很多人暗中在玩。
“我没有,我也不晓得你表哥还在玩,是组头刚刚找上门来,我和你舅舅才知道的。”
安水难收,童家家只能赶紧帮忙想办法解燃眉之急,“欠多少?”
“三、三、三……”
“三十万?”久久未闻回应,童家家差点儿一口气没喘过来,“三百万?!”
“嗯。”
童家家闻言直想尖叫,“表哥疯了吗?”把舅舅剩下的果园统统卖掉,也不见得卖的到三百万。
“家家,现在就只有你可以救你表哥了,你今天晚上赶快梦一组明牌……”
“舅妈!”童家家喝停她的话,好后悔自己的少不经事,才会害舅妈和表哥陷入赌海里不可自拔。
“不然怎么办?我们到哪里借三百万还给组头?组头说我们再不还钱,就要断了你表哥的手筋和脚筋。”
敝她对吧?她都逃到这么远了,舅妈还是要怪她?童家家觉得自己好无辜,不想承担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却又不能见死不救,“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筹三百万给你。”
“什么时候?组头说只给我们三天的时间。”
“好,钱我最晚后天汇给你。”
债务有着落了,王秋菊这才升起愧意,“家家,对不起……”
扁一直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表哥就是仗着有家人会替他还债,才会执迷不悟。想到这,童家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是啊,她早该觉悟了,她没有能力、也不想再为表哥擦,所以就断了吧,彻彻底底和那个家断了吧,或许这才是她报答舅舅一家养育之恩最正确的方法。
童家家又慎重考虑了会,才淡然的开口,“舅妈,谢谢你和舅舅的养育之恩,这三百万,是我能给你们最后的报答,三天后,我会换掉手机号码。”说完,她结束通话,再关掉手机。
童家家放下手机,四顾茫茫,她话说得大声,但她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连三百块都借不到了,去哪里筹这三百万?她自嘲着,无尽的悔恨也在此时再一次蚕食着她的心,让不轻易掉泪的她忍不住掩面痛哭。
她错了,是她太愚蠢,才会害敦厚老实的舅舅被六合彩害到连祖产都快守不住。
她自小多梦,但大多醒来后就忘了,突然有一天,她意识到她的梦可以预知未来,就在这时,她的舅妈迷上玩六合彩。
她天真的以为,如果她梦到会中奖的号码,舅妈就发财了。然后,她真的梦到号码了,舅妈也真的中奖了,这样的情形一次、两次、三次之后,她成了舅妈口中的活财神。
然而,梦境不是她所能控制,也不是她想梦就能梦得到,渐渐地,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日日夜夜压迫着她,她愈来愈害怕面对每天的早晨,因为她又没有梦到舅妈想要的那个梦。
被逼到最后,她不得已开始瞎猜,想着杠龟也好,那表示她的梦不准了,这样舅妈就会放过她,也不会再玩六合彩了。但她太低估人的赌性,尤其是曾中过大奖的人的赌性。
输掉了所有赢来的钱、再输掉所有积蓄,而那一片被舅妈和表哥赌输掉的果园,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能待在舅舅家了,再继续待在舅舅家,舅妈和表哥就不会死心,更可能会为了想赢回输掉的钱而赌得更大,所以她收拾简单的行李,告别疼爱她的舅舅来到她梦想中的台北……
想到这儿,童家家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命令自己要坚强起来,天无绝人之路,不管是好活还是赖活,只要还活着,她的未来还是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