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高山环绕,青翠参天的古木成林,放眼望去,绿意绵延,光用眼睛瞧着,便令人感到通体舒畅。
秦思趴在马车窗棂边,任由无止境的翠峰映入眼底,鸟鸣回荡在耳边,她的心情因为这份悠闲而开阔不少。
“小姐,这愈是往山里走愈是凉,你就这么把头探出去吹风,真受了风寒怎么办哪?”
听着丫鬟绿吟在耳边叨叨絮絮,秦思轻蹙起眉,偏过螓首瞋了她一眼。“绿吟,我难得逮到机会出门一趟,你能不能不要破坏我的心情?”
绿吟委屈地努起唇。“今儿个小姐出门,是要到邻县去探望病中的姑夫人,若是不慎染了风寒,届时反要人照顾,不白白折腾了这份心意?”
秦思听了觉得不无道理,却又觉得绿吟才多大年纪,怎么就罗嗦得像个老太婆呢?
她无限感慨地吁了口气。“若早知道你这么唠叨,我也不管新芽染了风寒,也该拖着她陪我出门才是。”
绿吟纯真愣直,听不出主子语气里的玩笑意味,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小姐这是嫌弃绿吟了?”
瞧婢女被自己逗成这模样,秦思忍不住掩嘴轻笑,跟着轻拧她的鼻头,取笑道:“逗你的呀!”
她的话才落下,突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旁袭来,马车剧烈摇晃着,她还来不及有反应,只觉身子撞上车门后被抛飞了出去。
“呜……”
一阵天旋地转后,跟着一股极大的疼痛袭来,秦思连睁开眼去瞧瞧究竟发生什么状况的力气都没有便晕了过去……
浓重的云层压在天际,原本晴朗的天空染上墨色,不多时,豆大的雨滴噼哩啪啦地落了下来。
殷淮正骑着马奔驰在熟悉的山林间,才刚惊觉天色有异,未多时,身上已被突降的雨水打湿了。
“该死!”他拉紧缰绳,缓下马速,在路旁一棵临崖的参天古木前下马,拿出油布将马鞍侧那一大箩筐里的东西密密妥妥地覆好。
这一大箩筐的东西全都是从靖王府的药铺里得来的珍贵名药,不只能替寨里增添一些药材,必要时还可以拿来救济贫苦。
他好不容易潜进城里最大、最黑心的药铺“借”来这些珍贵的名药,可不希望被这一场突来的雨给毁了。
在他动作之间,其中一样药材不知在几时被马速给震得颠了出来,悬在箩筐边缘的人蔘就这么顺势掉落。
殷淮眼一瞄,动作如电,稳稳捞住那可能随时会坠下崖的珍贵药材。
他暗暗吁了口气,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崖下某一处。
危崖峭壁间生了棵奇树,枝叶茂密,有一抹粉色布料突兀地悬在其间,在风雨中摇晃着。
他透过雨幕仔细打量,见那粉色布料下是一双绣花小鞋,他的心猛地一凛。
那悬挂在树间的是一名女子!
虽他不确定那坠崖的女子是否还活着,可他还是不假思索地将马拴在古木上,俐落地攀着岩壁朝奇树而去。
片刻,他强壮的单臂便稳稳抓住岩缝,脚尖抵在奇树上,腾出一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女子捞进怀里,带上崖边。
他将女子稳稳搁置在地,依她身上破损的衣料瞧来,这姑娘并非一般寻常人家的女子,非富即贵。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女子的呼吸虽微弱,却仍存一息,他迅速将她抱起,俐落地跃上马背,火速奔回山寨。
***
雨仍铺天盖地的下着,惊人的雨势让天地陷入一片迷茫。
殷淮费了比平常多的时间才回到冥王寨,待眼底映入寨门口那亮晃晃的火炬,便见数道人影映入眼帘。
他缓下马速,进入大敞的寨门后,立即翻身下马。
“头儿怎这么晚?大伙儿说再没瞧见您回来,要派人出去接您了!”一直守在寨门口等他的小鹿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道。
殷淮冷锐的目光淡淡扫了下四周,将马交给马夫后才开口:“被这恶劣天候给拖着了。”
闻言,小鹿子咧嘴一笑。“我就说,头儿出马,压根儿不用担心。”
瞧小厮那笑得没心没肺的傻样,殷淮心头暖意微荡。
寨中上下之人虽都不是亲兄弟,但满腔赤诚,感情好得像亲兄弟,让生来孤寂的他至今未曾感受过孤单。
他轻拍他的肩,没好气地扯唇。“得了,快去把马上那一大箩筐药材卸下给阿风送去。”
小鹿子颔首,注意到主子的墨色斗篷下似乎还攒着某样巨物,微微迟疑了下才忍不住问:“头儿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得卸下吗?”
寨里虽也有姑娘家,但却少有外来客,若这么贸然“卸下”他怀里攒抱住的姑娘,怕是会引起兄弟们议论。
殷淮暗忖片刻后才开口:“你只管顾好那一箩筐的药材便是。”
小鹿子不笨,即便有些许好奇,听主子这一说,还是赶忙将药材卸下,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
“头儿放心,小鹿子明白这药材有多珍贵难得,会誓死保护它!”
见他那夸张的言词和表情,殷淮嘴角微弯,扯出一抹淡笑。“把那一箩筐药材送去药窝后,立即让阿风来后窝一趟。”
山寨里的后窝便是一般人家的待客厢房,平时空置着,偶尔会留一些入寨作客的客人在此休息,而现下,他也只能把不知伤势如何的姑娘安置在那儿了。
小鹿子虽满月复疑惑,却没敢多问,迅速去办头儿交代的事。
殷淮目送小鹿子急忙离去的背影,跟着加快脚步往后窝而去。
***
一灯如豆,殷淮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沾着血渍与污泥的衣衫,以及一块刻有精美雕纹的玉佩上,若有所思。
冷昱风从内室出来,瞧见已换好一身干爽衣物的殷淮,用挟着几分怨慰的口气淡淡开口:“你还真当我太闲是吧?”
他向来不主动参与寨务,大半时间都在他的药窝里钻研他的医书,或是煎煮药草、炼制丹丸。
可偏偏就有人爱叨扰他,时不时传唤他看些芝麻点大的小伤,让他这个“驻寨”大夫没半点成就感,惹得他总有些意兴阑珊、提不起劲。
殷淮早就习惯冷昱风每回出诊时的惫懒样,微微扯动嘴角问:“那姑娘还好吧?”
“死不了。”
听他吐出那万年不变的结语,殷淮没好气地叹道:“早知道人到你手中便死不了。你倒是说说具体情况。”
救起那姑娘时,她身上被雨水打得既湿又凉,一身狼狈又昏迷不醒,他着实无法判断她究竟伤得有多重。
“姑娘身上大多是外伤,麻烦的是头上磕了个伤口,若有瘀血在脑中,怕是一时半刻醒不了。”
殷淮沉吟片刻,脑中思绪奔腾。
在救那女子时,他在她身上瞧到了块玉佩,上头的刻纹很是熟悉,他彷佛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难得见殷淮为一名女子露出如此沉凝的神色,冷昱风禁不住好奇地问:“这姑娘与头儿认识?”
他所认识的殷淮是个外冷内热、铁铮铮的汉子,时不时大发善心救人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
但奇怪的是他对女子的态度……似乎关切得有些过火了?
冷昱风心里觉得奇怪,开口想问,却见殷淮敛住思绪,喃声应道:“不识得。”
事出突然,救她是遵循胸口那一腔热血,可他大概能由女子身上之物猜测她绝非猎户或农家闺女,他顿时觉得自己太过冲动。
冥王寨虽打着“济弱扶倾”的口号行事,但毕竟是朝廷不容之事,彻底剿灭山寨一直是当朝皇帝心中最大的冀望。
他这个头儿掌管着一大窝汉子的性命,半点都马虎不得,因此若女子的身体状况允许,他会差人送她离开山寨,若是需要养伤,他也会让她在养好伤后立刻离开。
冷昱风明白地颔首,冥王寨弟兄似乎是挺常干这种事,更别说殷淮这个面冷心热的当家了。
他吹干了手中甫写好的药单,淡声道:“总之我会再观察数日,再依症给药,至于几时能醒来,得由姑娘的身子骨自己作主了。”
殷淮尚不及应声,便听到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传来。
“头儿,魏垚兄弟探了些消息回来,正在厅里候着。”
为了山寨安全,他在京城以及官员里安插了不少眼线,好随时得到最新情报与消息。
但在这天候、这时辰回山寨,着实让人不安,他立刻打消了进内寝瞧瞧女子状况的念头,吩咐丫头入屋看顾才离开屋子。
***
清晨,天气转晴,暖暖夏风吹拂,空气里尽是宜人的鸟语花香,薰得人昏昏欲睡。
秦思虽然陷入昏沉的睡眠中,但神智却一直被回荡在耳旁的陌生声嗓给不断的挑着。
她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那声音挥之不去,逼得她终是缓缓睁开了眼,微张檀口道:“能不能安静些……”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意外让耳边那扰人的嗡嗡声响停止了,但下一瞬,她却被突然凑上、猛地映入眼帘的脸给吓得杏阵圆瞠。
瞧榻上苍白虚弱的女子醒来,高平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小鹿子顶了顶高平的肩道:“你吓到人家姑娘了!?”
小鹿子不过十四、五岁,从没离开过山寨,屈指算算,见到的姑娘家也不过是山寨里那几个与他同龄的小泵娘。
难得见到秦思这样的美人,连小鹿子也禁不住直勾勾地觑着她,舍不得移开目光。
“就是!人家姑娘一瞧就是养在闺阁里的小姐,你就这么凑上去,难不成想乘机偷香?”
“啧啧,高平你好大的狗胆,头儿带回来的女人你都敢招惹,你死定了……”
“呋,我不过是关心姑娘的伤势,你们在那里胡乱造什么谣?”高平被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窘得胀红了脸,往后退了几步,恼声辩解。
秦思有些恍惚,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映入涣散的眼里,耳底接收着纷乱的对话,只觉脑袋一片混乱。
她努力回想,只勉强忆起她跟着家仆准备探望病中的姑母,但途中马车好像出了意外,接着她就失去意识……
才刚醒来,眼前就出现了一群鲁汉子,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马车出了什么事?
她……她被摔到什么地方了?
绿吟呢?为何不见绿吟的身影?
秦思左右张望,却没瞧见半个熟悉的人,反之,被几个汉子“围观”,她心头的惶恐与不安升到最高点,她勉强撑起身子,十指拽紧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挪移到床角。
见她原本苍白的脸因为惊恐而褪得无一丝血色,高平扬声道:“姑娘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秦思惊惧地瞅着眼前的汉子,她一个姑娘家沦落到这个举目尽是男人的地方,岂有不害怕的道理?
再有,十恶不赦的恶人真干起坏事来,会明白表示自己想干什么坏事吗?
秦思愈想愈惊惶,却仍是鼓足勇气问:“这、这是哪里?我、我身边的绿、绿吟在哪里?”
瞧她害怕的模样,尚有自知之明的汉子们又连退了几步,把年纪最小、仍细皮女敕肉的小鹿子推了上去。
“你,跟姑娘说说去。”
小鹿子突然被推上前,有些赧然,却抑不住得意洋洋地解释:“姑娘,这里是冥王寨,也不知怎么的,你掉下了山崖,是我们头儿正巧路过,好心把你救回来的。”
他满心满眼都是对主子的推崇与仰慕,再赧然也不忘宣扬自己主子的侠义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