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国公府的格局和京城的勋贵人家差不多,蒋氏住的是内院最好的院子,两位兄长住主院和前院,三座院子虽然离得远,却在一条中轴在线,出了彝秀堂,纂儿才有机会打量这院子大气的地方,假山流水湖石,曲折迂回,转过个弯又是柳暗花明,山石边的月季虽然没开花却也青叶笔挺抖擞,庭中数棵老树,苍绿之色配上树梢的新雪,不失一番韵味,穿过花径,里面美得更不用说,简直觉得眼睛不够用,真是看哪儿都好看,处处都有着别样风雅。
走了一段路,闻巽轻轻开口,“我娘不难相处,只要花点时间,就会知道她的好。”
“纂儿能明白老夫人的好,虽说是看在巽哥哥的面子上,但是老夫人愿意接纳我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人,就表示老夫人是个宽容的。”
“那就好,往后我或许也会经常不在府中,我希望你和我娘的关系能好,我不操心,你的日子也才能过好。”
“巽哥哥给了纂儿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我怎么还能让你为我操心?你放心,纂儿会好好伺候老夫人的。”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做到这样,已经相当不容易,她又怎能拖他后腿,在府中生事,搅得府里不安宁?
如果这么做,就是恩将仇报了。
闻巽有些啼笑皆非,“看你说的,我娘还缺小丫鬟伺候吗?你也不用太小心翼翼,我娘喜欢那种放得开、有话直说的人,你要是藏着掖着,她反而不高兴,顺其自然就是了。”
“嗯,我懂了。”
“巽哥哥信你。”模模她的发,穿过月洞门,绕过小影壁,两人站在一处院子前。
“我的院子就在隔壁,这处十乐院平时没有住人,但拾掇得还算可以,你看看,要是喜欢就住下,若不喜,再远一点还有一处院子,其它的就离止观园有点远了。”既然人是他带回来的,就不能离他远了,抬腿能到是最好的。
“巽哥哥说好,纂儿没有意见。”
既然决定好要住的院子,见见院子里的人,也好有个印象。
除了喜婶之外,这院子里的人都是闻家的,总共有两个一等丫鬟、六个小丫鬟、四个粗使婆子、两个看门婆子。
所有人站成两排,规规矩矩地等着纂儿问话。
起先众人觉得不过是个来投靠的孤女,又小小年纪,就算打着三爷的名号,心里还是多少有点打鼓的,但是瞧着三爷带着她从正堂、东西厢房,甚至后罩房都亲自指点了一遍,不合意的立刻撤换,库房里的家什随便她挑,心里的那点轻视都收起来了。
别以为三爷年纪不大,还未站稳脚跟,要知道,整个大房除了老夫人说一不二,三爷也不遑多让,有时连大爷、二爷都得听他的。
“以后呢,这院子的事情都归喜婶管,你们有什么事只管找喜婶。”闻巽始终站在纂儿身旁,替她撑着场面。
这是把喜婶提拔为管事嬷嬷了,纂儿毕竟是个孩子,不可能什么都过问,总得要有个她信得过得人帮忙管着。
纂儿打量那两个大丫发,都是十三、四岁的样子,看着模样都好,大约是蒋氏亲自安排的。
“奴婢金钏、玉镯给姑娘请安。”
她没有自己的人,喜婶称不上,也就是说她得先用着,得用则用,不得用,其实这些人她也用不了
多久,等年纪一到又得换上一批。
纂儿笑了笑,让喜婶去向众人训话,以后她要管着这些人,自然得说点什么建立威严。
这倒是难不倒喜婶,她清了清喉咙,刚开始有点碍难,可两句话过去,也就说得铿锵有力了。
简而言之,谁要敢偷奸耍滑,她头一个不依。
“坐了那么久的马车你也累了,去歇着吧,要是缺了什么,还是想要什么,尽避让下人去张罗,要张罗的不合你的意就来告诉我。”闻巽也不是很确定把纂儿放在母亲的羽翼下正不正确,但目前只有这个法子。
毕竟她娘亲并不是个好脾性的人,坚强太久的人,常常会忘记原来柔软的自己,且看且走吧。
纂儿没有闻巽想的那么多,她回到新房间,金钏和玉镯正指挥着小丫鬟整理她带来的箱笼。
听她说想沐浴,金钏立即让小丫鬟去提热水,玉镯看着她行李里没几件上得了台面的衣服,在金钏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今天先暂时这样穿着,你去禀了老夫人,看是不是先让针线房赶几件得穿的冬裳出来。”
也不是她们看不起纂儿那几件细布裁的衣裳,因为辅国公府中,就算丫鬟,穿的也是缎子的比甲,没道理府中的客人穿的比她们还不如,况且这客人还是三爷带回来的、要在府中长住的,更不能草率。
两人说道了几句便分头去行事。
不得不说这院子的丫鬟们做事效率极高,纂儿屏退了人,很痛快的洗了个澡,大户人家的浴桶真是好,她几乎可以在里头游个泳了。
等她从浴房出来,穿着家常旧服,高床大枕,被褥是蓬松的,枕头是香的,整个人陷在里头,眼睛一阖上就睡着了,没有任何换地方和新床的不适应。
这一睡直到天色擦黑,金钏才把她喊起来。
原来是闻巽吩咐,让她一块到彝秀堂去陪老夫人用饭。
通常蒋氏都是自己用饭的,但只要小儿子回府,母子俩就会一道吃饭。
纂儿进门的时候,蒋氏瞧了眼她身上那套浅绿窄袖的襦衫,没说话。
饭桌上热菜居多,都是闻巽爱吃的菜色。
真是天下父母心,她如果有个疼她的娘亲,会不会也煮一桌子她爱吃的食物,等着她回家?扒着饭,纂儿心不在焉的想着。
“这是挑了哪个院子,收拾得可好?”蒋氏问道。
闻声,纂儿赶紧收拢心神,又看见蒋氏眉眼的凌厉,发现这话是对着她说的,她把筷子一放,恭敬地答道:“十乐院,金钏姊姊和玉镯姊姊把东西都归整好了。”
蒋氏看她这态度,不高兴了,虎着脸道:“我又不是母老虎,会吃了你?这些饭菜要下了你的肚子能消化吗?”小里小气的小家子气!
看着蒋氏板起来的脸,纂儿突然眼眶就红了。“纂儿刚刚还在想有娘亲真好,会知道你爱吃什么,想吃什么,不用说就会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放在你眼前,老夫人又问纂儿话,纂儿一下感动,才想着要好好回老夫人的话,所以慢了。”
“就你会说话!”蒋氏把眼睛瞪圆,觑着她真红了的眼眶,不似作假,神情稍微放缓了些,“那盘红油手撕鸡就赏给你了。”瞧她筷子老往那里伸,桌上可有许多让厨娘煮的好菜,没品味的丫头!纂儿吸了吸鼻子,“谢谢老夫人,纂儿最爱吃鸡腿了。”
这倒投其所好了,不过这娃儿也是个可怜的,巽哥儿没找到她的时候,她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听说都养了几个月了,身上也不见一点肉,那之前就更不用想了。
“你到姑娘身边,看她想吃什么,好好替她布菜。”蒋氏眼神飘了飘,交代站在她后头的一个丫鬟。
那丫鬟是个二等丫鬟,平常是没法子到蒋氏身边来的,一下子得了任务,面上飘过一丝喜色,低垂着头,赶紧站到纂儿后面。
“不要只顾着夹自己爱吃的,这是挑嘴,最要不得了。”蒋氏又道。
纂儿咽下嘴里的鸡肉,“纂儿知道了,麻烦这位姊姊替我舀一匙鱼羹。”
“纂儿,只有你才有此等待遇,我娘可从来不操心我长不长得高,矮了还是瘦了。”闻巽就不明白,她娘一片好意,怎么搞得好像后娘,希望纂儿能体会出娘亲面恶心善下的好意。
“你这只猴子哪里需要我操心,一出去就像丢了,回来是捡到,你有没有操心过你老娘有没有吃好睡好?”
这是堂而皇之的向儿子撒娇了。
不操心都满桌子菜了,真要操心起来,哪得是什么样子?纂儿一边好笑的想着,一边很努力的吃着丫鬟给她布在另外一只碗里的菜,还分神听那对母子晒恩爱,她手短,这样的距离刚好,这丫鬟也细心,骨头鱼刺什么的都替她挑干净了。
她看了丫鬟一眼,记住她的相貌。
蒋氏吃了儿子孝敬的五香焦肉,还没点头说好,守在门外的丫鬟便禀报道——“大夫人和二夫人过来向老夫人请安。”
早不来,晚不来的,吃饭时间请什么安,蒋氏把银箸不着痕迹的放回筷架,她都放下筷子了,其它人自然也一样。
房佟氏的声音先到,“娘,我听说小叔子回来,家里也来了个水灵剔透的小泵娘,就带着家里的两个丫头过来认认姊妹。”
苞着佟氏进来的是二房钱氏,最后才是三个姑娘家。
三个女孩一进屋,给蒋氏行了个万福礼,也给闻巽见了礼,佟氏的两个女儿闻采黛和闻染蝶便一人一边搂住了蒋氏的胳膊,齐声撒娇的喊祖母。
倒是老二家的闻昀瑶胆怯的靠着她母亲站着,不若其它两个姊妹热络。
本来嘛,左右边都被占去了,她又能站哪儿去?再说,她也怕这不苟言笑,眼睛里好像长着刀剑的祖母,母亲要她来,她没办法只好来了,可她不说话总可以吧?
至于叔父,她更不敢靠近了。
“纂儿,过来见见你两位嫂嫂。”
罢刚落坐的两妯娌有些错愕。
自恃受祖母疼爱的闻采黛率先开口了,“祖母,她不是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吗?怎么好似还高我们一辈?”
“你自己说。”蒋氏把问题丢给小儿子。
“她与我兄妹相称。”娘亲就是见不得他闲着。“不过,她年纪比你小上两岁,比昀瑶大两岁,你们可以姊妹相称,但是记得她和叔父是一样的辈分,所以她是你们的长辈,往后不得无礼。”
长辈的帽子一端出来,几个小丫头全愣住了。
“她也配?不就是个来路不明的孤女吗?还想跟我娘平起平坐,哪来那么大的脸面?!”
闻采黛是辅国公府大房的嫡长女,一生下来就是众人手中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的宝贝,被父母娇宠出来的大小姐脾气也只有在祖母面前会收敛一些,所以在打量过纂儿普通的穿着后本来就有些不屑,一听到自己还矮她辈分,心里的不满就溢出来了。
“是啊,这不是乱套了吗?”佟氏应和道。
钱氏是佟氏的小尾巴,她向来不生事,唯佟氏马首是瞻,此刻听佟氏这么说,又见婆母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钱氏只敢笑笑。
开玩笑,小叔子可是婆母的眼珠子,眼珠子带回来的人再不济,婆母都能容忍着一桌吃饭了,老大家的丫头可以不懂事,大嫂这当娘的还跟女儿站在同一边,这不是打小叔子的脸吗?
叔子看着年纪不大,可主意大得很,夫君和大哥能够无忧的屹立在朝堂上,小叔子功不可没,她是不爱说话,不代表不爱动脑,哪像大嫂,自以为是国公夫人就不把人看在眼里了,国公夫人是很大,但是再大能大过婆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