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呼救声让仍在楼梯上言笑晏晏的一对师兄妹闻声侧目,然后就看到了客栈楼下凄惨狼狈的刘二。
“是你!”徐琇莹目露讶然,然后甩下一旁的师兄,“咚咚咚”地从楼梯上跑了下去,冲到刘二面前,“我的荷包呢?”
刘二尚不及答话,旁边已有人先开口——
“在这里。”
徐琇莹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黑沉若海、幽静如渊的眼眸中,令她有片刻的怔忡,最后忍不住眨了眨眼。那人唇角上扬,勾起一抹柔和的笑,冲她扬了扬拿在手中的那只起了毛边的旧荷包。“这是姑娘的吧。”那人,那笑,似旧梦重来,十年前的美少年变成了如今的美青年,而她却早已物是人非。
徐琇莹垂眸,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攥紧,努力保持声音平稳,道:“嗯,是我的,谢谢公子。”然后她伸手去接自己的东西。
韩瑾瑞将荷包轻轻地放到她手中,“姑娘不看看里面的东西吗?”
徐琇莹笑了一下,低头从荷包内取出玉璧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脆声回道:“嗯,东西没错。”
杨清逸从楼上缓步而下,冲着韩瑾瑞笑道:“多谢这位公子替我小师妹寻回失物。”心里暗忖,这男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他家小师妹单纯天真,可别不小心招惹对方不快。
韩瑾瑞嘴角扯平,冲他冷淡地一点头,“不客气。”
徐琇莹扭头对自家师兄笑道:“师兄,我东西找到了。”
杨清逸笑着摇头,“我看到了,还不过来。”
“嗯。”徐琇莹脚步轻快地跑回他身边,讨好地冲着他笑。
韩瑾瑞见状却紧皱眉,很是看不惯,觉得这画面有些刺眼睛。从前那个会对着他横眉冷目也时娇憨讨乖的女孩突然变成对别人这么做,这让他无法控制地从心底升起一股戾气。
杨清逸抬头又冲着韩瑾瑞拱手为礼,“相逢即是有缘,公子若不嫌弃,容在下请杯清茶。”
韩瑾瑞简单回个字,“好。”
徐琇莹眼睛瞄了瞄地上那状况凄惨的小偷,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帮无良小偷说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就算不是碰到自己这块铁板,总有一天也会踢到别的铁板,迟早而已。
她的神情却没有逃过韩瑾瑞的眼睛,他伸手一挥,就像挥赶一只苍蝇一般看着刘二道:“滚吧。”
刘二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客栈。
徐琇莹不由得朝韩瑾瑞看了一眼。
两人目光才撞上,她便犹如受惊的小鹿般立时收回了视线,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家师兄身边做鹌鹑样。韩瑾瑞看了,微微扬眉。
杨清逸手往旁边一摆,道:“这位公子,请。”
韩瑾瑞抬脚便往他所指的桌子走过去。
三个人很快便分主客落了坐,伙计手脚麻利地上了茶。
韩瑾瑞摩挲着手里的茶碗却没有要喝的意思,他看着杨清逸直截了当地道:“这位兄台,在下有话想同令师妹单独说,不知可否?”
杨清逸看了自家小师妹一眼,然后对他道:“可以。”
徐琇莹看着师兄迳自起身离开,略有不满地撇了下嘴。师兄这么干脆地扔下小师妹,真的好吗?
“徐姑娘。”
“嗯?”她回头看向韩瑾瑞。他嘴角一勾,“徐莹?”
徐琇莹点头,“嗯。”
韩瑾瑞拿起茶盖撇了撇茶沫,似漫不经心地道:“有匪君子,充耳琇莹。我记得你的名字应该是琇莹才对,是不是,阿欢?”最后两个字,他唤得极轻,彷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徐琇莹唇抿成一条线,有一会儿没说话。阿欢是她的乳名,自从家逢巨变,再无人唤她这个名字,而她午夜梦回听到这两个字总是不禁泪湿枕畔。
韩瑾瑞很有耐心地等着。
好半晌徐琇莹才闷闷地道:“前尘往事,何必再提。”
韩瑾瑞哼了一声,道:“我以为你会否认。”
徐琇莹轻轻叹了口气,“徐家平反了。”她又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的身分呢!
韩瑾瑞却不肯放过她,追问:“八年来,定远侯坟前缺了祭香,你就半点儿不心虚吗?”
徐琇莹霍然抬头,瞪了他一眼,道:“拜祭又不是非得到坟前才能拜祭,我还没有那么不孝。”
韩瑾瑞仍不满意,语气咄咄逼人地道:“八年前徐家便已平反,你为何一直不回来?”
徐琇莹眉宇间漫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戚,舌间泛着苦涩,反问似地道:“回来独自面对那座空宅吗?”那太悲哀了,她相信父母在天之灵也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无论生活在什么地方。
包何况起先是背负罪名在身,后来即使得知徐家已经平反,可她年纪幼小,师父不肯放她独自外出,今年还是搭着师兄来京访友的顺风车,才得以跟了出来。
十年了,她也想扫祭一下父母的坟茔,替他们做一场法事,告诉他们,如今她活得很好,让他们放心。
韩瑾瑞声音缓和了些,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徐琇莹的声音带了几分轻松,道:“嗯,还好。”人要想活下去,总会让自己活得容易些。
韩瑾瑞垂眸想了一下,再次开口,“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徐琇莹轻轻咬了咬下唇,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韩瑾瑞,心尖不禁一颤。
“拜祭过父母后,我就跟师兄回去了。”京城是她的伤心地,她下意识想要躲开。
“要走?”韩瑾瑞的眉宇蹙紧,声音也有些发紧,周身不由自主的散发出迫人的寒气。
徐琇莹对他外放的寒气毫不在意。这个人从小便是这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样子,向来不得人缘。
“是呀,这么多年了,我再也没办法做回那世家小姐了。”她言语之间颇带了些自我调侃的意味。
“徐家的家财在平反之时俱已赐回,你不回去查收一下?”
徐琇莹笑了,“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接收了那些东西便要承担那些东西所附带的责任,她如今孑然一身,早已习惯了简单生活,并不想太为难自己。
韩瑾瑞挑眉,开口直击重心,“你母亲留给你的妆奁也不要了?”
徐琇莹闻言一愣。
韩瑾瑞打铁趁热,继续道:“便是不要其他的东西,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总是要的吧?”
徐琇莹思量了一会儿,终是缓缓点了下头,自语般地道:“说的也是。”
韩瑾瑞眉头终于舒展,悠然地摇起了手中的折扇。
而另一边,杨清逸适时地走了过来,温声道:“想必公子已经跟我小师妹说完了吧?”
韩瑾瑞不禁微微蹙眉,“多谢了。”
杨清逸笑得很是和煦,一撩衣袍在自家小师妹身边坐下,完全无视对面男子瞬间的寒气外放,淡定地道:“我家小师妹惯是有口无心,若是对公子有什么得罪的话,还请见谅。”
韩瑾瑞语气冷硬地回道:“你多虑了。”
他看着阿欢长大的,还不知道阿欢是什么脾性吗?
有口无心?那小丫头从小就七窍玲珑心,小小的人儿端坐在厅堂之上训斥侯府刁奴的时候,威风八面……想着想着,韩瑾瑞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下来。
再看看如今出落得如花朵一般的少女,他的目光越发柔和。
她长大了,也终于回到了他身边,他不会再让她离开的!失去一次已经足够。
当年得知她自灭门之祸中月兑逃他是如何的庆幸,可是之后多年的杳无音讯又叫他担心受怕,生恐她月兑逃之后又碰到了什么无法度过的致命难关……
好在,她无事,如今就坐在自己面前。
杨清逸一脸微笑地看着韩瑾瑞,从容随意地道:“如果公子已经跟小师妹叙旧完了的话,在下就要带小师妹出门了。”
韩瑾瑞冷冷地看向他。
徐琇莹如火上加油,出声道:“我跟他说完了,师兄,咱们走吧。”
韩瑾瑞忍不住瞪她。十年不见,她对他竟然如此生分,却对别的人这般亲近……一股无名火自他心头窜起,手中的折扇越握越紧。
徐琇莹毫不在意他的怒气,一扬眉,对他说道:“我跟师兄先去忙,刚才说的事改天再说。”
韩瑾瑞跟着她一道起身,“我明日来接你。”
杨清逸眉头一皱,有人觊觎他家小师妹,不太妙。
尤其这个觊觎之人还敢对他这个未来大舅子不太友善,他的心情当然没法开心起来。小师妹的身世虽然师父不曾具体说过,却明确告诉过他小师妹来历不凡,且往事莫问。
如今看来,确实是不凡得很,单就眼前这个一身清贵之气的男子跟他家小师妹是旧识便可证明。只是这人跩得二五八万似的,实在惹人厌。
还是他家小师妹好,讨人喜欢,不会眼睛长在头顶上、用鼻孔看人。
韩瑾瑞的要求,让徐琇莹怔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下头,说:“好的,明天见。”
杨清逸没说一句,直接拎着小师妹走人。
这让被留在原地的韩瑾瑞忍不住暗暗磨牙,心忖,这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师兄,你那朋友的妻子真的很会做饭吗?”心思完全转移的徐琇莹已经在兴致勃勃地询问自己感兴趣的事。
“你个吃货。”杨清逸很不客气地伸手拍了下她的头。
偏偏徐琇莹依旧坚定地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爱吃有什么不对?”
杨清逸笑着摇头,忍不住调侃她道:“小心吃成小猪仔,将来嫁不出去。”
徐琇莹半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地回道:“嫁不出去就留在师门让师兄师嫂养呗。”
杨清逸哼了一声,很不客气地道:“我跟你师嫂才不要养你。”
徐琇莹一扬头,得意无比地道:“我很快就要有一笔丰厚的嫁妆银子了,没人养我也饿不着,哈哈哈。”
杨清逸无言。小师妹一点儿都不害臊,真是让人好操心。
苞出客栈的韩瑾瑞看着远去的娇俏身影。还是那个精怪的小丫头,而且更活泼了。
或许,这些年她过得确实不错吧,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就好了起来。一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小丫头的身影,他才慢慢转身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