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她又落跑了。
人类的适应能力仅次于蟑螂,杨叔魏发现,他居然已经很习惯了。
打理好去到公司,一上午没碰上她,要送资料去总经理室时,在电梯里遇上。
她瞥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
没像以往那样臭脸他了,虽然还是绷着脸,但他由那双闪避与他接触的眼神里,读出一抹心虚。
好像觉得就这样别开头太冷漠,挽救什么似的,她僵僵地又补上一声:“……早。”
不早了,都快中午了。
他差点笑场。杨叔魏是何许人也,得了寸就会进尺,他是很会打蛇随棍上的。
不知——他如果控诉有人吃干抹净,肇事逃逸的话,会怎样?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算了,做人不要太超过。他很给她留面子地一起耍笨。“喔,早安。”
她的楼层到了。虞晓寒背脊挺得直直的,率先走出去,冷静淡定依旧,他们八风吹不动的虞经理,形象是无坚不摧的。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提醒她——你同手同脚了。
这女人——还满有意思的。
他嘴角扬笑,莫名有了一天的好心情,电梯门二度开启时,吹着口哨步伐轻快地走向总经理室。
“嗨,美人儿——”扬手朝秘书小姐打了声招呼,敲门进办公室。
杨仲齐抬眸望来。“心情不错嘛!”好到哼歌。
“还不赖。”放下手中的资料夹,顺势倚坐在桌边,闲来没事玩玩钢笔。
“还不走?”
“不急,自家兄弟,交流交流嘛。”送公文是顺路,主要是来模鱼,泡茶聊天的。
“有事就说。”杨仲齐白眼他,抽回钢笔,这是爷爷送的,敢手残摔着了,皮就给他绷紧一点。
既然这样,那就不客气了。杨叔魏两手撑在桌面,微微倾前,热切道:“欸,问一下,你跟虞晓寒认识很久了吗?”
“很久,她进公司以前就认识。”
“怎么认识的?”
杨仲齐奇怪地瞥他。“你问这干么?”
“就好奇啊。”到底会不会聊天!“她有没有交过男朋友?或是比较值得一提的感情纪录?”
“这我怎会知道?”他只是上司,不是上帝好吗?
“都没听她说过吗?不是认识很久了?”仲齐哥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人家。
好吧,杨仲齐决定贡献他微薄的资讯值。“我确实没听她提过太多私人的事,基本上,她所有能用的时间与心力,都花在工作上了。你要知道,一个没有家世、没有背景、没有任何资源的年轻女孩子,要爬到今天你看到的这个位置,她得比别人加倍付出多少努力?”
别说感情生活,或许连基本的兴趣、私人娱乐,都得牺牲掉。
但是,为什么呢?
杨叔魏凝思。
这不是一般女孩子会做的事,当同龄的女孩在疯偶像、谈恋爱、逛街看电影时,她是在充实自己,努力爬到这个位置,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除非……
这个位置,有她想要的人。
他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
明白她为什么好好的一馆营运长不当,跑来蹚浑水当炮灰,因为仲齐哥需要她,所以一句话,她就来了。
可看仲齐哥的态度……明显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难怪她会去失意买醉。
虽然在他的床上,喊另一个人的名字,是有那么一点点杀风景啦,不过弄懂之后,想想她也满可怜的,单恋就算了,全心全意付出还不被理解,只能藏起失意自己偷偷舌忝伤,他都想在她脸上写个惨字了。
“你今天怎么老提晓寒?”杨仲齐察觉有异,敏锐地扫他几眼。
叔魏不是那种好奇心旺盛、对什么事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怎会突然对晓寒的事如此感兴趣?“你想起怎么得罪她了吗?”
……其实想出来了,但是不好说,毕竟仲齐哥现在身分有点尴尬……
他呵呵干笑。“只是觉得她这个人还满有趣的啦,不像表面上那么冷冰冰、硬邦邦。”也有很可爱的一面喔,可爱到让人都快融化了,甜美又可口……
不过仲齐哥不知道就算了,他现在也不怎么想让他知道虞晓寒的可爱了。
咦,等等!杨叔魏眯眼,凑近细瞧——
“干什么啊你!”杨仲齐微向后仰,一掌推开那张探头探脑的贼脸。
“草莓耶——”仲齐哥也有一个给他种草莓的小可爱!像是看到什么世界奇观,捧颊惊叹连连。
“……”杨仲齐有些懊恼地伸手遮挡目光,这次位置太高,领子遮不住。“别说这玩意你身上没有。”
有啊。不过没仲齐哥那颗种得好,他这个是新手上路,技巧还有待加强,87分不能再更高了。
“哪时要带回家给大家看看?”虽然晓寒很可怜,但他还是想看二堂嫂。
“你是没其他事可做了吗?”杨仲齐抓来一份公文,逃避作答。
“好啊,你不跟我说,我叫老哥来问。”就不信杨叔赵出马,他还顶得住。
“等一下!”杨仲齐妥协,松口道:“你不认识,时候到了我会带回来,你别到处乱说话。”
他比了个OK的手势,想要的资讯也套到手了,心满意足地吹口哨离去。
知道自己只是某人疗伤取暖的工具人,有什么感觉?
坦白说——他觉得还好。
本来一开始就是一夜,谁会去期待什么缠绵悱恻的浪漫情怀?真有一丁点想发展下去的心思,也不会天一亮,立马谢谢招待,走时的姿态俐落潇洒。
也正因为这样,他可以毫无悬念地忘掉,对他没有意义的人,何必费心去记。
爱情这回事,他并没有多强烈的向往,大学谈过恋爱,当兵时被兵变,也觉得还好,他并没有喜欢对方到会伤到心的程度。
后来觉得,大家合则聚不合则散,不必定要用那三字魔咒綑绑,说了爱,无形中也多了责任与束缚,先情淡的那个叫负心薄情,人人挞伐,压力太大了。
还有他哥,前阵子本来还满心期待,看这部爱情预告片什么时候会正式上档,结果——还没上映就下档,换来的是伤心伤神伤自尊。
他不觉得爱情有那么美好,至少没有值得到让他去受那苦果。
堂哥们说,他心性还不定,他也承认,身边来来去去过的女人不在少数,但是挖空脑海也抓不出一个特别值得铭刻于心的名字。
他下楼来,绕往茶水间装水,一面思索他与虞晓寒目前的状态。
总之是回不去一清二白单纯好同事的定位了,不过没有掺进更复杂的感情纠葛,他其实还满庆幸的,至少相处起来简单多了,没有过多的压力。
茶水间里有人,他本想装个热水就走,那人偏首朝他望来。
“嗨。”他先打招呼。
对方很快别开头,过了几秒,又转回来,沉默地伸手向他要保温杯,注入她冲好的茶,又递还给他。
他嗅了嗅,浓浓的红茶香,没有任何女乃味,应该不是在整他。
他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盯着她微红的耳廓。
——所以,她其实是害羞,只是害羞而已,对吧?
他笑出声,虞晓寒面无表情瞪他。
比起昨天以前的臭脸,现在这个,完全称得上是和颜悦色了。
杨叔魏适应力强,很快地调整标准,接受了她的面瘫——这样,应该是没在生气了吧?
虞晓寒越过他,举步欲走,他反手一握,捉住了细腕。“中午一起吃饭?”
她仰眸,他举高左手的保温杯,补上几句:“你请我喝茶,我请你吃饭。”
她抽回手,离开以前,他听见很轻、很细,低不可闻的一声:“——好。”
他原来的意思,是要请她到附近餐厅用餐,但是接近午休时刻,她拨了内线过来,告诉他:“去天台。”
天台?
他一头雾水,搭电梯上去。
基本上,顶楼是不开放一般人进出的,只有少数高阶主管,还有他这种——嗯,皇亲国戚的特权,哪里会去不了?
推开天台铁门,见她坐在女儿墙下,地上已经铺好餐巾,以及保鲜盒。
“哪来的?”他凑近研究了下。寿司和三明治卖相看起来还不错,但用来盛装它们的保鲜盒是家用式,不太可能是外面买来的。
她埋头布餐,低嚅了句:“我习惯自己带午餐。”
所以她从他家走了以后,不但能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精神奕奕来上班,还有余裕秀秀厨艺自带便当,简直神乎其技。
杨叔魏自叹不如,看着摆出来的食物样式及分量,直觉冒出一句:“看不出来你食量这么大。”
“……”纤手一顿,完全不想搭他的腔。
话一出口,他便自觉讲了蠢话。
白痴啊!这哪是一人份的食量。
看起来就是原本便预计要跟谁共进午餐,才会事先备了两人份。他决定自作多情,当那个人是他了。
拿起一个三明治,愉快嗑掉,再继续朝寿司进攻,吃得一脸满足。
她手艺真好,醋饭泡得恰到好处,放了一早上米粒依然Q弹,他一口接一口,吃到停不下来。
“你有特别喜欢吃什么吗?”一般的家常菜色,她还做得来。
还吃到可以点餐?!杨叔魏本能回道:“不好啦,说好要请你吃饭的。虽然我没有你的好手艺,但好吃的餐厅我知道不少间,以后换我买上来。”
以后?
他说得顺口,没细察自己应诺了什么。虞晓寒唇角几不可察地微扬,低应:“好。”
吃饱喝足了,杨叔魏搁筷,接过她由保温瓶倒出的鲜榨澄汁,赞叹。“你太强了,到底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工作能力一流,厨艺又赞,入得厨房、出得厅堂……
喔,对了,进了卧房也是甜美又可口,完全女人中的典范啊!
“我是在育幼院长大的孤儿。”她突然冒出一句。
“咦?”
“所以不能不会。”育幼院里人手不足,年纪大的要照顾小的,大事小事看到就要帮忙做,所以不能不学,不能不会。
她口气淡淡的,说来平铺直敍,从来都不讳言自己是被遗弃的孩子,但是接触到他柔软下来的眼神,仍觉一阵暖。
他的心,很软。
这点,她很早就知道了。
他对谁都好,常被说博爱滥情,但其实,他真的就只是心肠很软而已,对弱者无法不呵护。
“不过还好,后来有杨总,他真的帮了育幼院很大的忙。”
“二堂哥?”
“嗯。育幼院经费不够,有一年,杨爷爷跟他一起来,送了保暖的冬衣和玩具,以前偶尔也会有一些公众人物做这些事,但就是一次、两次而已。杨总不是,他从那年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出钱修补破损的房舍、资助院童求学的经费、让大家吃饱、穿暖一点……很多、很多人,都是他恩泽下的受惠者。”当然,也包括她。
原来仲齐哥有这么佛心?他都不知道。
“所以,你想报答他,才会来丰禾?”
“对。我十六岁就半工半读,进来丰禾工作。”她不怕谈,只想让他了解,更多一点的她。
饼去很苦,但那些吃过的苦,都可以累积成为能量,让她变得更强,只有更强,才有能力回报他人施予的恩。
于她、甚或整个育幼院而言,杨仲齐是上帝赐给他们的神蹟,这些年来,始终被她摆在最仰慕敬重的那个位置,只要能还报他于万一,她绝无二话。
杨叔魏听得有些不忍,移坐过去,张手揽了揽她的肩。
这样听下来,他都忍不住要想,她究竟爱仲齐哥爱多惨呀?
由恩生情已经够悲情了,还得苦苦隐藏压抑,扮演好他的称职好帮手,夜来独自舌忝伤,想到她昨晚委屈低喃的那句——“我等你好久”,丝丝缕缕、无尽缱绻,都要替她掬一把辛酸泪了。
虞晓寒顺势倾靠过去,枕着他肩侧,垂下眼眸。
看起来——就像是在教堂刚刚告解完,本宫乏了的傲娇姿态,一贯清冷的面容上,隐隐揉入一抹安然与……信赖。
对他,不必设防。
“有机会,带你去育幼院走走?”她模糊地轻哼。
“好啊。”虽然他没仲齐哥那么本钱雄厚,但偶尔贡献一点私房钱他还做得到啦。
伸手抚抚她的颊,嘴角不自觉勾笑。
她是个很得人疼的女孩子,让人无法不喜欢。
这一点他并不讳言,打一开始,她就很得他的缘,否则他何必老拿热脸去贴她冷?跟她相处很舒心自在、无负担。
还不到爱,但,很喜欢。
喜欢她、喜欢在一起的感觉、喜欢她柔软好抱的身体——他对自己的慾望一向诚实。
还有,她醉后偶然流露的憨态,与平日形象判若两人的反差萌。
“欸,打个商量,下次有机会的话,试试看喊我的名字——我是说在床上。”老叫着别人,多少还是会有一点点灭火。
“……”
“好不好啦!”他超想听的啊!扁想都觉得销魂。
“……”
“哈罗!呼叫火星人。晓寒?宝贝?美人儿——”不吭声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少了几条颜面神经反应,他通不了灵啊!
“……闭嘴!”
***
午餐约会,成了他们每日固定的小默契。
杨叔魏一点一滴,了解更多旁人所不知道的她。
在外人面前,她公私分明,铁腕作风,毫无人情可讲。但他知道的是,她也有一颗很柔软的心,底下人犯了错,台面上她不讲人情,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但其实,她承担了大部分的后果,默默替人善后擦,因为她是主管,属下的错,她责无旁贷。
他还知道,她是个贴心又感恩的好孩子,这些年所赚的钱,大部分都拿回去支援育幼院的开销,自身只留必要花费,工作十年,谁会像她,连点像样的存款都没有,年收百万起跳的大主管,至今还住在公司提供的员工宿舍,连房子都买不起。
为了工作,她长年必须端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以建立严肃的主管威仪,大伙背地里叫她面瘫冰山女。
但其实,她样貌生得并不差,五官端雅秀丽,她只是不爱笑,不过唇形很漂亮,微微弯起,秀眸一眯,就很甜。
他甚至觉得,她对他说话时,表情有比较温软一点,眼神柔和一些些。
她会泡一手好红茶,以前是为了提神,熬夜工作,她不爱咖啡,所以喝红茶,茶水间里的茶包她喝不惯,会自备茶叶,他一喝上瘾,所以她现在也会每天帮他准备一杯。
她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嗜好——喜欢喝养乐多。
他初得知时好讶异,她只是淡淡地说,那是童年的记忆。
他想了一想,或许是因为,那样资源有限的成长环境中,一瓶小小的养乐多就是孩子的小确幸。
她眷恋童年那小小的、甜美的幸福味道,是个念旧的人。
这样的她,让他理解得格外疼惜,他会把便当附送的养乐多给她,跟她分享她喜欢的菜色,再把她不爱吃的夹过来,想要对她好、再更好。
……还有好多、好多,这些,别人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一点一滴,拼凑出一个不同于别人眼里,只有他看到,面冷心善、很美好的虞晓寒。
以前的女孩子,相处日久,会渐觉平淡腻味,但虞晓寒——至今为止,不曾有过,还一天比一天觉得惹人疼爱。
就算是被他卢烦了,板着脸瞪他的表情,也觉得好可爱、好可爱。
临下班前,各部门送上来的公文还在往上叠,看得他身心疲惫又苍老,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又多又杂,与她的悠闲午餐约会,已经成了一天当中,唯一值得期待的小确幸。
审完一叠,助理收走,再叠出新高度——
“那个,老大,你忙吗?”
很忙。
他抬头,看向门口,是设计部的专员。“什么事?小陈。”
“遇到一点问题,想说跟你聊聊……”小陈犹豫了下。“还是你先忙,我晚点再来。”
“没关系,进来说。”
小陈入内,简单说明了来意。
小陈的母亲,在楼下的美食街设柜,这件事还是杨叔魏本人牵线促成。去年的周年庆修罗场,全公司同仁操得不成人样,小陈妈妈偶尔会送点心来请大家吃,杨叔魏偶然吃上一次陈妈妈做的水蒸蛋糕,用料紮实、口感绵密,赞不绝口。
小陈说,母亲就是靠这个水蒸蛋糕,将他们四个孩子养大的。原本是在市场摆摊,杨叔魏想了想,要他们考虑看看有无意愿进驻百货公司。
陈妈妈为人单纯朴实,克勤克俭把孩子养大,他也想提供她好一点的生意环境,所以在成数上面,他动了一点私人关系,在合约上给了颇优渥的条件,当是员工福利。
后来听说生意不错,比起早年在市场上,业绩大幅成长许多,他也就没再多加关切,其实问题还是有的,只是小陈觉得他已经帮了他们不少忙,不想再让他费心。
原来,生意太好,还是产生一点问题,例如隔壁柜的白眼。一开始是冷言酸语,原想伸手不打笑脸人,腰杆子软些就是了,陈妈妈就是那种息事宁人的软个性。
可是日子一久,两柜之间的不睦与摩擦,日益白热化,排队等候的顾客挡到对方柜位,影响生意,吵!蒸气机热度,扰人,吵!芝麻绿豆事,只要看不顺眼,吵!
事实上,他们已经很努力在协调,水蒸蛋糕为了口感,必须现做,假日时排队人潮实在难以避免,动线是完全配合楼管的规划,并没有违反任何制度。
他们也试过送礼、致歉,数度沟通无效,如今已严重交恶,水火不容。
前阵子,对方一状告上来,一口咬死他们环境太吵太乱,严重影响他们的生意,坚持要他们撤柜,小陈实在没办法,这才来问他,该怎么处理?
小陈用词婉转,但杨叔魏听得懂。隔壁那柜,不就是柯董小姨子的夫家人吗?
这条线是他牵的,这点没有人不知道,而他们柯董一向很懂得借题发挥,没事找事,历年来他也已经很习惯。
这事说白了,不就是小姨子夫家的人,眼红人家生意好,想弄掉对方,而柯董因为晓寒入主本部,已倍感威胁,现在就只差洪协理还没出什么大纰漏给人当把柄,否则早晚拔掉柯董这个桩。
这当中,隐藏了太多弯弯绕绕的利益纠葛,小陈母子只是殷实生意人,说穿了也是有点扫到台风尾。
杨叔魏大致了解始末,要小陈先回去,他去找虞经理谈谈看。
去到招商部时,被门外助理挡下,说是里面有访客。
他等了十来分钟,里头的访客才离开,他稍微避了一下,不想打照面。
“柯董慢走。”虞晓寒躬身致意,送走访客,转身要再入内,才看见他。
“叔魏?”
他偏头瞧了瞧,柯董走时,脸色挺平和,看来晓寒给的回应他还算满意?
虞晓寒也知他是为什么事而来,一等关上门,他劈头就问了:“你怎么安抚他的?”
他们这个柯董可不是三两句话就能打发的角色,不顺他的意,闹到你天翻地覆、人仰马翻都有,这功力多年下来他是见识过的,光想都两鬓生疼,她竟有办法让他和颜悦色离开?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太神奇了!
“不用安抚,照他说的做就是了。”虞晓寒淡淡地回道。
“你向他妥协?”杨叔魏一脸错愕。
“是。”柯董的目的就是这个,与其先脸红脖子粗、吵到鸡犬不宁,不如一开始就顺着他,堵他的嘴,换四海昇平,国泰民安。
“你知道小陈母子是我要他们来这里设柜的吗?结果到头来,我却保不了自己的人,让他们受委屈,现在丰禾已经是柯家的天下了是不是?”柯家人说了算?她这脸打他打得有够响。
“你冷静一点。事情要看始末,不是要听谁的。”
“好,我们来论始末。小陈母子,违了公司哪条规制?他们来设柜,是按着程序走,发生纠纷,也听楼管安排,哪里错了?他们的个性不是那种会争、要强的人,柯家那头仗势欺人,你就真的为了息事宁人,任由他们指手画脚?”
“一个铜板拍得响吗?”最初吞忍退让或许是真的,但泥人都有三分性,久了谁能真的没有脾气?“现在摆在眼前的,是已经势同水火的局面了,两个一定得撤一个,柯家同样是照着程序设柜,没违一点制度,能叫他们退吗?又凭哪一点叫他们退?”
“那又为什么要我们退?一个守制度,规规矩矩做生意的老实人,凭什么要忍气吞声,被权贵逼退——”
“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直接打断他,犀利地反问。“我才是招商部的主管,柜位有问题,应该要来找我谈,为什么陈进发是找你?你说柯家仗势,陈进发不也在做一样的事?”有便利的捷径和可以倚靠的资源,多数人都会用,不用过度放大解读。
杨叔魏一窒,一时答不上来。
他不是没有自觉,自己也是别人所仗的势,但至少,他们心安理得,不欺人、不迫人。
“对,你提醒了我,我也是权贵,有让人抱大腿的条件,不过显然你认为柯家的大腿比较粗——”
虞晓寒一扬手,不轻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冷静一点没有?”
没有,他更火大了。
“不是这样吗?你只想息事宁人、讨好柯家,有顾虑过我的感受吗?虞晓寒,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立场、记不记得你来丰禾的初衷?”
“我没忘!”
“你没忘,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他没有办法谅解她的做法,真的没有办法。“如果这就是你的处置方式,那我也有我的立场,这件事我不会就这样算了!”
要论理,他们不会站不住脚,她怕事,他可不怕。
“杨叔魏!”她扬高音量,喊住转身欲走的他。“你能不能不要闹了?”
他回身,冷笑。“不能。”
“谁都没有错,谁都站得住脚,那你要我怎么做?”他可曾想过她的为难处?
怎么做?他只不过以为,她会站在他这里,就像以往那样,替他扛着、让他得以伸展手脚,无后顾之忧地冲刺。
他太理所当然,太自以为是、太自作多情地把她当自己人,所以现在才会那么愤怒、那么……难堪。
“我不是没有立场的软骨头,真要深论,陈进发那头的柜位也不会没有任何疑议之处,这样闹下去对谁都不好看,你相信我,这件事我会尽可能处理妥善,不让他们太委屈。”
听起来,真像古装戏里,那些个欺压民女后,再出来搓汤圆的官僚台词。
杨叔魏撇撇唇,没应声,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对她……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