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微震,莫名欢喜,莫名想流泪。
他的才能终于被看见了吗?
不过不说往后会变成帝师什么的,身为辅佐教导太子的三少之一,不都是位高权重的大臣兼任,怎么会挑他这么年轻的?
“你看起来不够老啊,说服力会不会不够?”她摇头晃脑的,真心这么觉得,笑意从眼底浮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黏两片八字胡,才够格进宫骗吃骗喝?”闻巽逗她,手指往嘴唇上抹,方才在彝秀堂的不快都已经不见。
两人之间经过今日,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多了一种隐晦的情愫,不同于以前相处时如亲人般的自然,如今纂儿在闻巽面前,像羞涩的花蕾微微绽放出明丽的花瓣,有了亮丽的颜色和妩媚的姿态。
只是她还不自觉。
“最好是,要当太子的先生,看的是有没有两把刷子,要纂儿觉得,其实和年纪没有太大的关系,巽哥哥你学富五车,谁能像你去过那么多地方,看那么多书?你终于得到一展长才的机会了。”她握着他的手晃来又晃去,一副小女儿姿态,字字句句都是她的真心话。
作为太子太傅,闻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还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可看见她满心欢喜的样子,他想,或许这真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啊……”纂儿还在叽叽喳喳,“往后你再也不会一出门就十天半个月的,是按时上下班的公务员,纂儿以后每天都能见到巽哥哥了。”
早上可以送他上朝,傍晚可以迎他回来……慢着、慢着,这是妻子的义务,不是妹妹的,她想太多了。
但是管他的呢,今天真是个快乐的日子,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喜事,今晚一定要快乐的多喝两杯才行。
这晚,闻巽在十乐院吃饱喝足,便让纂儿赶回止关园,吩咐他要早睡早起,才能以最好的气色去面圣,要是青着眼睛去见太子和皇上,那可不行。
第二天,闻巽和明芹纶的马车在皇宫门侧停了下来,有个太监快步迎了过来,是太子特地派来迎接的。
“明大学士、闻公子,太子派小的来迎接两位。”
“公公劳驾了。”闻巽微微一揖。
“不敢,这是咱家的本分,闻公子有八斗之才,宋才潘面,小的可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闻太傅果然是人中龙凤。”太监对于这位太子和皇上都十分看重的闻巽,一点都不敢怠慢马虎。
闻巽,京中出了名的神童,才华横溢,禀赋出众,据说他七岁拜明大学士为师,因为天赋异禀,没让明大学士把他考倒,反倒把明大学士考倒了,明大学士还笑言青出于蓝胜于蓝,欲拜闻巽为师。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却可见他有多伶俐聪颖了。
爱才之心,人皆有之,陛下耳闻了他的聪慧,又看了他作的文章,曾感叹可直追十二岁为相的甘罗。
十二岁时陛下点名要让闻巽来给太子当伴读,互相熏陶砥砺,他却以年纪尚小,不堪大任给推辞了。
既然人家不愿意,皇上虽然觉得可惜,也只能作罢,毕竟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当然外头要是知道一个黄口小儿拂了陛下的面子,陛下这脸可丢大了,于是让明大学士随便胡审出个理由来,把这件事圆了过去。
最诡异的是,也不知那些个闻家人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这么个不世之才去管庶务和做生意。
让一个国家栋梁去干那闻府随便一个子弟都能做的俗务,陛下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有时看着闻家老大、老二,便会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就算没刺也要挑出刺来,这此华对闻府的赏赐更是少得可怜,多少是掺杂了一些这样的情绪在里边。
这些事,在皇宫里压根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就连他一个服侍东宫太子的太监也知道个几分。
“小时了了,如今的闻巽就只是个商贾。”闻巽谦冲自牧,对这些褒词从来不在乎。
“闻公子忒谦了,哎哟,瞧我这嘴碎的,两位请跟咱家来吧。”太监挥了下拂尘,领着两人穿过御道,直往奉天殿去。
奉天殿里,太监入内禀报明大学士和闻巽求见。
皇帝头也没抬,“来了吗?宣。”
“吾皇万岁万万岁!”
“老臣叩见万岁万万岁!”
皇帝倒是立即免了明大学士的跪礼,还给他看坐上茶,闻巽嘛,既不叫起,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他长跪着,但是见他面无惧色,昂首直立,心底就有那么点佩服和欣赏了。
天下有多少人初次来到他这九五之尊面前能不畏不惧,就凭闻巽这份胆识,足够当太子的太傅。
端详之后,皇帝把人叫起。
闻巽退到一旁恭立。
“朕听说你这回愿意入宫来给太子当太傅,是因为一个女子?”把龙案上的奏折都挪开,皇帝斜靠在龙椅上,姿态闲散。
“她是草民的义妹,我身为义兄,自该替她解决困境。”闻巽也不避讳,把纂儿和微生家的渊源简单的叙述一遍。
说起来这位皇帝也是个爱听八卦的人,平日满脑子都是国家大事,他又不好,后宫那些女人多虽多,暗地争风吃醋得厉害,可是他不专宠谁,加上有皇后管束着,还称得上是平静。
后宫那些事儿多少让他觉得腻味,不就是吃饱太闲忙着互掐?
他反倒对臣子们、一般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比较有兴趣,一听到闻巽愿意出仕了竟是为了红颜,不禁生出了几分好奇,多问了几句。
“你这义妹既是微生家的人,理当回家孝顺长上,爱护弟妹,怎么就不认人了?”
“换作是草民,也不想回那样的家里去,从年幼不懂事就被抛弃,若非机缘巧合让草民找着了她,将她领回家,失怙失恃又失了依靠的孩子,怕早就喂了狼爪虎口,草民初初领她回府时也曾有心要让他们一家团聚,然而微生府的人根本当作没这回事,几年过去,如今因为舍不得二房孙女嫁入英国公府,便想把舍弃多年的大房孙女找
回去,来个移花接木,其心可议,纂儿是草民如珠如宝看着长大的妹妹,断断不能允许!”闻巽说得不疾不徐,却铿锵有力,他就占个理字,到哪儿都说得通。
魏国公府和英国公府养出两个败家子的事皇帝也有所耳闻,“这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开始腐化了啊,前人马革裹尸,用血汗换来的富贵,却养出只知逞凶斗狠,不思如何为国为社稷的废物,啧啧……朕虽然对那两府没有多少希冀,但即使他们不能万马阵前纵马扬威,或是以文尽忠卫国,也希望他们的后代子孙不要差太多。”
皇帝五指在龙案前轻轻敲打,好像一个长辈对不成材的晚辈感叹万分,看似言尽于此,可后面没有说的话,令闻巽和明序纶的心都忍不住颤了颤。
明芹纶在朝时,虽说不是靠着揣摩上意过日子,但是伴君如伴虎,谁能不多想想帝王的话里有没有别的意思,常常深入的想便会出了一身冷汗。
至于闻巽,他最知道人心难测,帝王心思更是除了权谋还是权谋。
魏国公府和英国公府如今靠的还是皇上的恩荫过日子,要是哪天皇上不想给了,这两家的富贵、前程怕是要到头了,以后少不得和那些落魄世家一样,逐渐淡出人们的耳目。
柄库不丰一直是皇上很头痛的事情,他自诩是个爱民的君王,他提倡节俭,严惩贪官,严禁军队扰民,在他治理下,两代君王因为好战导致的国库空虚渐渐丰盛,显露出民富国强的迹象。
可高祖为了酬谢功臣所给予的高官厚禄,却成了他的压力。
赏赐是用来酬谢有功之人,生活上给予最优渥的物质,政务上给予一定的权力,并给予崇高的荣誉,国库丰裕时,这些都不算什么,反正就是从公库里漏几个钱给他们花用,但是国库吃紧时,还要养一堆无用的人,就是种无谓的消耗,何况,这样的好处也给了三代,该够了。
皇帝很快没了笑容,阖目沉思,但是他身为皇帝,有什么想法只要自己知道就行了,没多久他又睁开眼,话锋一转问道:“不谈这个了,聊聊你对辅佐太子一事可有什么计划?”
皇上既然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头着墨,闻巽也没有穷追猛打的道理,他进宫的目的毕竟是为了太子。
身为太子,主要的学习内容分为两个方面,一是以儒家经典、历史典籍为主的礼法和知识,另一方面是帝王治国的经验传承。
在培育太子时,政事的实习也很重要,让其熟悉国情,从实践中锻炼治国才能,因此历代帝王多会让太子参政或监国,如此一来不仅增强了治国理政的理论基础,同时也对祖宗之法产生敬畏心理,意识到为君的责任有多重大。
可是在闻巽看来,治国理论、参政监国,这些都是半死水,对百姓实质上的帮助并不大,有一件事更为重要,“草民以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书是知识,万里路是见识,要是能相辅相成就更圆满了。
“什么?你要让太子出宫游学?”皇帝浓眉微掀,不怒自威。寻常人看见皇上这样的表情,就算原本如何的侃侃而谈,也会不由得闭上嘴,但闻巽可不是一般人,他不卑不亢的问道:“陛下也希望太子能成为一代英主吧?”
“朕立他为太子,自然对他抱有深厚期望。”皇帝马上回道。
“那么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帝王,能有什么出息?”闻巽这话说得可重了,然而他不怕得罪皇上和皇后,续道:“咱们大晁国历代圣君哪个没有微服出宫考察过民间疾苦?不说旁的,就是陛下您继位后,也曾屡次出宫体察民情,不若趁着陛下还年轻力壮,能支撑朝事许久,还用不上太子的时候让他出外游历,看看桑麻是如何落地成长,成为织娘手中的布匹,农人又是如何背朝天,汗滴黄土才能种出我们口中的粮食,更待何时?”
皇帝深深地看了闻巽好几眼,在他精光四射,似把锋利的刀,寒光劈面而去带着噬骨寒意的眼神中,闻巽也没有半点要打退堂鼓的意思。
气氛凝结,殿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就连眼观鼻,鼻观心的明芹纶也有那么点不自在了。
“闻巽。”
“草民在。”
“太子自小锦衣玉食,外面太危险了,你敢保证,太子若在外出了任何事故,拿你全府的人命来抵?”
“敢。”
一字,如千金重,是诺。
皇帝倒是笑了。“你倒是好胆量,连你母亲的命都赌上了。”他拍拍大腿,也不见表情有任何松动,但语气变了,“太子,出来见见你的太傅吧。”
这是已经认可闻巽的身分了。
无数象牙雕就的十二扇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二十五岁、宛如一块温润美玉的青年,他身材修长,为了显示端重大方,嘴唇上还留了一小撮胡髭。
原来太子早在闻巽和明芹纶未到之前就藏身其中,把闻巽的话全听了去。
太子上前,扬着倾慕的笑,极其恭敬的喊道:“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