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坐下来歇口气吧,客人来了,阿茶他们自然会招呼。”
闻巽把自己的茶递给纂儿,她也老实不客气的接过来就喝。
彼此间的举动非常自然,闻巽见她喝完一盅,又满上,然后拿了块米糕给她。
纂儿三两口就吃完了,舌忝舌忝手指,有些意犹未尽,她为了这天铺子要开张,紧张得觉没睡好,早饭也吃没两口,送走好几批客人后,看见进帐,这心一安下来,月复中就开始鸣鼓了。
她一边瞄着客人,一边只要闻巽递过来什么,她都往嘴里送,吃了不知多少,回过味来,红糖麻糬、千层甜糕、桂圆米糕、枣泥红豆酥、芝麻空心巧果、绿豆锅饼,还有米糕,全部都是甜食。
“我想吃咸的。”
“干炸酸溜马铃薯块,好吗?”
她回过神来,慢慢瞠大了眼。“你到底跑了多少地方?”
芬芳斋的千层甜糕,万味坊的芝麻空心巧果,张记的绿豆锅饼,还有还有其它她吃进肚子里的甜食,都是各家知名的招牌,他到底跑了多少地方替她张罗这些?
“看来你真的是饿了,脑袋不管用,你忘了我手上那么多,随便派几个出去就可以了,用得着我亲自出马吗?”
“我这不是一心都挂在铺子里了?”见他态度自然,语带调侃,纂儿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你也吃一点吧。”
“我不吃甜食的,只有你这只蚂蚁嗜甜。”闻巽被她可爱的模样看得心头发烫,原本不动如山的心
忽地荡漾了起来,他紧握了下双拳,强自压下心里异常的火热。
他的声音满是戏谑,纂儿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那含笑的嗓音让她心头微微一跳,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是是是,我这只蚂蚁还不是你娇惯出来的。”她的眸子亮得像天上的星。
“原来是这样,既然我是罪魁祸首,责无旁贷,只好继续把蚂蚁娇宠下去喽!”闻巽说不出真切的感觉,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满足。
他这好笑又带着无奈的语气,让纂儿的双颊更热烫了。“养蚂蚁,你还真敢说!”
他笑着回道:“我这叫自信。”
纂儿沉默片刻,然后轻轻的笑开了。“巽哥哥,谢谢你!”
要不是有他这坚硬的后台,凭她单薄的基础还真没办法在京城开上铺子,能在晁京拥有店铺的要不是京城人士,五、六代人就在这扎根了,要不是就是像闻巽这样手头有钱的人。
他帮上她这一把,真的就很够了,接下来,她会很珍惜这份基础,把它当成阶梯,稳稳的往上踩,要把园艺铺开遍整个大晁国。
“不是跟你说过我们不分彼此,你对我永远不必道谢,你下次还跟我这么客气,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纂儿的眸子闪了闪,笑得更欢了。
“过去吧,客人在喊了。”闻巽眼中显现一抹宠溺,故意忽略心中的异样。
“巽哥哥就自便了喔。”纂儿丢下话,奔向两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半天的兰花专业人士。
闻巽的笑容始终没有收起来,他低首就茶碗,眼角余光瞄到兰花会长宋大老爷一张脸拉得老长,用粗嗄的声音说道——
“你……就是店老板?”一个丫头片子?这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还是他落伍了?
美髯公陈大老爷不像宋老头这么墨守成规,谁说能当老板充掌柜的就非要一把年纪不行?年纪大也不见得阅历眼界就宽,如果说这丫头开店只是拿钱出来砸着玩,那位跷着二郎腿品茶的爷又算什么回事?
他可不是那种会随着丫头片子为之起舞的人,就算你有三两三,要让他陪你上梁山都不可能。
“丫头,这株剑湖兰是你培育出来的?又或者你手底下有能人?可否介绍我们认识认识?我们都不是坏人。”
坏人会承认自己是坏人吗?
双髻下是婉丽月兑俗的姿容,纂儿笑得很温柔,话却说得很慢,“老大爷,这剑湖兰是小女子培育出来的,总共花了我两年半的时间,另外,我的园子里还有剑阳蝶、剑湖奇,还有更多荷瓣、梅瓣、蝶瓣等名贵的品种,改日两位老大爷要有兴趣,都有机会一一看见。”
她掰着手指头数,宋大老爷和陈大老爷就直吸气,然后宋大老爷挥手喊停,“丫头,牛皮吹太大很容易破,戏耍老人家不道德,你这年纪能种出这独冠群芳的剑湖兰已经是成就非凡,那些个剑阳蝶、剑湖奇等名贵的品种虽然不若剑湖兰这么稀有,可也是只应天上有的东西……先不说那些东西,这剑湖兰你卖不卖?”就算心痒难耐也得一样样的来,他本钱再多也无法一下子买下这么多珍稀的兰花。
“老爷子,这剑湖兰可遇不可求,开价百万两并非我狮子大开口,是想阻止一些不真心爱花、品花,利用花草来图利的人。”她顿了下,笑得更加灿烂。“两位老爷子不知开价多少?”
一株奇花,开价多少?
消息传出去,不只京城,江南、温州甚至远到东北、云南都有人闻风而来,日日有善咏兰花的诗人画家、名人雅士上门,更多的是兰界的大商人报价求购。
络绎不绝的人潮令纂儿头痛,只得和未央商量后,圈出一块专门展示剑湖兰的区域。
她也不随便,还未进院,已有了鸟语花香的儒雅之气,信步于小庭院,处处皆是雅致景观。
她这么做自然获得不少好评,那些文人雅士最看重这些,她又让专人看顾着,随便观赏的人如何批评、出价,她只要等待结果就行。
园艺铺开张之后,生意是一日好过一日,那些高门大户的大爷们看见自家夫人带回来的盆景、盆栽,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够,亲自来到她这里,东西看上眼,也不问价格,让人搬了就走,这些个豪门贵族,随随便便花几百两银子买个盆景,眼睛可是眨也不眨的啊!
纂儿虽然忙碌,但是拨着算盘,算了下银子,脸上的笑容比星星还闪亮,如今的园艺铺可以很放心的交给未叔,只待月底盘帐的时候她再过来就可以了。
至于那棵剑湖兰,最后花落谁家?
宋大老爷硬是多掏出一万两银子,把从云南来一撒千金的客人击退,最终价钱虽然与她估的价有那么点差距,不过也称得上天价了,她挺满意的。
今年,是个盆满棘满的一年。
阖上账本,她对这个月的盈余也是满意到不行。
这时,阿茶从外面进来,神情有些奇怪的道:“外头有位自称是东家祖母的老夫人,指名要见东家你。”
东家祖母的老夫人?纂儿好一会儿才意会过来对方可能是谁。
她知道那家子人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不过连高高在上的祖母都亲自过来了,看来这微生府二房的嫡孙果然矜贵。
人是不能比的,她心里没有任何怨慰之气,真的不是她心胸宽大,丝毫不介意那家人对她的态度和利用,而是生气之后,只会让自己的心情更不好。
微生府那家子的糟心事,闻巽都跟她说了,他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欺她势弱,欺她没爹没娘、没有兄弟姊妹,所以她活该随他们捏扁搓圆?
阿茶没有注意到纂儿眸中涌动的暗潮,她放下算盘,起身迎了出去。
厅堂上坐着一位身形福态,眉眼神态都透着几分精明劲儿的老太太,靳氏和另外一名年轻少女分侍左右。
三人眉眼间都有那么几分神似,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瞧着她出来,三人的眼珠子都一副长到南天门去了的模样。
纂儿拣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笑得很讽刺,这是做什么呢?到别人的地盘来摆脸色给别人看,看起来老的小的脑子都进水了。
靳氏毕竟和纂儿打过一次交道,尝过她油盐不进的臭脾气,要是一开始就惹恼这死丫头,想把人带回去就更难了,于是她对纂儿说道:“纂儿,过来见见你祖母,她老人家身子一爽利几分,就说一定要亲自来接你回去,你瞧她有多看重你。”
纂儿皮笑肉不笑,老大的一顶帽子扣上来,真不怕压死人,一个晚辈让长辈三催四请不回去,如今还出动了老太君,她再不给脸面,消息传出去,外头那些闲来没事只盯着别人家事的人,吐几口口水就会把她淹没。
但是,她从小这种话会少听吗?指着她鼻子骂的人会少吗?倘若她一直介意这些加诸在身上的辱骂言词,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她的心如今能锻炼得无比强大,看来都得回过来头感谢这位老太太。
微生老夫人一双眼像鹰隼似的紧瞅着纂儿,这模样,就是她娘亲的翻版,活生生的狐媚子,把她原来孝顺的儿子迷得连她的话都不听了,要不是那蹄子,怎么会发生后来那么多的事?
一看见这张相似的脸,她一肚子火气就腾腾的往上冒,表情越发不善。
不过看她在辅国公府混得还不错,玫瑰红光素缎子镶边的白碾光绢挑线裙子,料子薄透细软,发髻缀着几朵镶各色宝石的宝石花,这模样、这打扮,要是送到英国公去,必然不会被挑刺。
纂儿淡淡见了礼,让人奉了茶,这才开口问道:“不知道几位前来是要看花草盆景,还是另有他事?”
“纂儿,你怎么说得这么见外,婶母不是说了,祖母来接你回家去,上回你嫌婶母的诚意不够,这回我连你堂妹都一并带来了,诚意可够了吧?”靳氏方才可把园艺铺打量个够,这么一家铺子,这丫头说开就开,要是能把这丫头掌握在手里,这铺子迟早也会是她的。微生明珠看着眉目始终冰冷的纂儿和一头热的母亲,眉头就拧了。
这倒霉鬼居然长得比她还要漂亮,她以为寄人篱下,别人吃剩用剩的才能轮到她,这样的日子能好到哪去,没想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咬紧了牙,放在袖子里的双手扭了起来,她脾气不好,但是,脾气再暴躁她也知道目前有求于人,她死死的压下自己的大小姐脾气,神情却因此露出更多的冷淡和不屑。
纂儿对于她们打量的眼光同样无感,依旧淡淡的道:“这位夫人,上回你到国公府时,纂儿就已经重申过纂儿无父无母,从小便是孤儿,承蒙闻老夫人不嫌弃,收留我在府里得一口饭吃,夫人说的返家一事,真的让我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我一再的说,要是夫人还没听明白,那就赶紧回家请个大夫瞧瞧,耽误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靳氏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这说的是人话吗?这个死丫头,给她梯子就往上爬了!
“你这没家教的臭丫头,没有人教导你如何对长辈恭敬说话吗?”
“还真的没有,不是说了,纂儿从小无父无母,哪来的教养?”
靳氏气得全身发颤,额际的青筋一条条全浮了起来,她指着纂儿,都忍不住结巴了,“你、你……你这克死爹娘的扫把星,我今天不代替你爹娘教训你,我不甘心……”
微生老夫人龙头拐杖一杵地,截断了靳氏的话。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跟一个丫头片子吵架,传出去像什么话?
“今天不管你红口白牙说自己是孤儿也好,不愿意同我们回去也罢,我是你的祖母,我让你回去你就得跟着我回去。”
纂儿冷笑,这些人打着她亲人的旗帜来到这里,没半句温暖的关心,开口闭口就是逼她回家,什么家人都没有了的家,还是家吗?
这些人,没一个听得懂人话的,真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