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朋朋 第3章(2)

送走了丑猫,欧阳舜在空荡荡的套房里,仍依稀可见丑猫飞奔而来的身影,耳边彷佛也还有喵喵声回荡着。

他捡起椅子旁的小布鼠,布鼠摇晃起来有沙沙声,忘记送给认养人“=

几乎所有猫物也一起当嫁妆月兑手,只剩抗过敏作战用的家电还在。他撤走机器稍做打扫,将套房恢复相当于租赁前的程度便完成退租。

回程,如常经过猫协,看到灯亮着,假日的深夜里,这样爱护动物的程度未免太过于犠牲奉献。

他停好车,想了想,走到门口,看到“米咪街猫协会”木匾字样,迟疑几秒,推门而入。

大门咿呀叫着,他挑剔地看了铰链一眼,而后发现她侧对着门,蹲在里边角落正在铲猫砂;除了她,整个猫协似乎没有其他人,只有几只猫瞪着他。

“阿水伯你等我一下。”熟悉的声音这样说着,手上动作仍不停。

“朋朋。”在他有任何意念之前,这两个字窜出,连他自己都吓一跳。她铲起猫砂的手僵住,些许未成块的细砂泻下,零落在鬓角的发丝盖不了侧脸显露的情绪,她似乎疑惑着。

转头抬起,那目光盯着他的模样,眉心纠结双唇微颤,甚至几乎要重心不稳跌坐下去。

但她很快扶着一旁的椅子,也努力挤出一个字:“舜……”

他不确定听到她的声音,他只是凭借着唇形在猜,她似乎是喊了他的名。

一如许久之前,叫他的方式。

炳啾。

他的喷嚏中断了她的疑惑与呆滞,她看着他的脸,似乎想起什么,而后歪头扁起嘴。

炳啾!炳啾!炳啾!

无法克制的连发,让他转头瞪向旁边的五只猫。五只!他现在的适应能力只有一只等级。

他捏住鼻子再度看着她,她的模样看似几乎要哭出来——

电话铃响打断她的任何情绪,她站起身接听,脸上闪过惊愕与紧张,但语气却是相反,镇定无比又具抚慰效果。

“好,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你别担心好吗?我知道了。我之后有进一步消息一定跟你说。”

放下电话,她沉思几秒,而后抬眼。“我有急事要先去处理。”

交代的同时,从倚墙而立的架子上拿了几块布、尿垫和一个纸箱,而后又拿了一个小包。

“我要出门了。”她准备完毕,似乎才想到他,表示送客。

欧阳舜点点头,先自行走出大门,看着她将门上锁,准备骑机车出发。

“要我载你去吗?”他忍不住问着。“我的车就在那。”

她注视他,又看了停车所在,很快点头。

问清了地点,感觉她的神情,猜测事态颇为紧急,期间她拿着手机看讯息,脸上神色很是不安。

地点不远,约莫十分钟距离而已,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孩站在人行道边等着,旁边停着还在发动的机车,地上躺着一只猫。

深夜车位众多,他就近停下后,朋朋就带着那一箱东西踏出。他下车后,只听着女孩哭诉,有四只狗围攻咬着猫咪,遇上了赶紧停车赶狗,但好像有点来不及了,怕狗狗又来所以不敢走,也不敢动猫咪怕猫咪伤势更严重。

朋朋温柔安抚女孩并致谢着,同时拿出尿垫铺在箱里,轻轻捧起猫咪放入,又盖上布给猫保暖。

欧阳舜看着地上的血迹,心里微微感觉不妙。

朋朋说着先带猫去看医生了,请女孩骑车小心一点慢慢骑,抱着纸箱走向车,欧阳舜很快帮她开车门,等她坐好后,又帮她系上安全带。

问清兽医院地址,他稍微加速行进,瞥眼分心看到她轻抚猫咪的头顶,鼻尖传来些许腥臭味,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谢谢。”朋朋的声音传来,“手脏,谢谢你帮我系安全带。”

他只睨她一眼,并不打算回应。“不需要开那么快了……”

红灯停下,昏暗里看不清猫咪的状况,他看向她的侧脸,她低头看着猫,一样轻抚着。

抵达兽医院后,他再次帮她解开安全带替她开门,兽医院门口有人等着,她上前跟对方说了些什么,一起进门。

欧阳舜停好车后,走进兽医院,只见诊疗台上猫肚子血肉模糊的大洞,猫咪已无气息;听着兽医喃喃说,是还在喂女乃的母猫,朋朋于是应着“对啊明天得要找找小猫”。

心头一阵酸楚,他看向猫咪,现在才注意到是只白猫,比先前那只丑猫美丽百倍。

交代后续处理后,朋朋付钱洗手告辞,随着他的步伐踏出兽医院、跟着他走向座车,在他引导下进入副驾驶座,甚至仍由他为她系上安全带。

一路无语回到猫协,她开门走进,他跟上,而后她递了一罐八宝粥给他。

“拜拜剩的。”她说。自己也开一罐吃了起来。

他学她坐在藤椅沙发上,缓缓地吃着,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沉默,只有猫咪小声喵着,还有跑来他裤管蹭着的。

用完点心,他想到了什么,找出钥匙圈取下一枚硬币,递给她。

她摊着掌心收下。

“这是日币五元,音同御缘,御饭团的御,结缘的意思。”他说。

她抬眼看着他。

“你还是继承你妈的事业了,是吧?”见她点头,又说:“你的婚友社名字那么土,没有噱头的话,一点竞争力都没有。”

他看着那张想说些什么却又强忍住的脸,忍住的已不只是言语而已-还有眼眶那泛起的湿润水气。

“试试看,搞不好这噱头很好用,你的婚友社变成大企业,以后你的小孩会很感谢你,让他们变成富有的第三代。”

她的沉默,让他有些揪心,特别是那样的沉默配上那样的眼神。

“还有,你们缺志工吗?”一边挥开想要跳上腿的黑猫。哈啾!

她看着他的动作以及喷嚏。

“我记得你对猫过敏。”

“总要克服的。”他说。“同样的错不能犯第二次。”

炳啾!

“从来都没想过,我居然可以和欧阳舜蹲在一起,虽然是铲猫屎。”

欧阳舜缓缓转过头睨了对方一眼,幸好他带着口罩,否则他的前辈应该会看到他抽动的嘴角。

这女的他记得,是朋朋的跟班兼好友,朋朋做什么她就一起跟着做什么,朋朋在戏剧社当台柱,她就在里面当灯光组,朋朋跑动保社,她就一起去把屎把尿。

他猜朋朋结婚时,她一定是伴娘。如果是古时候,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她们是小姐和丫鬟。

她是胡燕屏,朋朋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米咪街猫协会的一员,也是来指导他如何当猫协志工的前辈。

“我无法明白你话里的意思。”基于礼貌他这样回复着。

胡燕屏只是笑笑,没有进一步解释,看他困难地铲着黏附在猫砂盆壁的结块,用自己手边这支猫铲示范着。“这样铲比较不会散落。”

这些工作超乎欧阳舜的想象;清洗餐具还可以,洗涤打扫一向是他抒压的方式,喂猫则超赞根本感觉自己是天使,铲屎勉强算了可以忍受,帮猫梳毛则是地

狱第十八层,没有口罩护目镜他根本无法逃出生天。

做着这些杂事,但主要注意力全都在朋朋身上,他的动机不纯到应该去告解的地步。

他发现朋朋的衣服就是大学时代的那些,说过时也还好,毕竟是T恤衬衫牛仔裤这种单品。不过,十数年可以穿一样的衣服,除了个性勤俭持家,还得要身材不变形。

再来是她主持联谊活动时的套装——

他捡起不自觉掉落的牙签,连嘲讽的话都忘了说,从她母亲那儿接手的不只是玉缘,应该还包括这种喜气十足的婆婆装。

那是她刚办完活动回来,准备要一起去诱捕猫,进门后跟阿水伯和燕屏讨论一阵,看到他有点傻住的脸,浮起笑容,自行走进小房间。

他加入猫协后,和她的互动并不多,因为她忙,但幸好还有一项分工分组是和她一道,否则他应该很快就逃跑。

阿水伯说,有时诱捕得在深夜,他老人家实在没有这种夜猫体力每次支持,燕屏白天又得上班,只有朋朋一个人,实在很辛苦。

也真是很辛苦无误,在夜晚的土地公庙旁一起坐着喂蚊子。

事主是一只受伤掰咖的大公猫,已吩咐爱妈当天不要喂食,应该有希望诱捕归案送他就医顺便喀嚓蛋蛋。

第一次出任务,朋朋就在车上这样解释着,还补充说明诱捕笼有消毒、小被子每次事后都有清洗过,不会弄脏他的车。

实在很讨厌她这样疏离的口吻,好像他只是路人、志工、工具人。

在路灯下等着猫,看她换下老气套装的模样,很中性的衣衫,长直发简单的马尾,没有新寡的憔悴哀戚,素颜的气色好成这样,反而让人觉得诡异。

他想起那天他进门时,她看似要哭的脸。

那样的神情,少见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又在拔嘴皮了——

她无聊无意识时就会拨弄月兑皮的唇,实在有点不卫生不美观。

他制止她。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引得她的愕然。“我最讨厌看到人家嘴唇破皮。”

“……我忘了带护唇膏。”

他盯着她的唇,还有十足无辜的模样,他多管的不是闲事,对他而言不是,而她也没打算追究。

他看着不远处的便利商店,放下她的手,很快前往选焙,还在陈列架前研究哪一款比较滋润。结了帐,走回原处递给她,她双眼闪过什么似地瞅着他,又让他觉得她几乎要哭。

还没来得及涂抹,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黑猫闻到猫食气味,不愿进笼,拨弄着猫笼前方遮挡的纸板,想找缝隙偷猫食,但终究不得其法无计可施,只得小心翼翼地试图走诱捕笼的正门。

黑猫的左后腿只是轻点着,丝毫没有用力,先是偷看远方的他们,见他们没有任何动静,才慢慢地进了猫笼靠近猫食。

一踏近猫食就触动了机关,猫笼很快关上,惊得黑猫跳起狂抓狂叫,朋朋早准备好小被子很快盖住猫笼。

“乖,要帮你看脚啊,痛痛吧。”朋朋安抚着。

呜呜……

凄厉的叫声持续着,让人极度不忍。欧阳舜接手提过猫笼,总觉得叫周的人家纷纷打开窗户随时准备咒骂。

一路上听着猫哭叫着,他发现朋朋只静静地坐着,而后想起了什么,令出滩唇膏涂抹。

回到米咪,两人协力把黑猫送进事前准备好的独立小棒离笼,检査过黑猫后腿无外伤后又用布盖住只留小缝,并安抚其余骚动的猫咪。

夜深了,已是凌晨一点,她却婉拒他的好意接送,只谢谢他,说辛苦了,便自行骑机车回家。

触得到,但仅此而已。

习惯就好。

在简单事务都上手之后,燕屏也开始分些认养追踪的工作给他。

“追踪认养人?”欧阳舜不解。

“嗯。送出去的猫咪,会先定期追踪一段时间,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有些认养人是新手,或许很多问题也需要有人协助。”

欧阳舜看着历史追踪清册,大部分的猫咪都过得很好,但也有少数认养人失联、猫咪被弃养、不见、甚至还有虐猫的。

他看着纪录,突然心神不宁。

依分配追踪完几个认养人,他查看白板行程,朋朋晚上也只有她的玉缘网络面谈,于是他向大家说再见,一出猫协,就找出历史讯息拨打电话。

当初的认养人接了电话,讲到猫,说着:“猫喔,因为分手了就留在前男友那里了。”他又打给她那个前男友,年轻男人说:“猫喔,好好的啊痹乖的。”

背景吵杂的声音加上细微的猫叫声,让他感觉不大对,请对方传张照片来,对方嫌烦但又抝不过欧阳舜强硬的要求,只好遵命。

点出照片,看到丑猫,欧阳舜觉得喉间一紧,彷佛有梗卡在那里。

丑猫,泪眼汪汪到惊人境界,眼眶红肿到快睁不开似,眼鼻附近的毛发都是湿的。

提出探视的要求,对方不从,欧阳舜想都不想,直接说要把猫带回。

对方爽快答应,让欧阳舜找到了地方,在对方开门后看到丑猫。

小小棒间套房的一角,小小的三尺猫笼里面,丑猫看到他又跳又叫,一脚不小心踏到水盆打翻了水。

看着小小的猫笼空间放了猫砂盆、食碗和水,猫砂盆布满结块的砂和便便以致充斥可怕的剌鼻臭味,看到丑猫泪汪汪的眼睛,他要回运输笼,带走丑猫。

“叫你阿丑好不好?欧阳阿丑??”采买猫咪物品之后,回程间偶尔透过后视镜看向喵喵叫的丑猫。“还是阿臭?你好臭。”

丑猫回应他喵喵,抗议无效。

炳啾!欧阳舜揉揉鼻子。

“回家你就可以飞啊冲啊跑来跑去,当然,只能在客房。”

接下来的生活有点像在地狱,但比起在猫协,欧阳家只能算是第一层。

某日,又是下班后到猫协报到当志工,准备出门的朋朋看到他,行进交错间,就近盯着他衣服的某一个点。

“咦?”她捏起他衣服上的东西,扬起手。

他看到黑褐色的细毛,还不止一根。他居然也开始无视猫毛加身,一整天!看着朋朋捏着猫毛的手,以及她扫视而来的眼神,欧阳舜曾有过的心虚不复存在,因为现在的他,动机纯度百分之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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