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无瑕倒是怔住了,原来唐棣怀疑的不是江天舒,却是自己!
的确,与纨绔世子一贯的形象比起来,自己更符合刺客的特徵。
怔了片刻之后,无瑕冷笑起来,“好啊,这也成了奴婢的不是了。唐大人,麻烦您去御林军一个个盘查过去吧,御林军里的剑术高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都比奴婢强!另外,奴婢听说皇上也是剑术高手,您是不是也要去皇宫询问一番?”
唐棣微微一笑,也不在意无瑕大逆不道的发言,继续说道:“第四点是这个房间里有血腥味,而且今天早上有人看见你去了书院里的小溪边洗一件有血迹的衣服……无瑕姑娘,您不会否认吧?”
血腥味?有血迹的衣服?无瑕心中又是一沉,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冷冷的道:“是的,房间里有血腥味,但奴婢因此就有杀人嫌疑吗?请教唐大人,不知您成亲了没有?”
这与自己成亲有关系吗?唐棣怔了怔,摇头道:“没有,那又如何?”
“有姐妹没有?”
“没有,这与此事有何关联?”
“有母亲没有?有丫鬟侍女没有?如果没有,麻烦大人去问问有妻子的下属,问问他们,他们的妻子是不是每个月身上都会有一点血腥味?若身上有血腥味的女人有杀人嫌疑,唐大人,麻烦您带着您的鼻子去嗅一嗅,整个京师内外,今天身上有血腥味的女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无瑕气势汹汹的将话一串的砸下来,唐棣怔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学刑名的时候里面提及的妇科知识,似乎……有这么一条。
不能怪唐棣没有见识,实在是他接触的女人太少太少,而他之前处理刑名案件的时候,根本没有涉及到相关情况,所以,可以说是学富五车、无所不知、无案不断的刑名老手唐大人竟然极为难得地脸红了。
他将声音放轻了,不好意思的说:“无瑕姑娘,对不住之至。”
“对不住之至?好了,您的道歉奴婢接受了,接下来若没事就请您走人吧,我家世子在里面也不知能不能安心看书,您这不速之客这么一来,可将我们的生活全都打乱了。您走好,恕奴婢不送。”
“不,我只是因为血腥味的事情向你道歉,但不代表你已经洗月兑嫌疑了。”唐棣的神色极其严肃认真,“我之所以寻到你这儿还有一个原因。今天凌晨,有书院的人亲眼看见你跳墙进来。无瑕姑娘,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半夜出门吗?”
是哪个多嘴的学生惹来的麻烦!无瑕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暴走,更不能失言将里面的江天舒扯进来,“唐大人,您的眼线可真多。”
唐棣笑了一下,又说道:“不是眼线的问题,是门房看见你跳墙,而后在茶楼里谈论这事儿,我的人就听见了,纯属巧合。无瑕姑娘,你不要告诉我是门房看错了。”
“奴婢能否认吗?”
“就在方才,我已经找到了那个门房,取得了口供。他的证词已经生效,无瑕姑娘。”
“奴婢只能告诉唐大人,昨天奴婢半夜出门的真正原因。”无瑕走到里屋挎出一个包袱,顺手砸在唐棣跟前,“昨天半夜,奴婢找了一个理由去了赌坊,大杀四方,弄来了五百两银子。唐大人,咱们峻崎国的法律似乎不禁止赌博吧?”
“赌坊?赌博?”听着这两个词,唐棣愣了一下,整个人没有反应过来。
无瑕这种一等侍女,应该要坐在安放着十六扇落地缂丝花开富贵紫檀屏风的屋子里,给斜靠在紫檀镶金丝楠木雕花软榻上的贵族公子摇动着描画着美人图的细绢团扇……现在竟然半夜跳墙去赌坊里大杀四方?
扁想像这画面在场众人觉得实在太违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全都看着无瑕发愣。
唐棣不可置信地看着无瑕,吃惊的道:“你一个王府侍女,也不缺吃穿……如何能去那种地方赌博?”
无瑕轻笑了一声,“王府侍女,不缺吃穿?唐大人,您是真不知情呢,还是故意这么说话,要我们难堪?雍王府财务困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我们家世子的身分又十分特殊……住在书院里每个月吃住都是一笔钱,虽然奴婢精打细算,但是我们世子与同窗总要有些交际应酬,这多少要花费银钱。正因为缺钱,我们世子手下的另外两名姐妹甚至得在书院外面租铺子,抛头露面的帮人做针线!这样的处境,您还以为我们不缺钱?”
凭良心说,有了老太妃给的五百两银子,无瑕最近还真的不大缺钱,但是能帮雍王府“扬名”的事儿她为何不干?隔空打管家的雍王妃一个耳光,感觉挺好的。
听着无瑕说到后来带着哽咽的告白,周围的人全都露出“原来如此”的了然神色,心中对无瑕这名侍女的敬佩之情更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进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添得了书香,赢得了赌坊……全能侍女,这才是真正的全能侍女啊!
唐棣悠悠叹息了一声,终于说道:“原来如此。”
他打开包袱,验看了一下那些银子,又拿起来嗅了嗅,神色复杂的说道:“味道很杂,极有可能果然是赌坊的银钱。只是即便你能证明你昨天去了赌坊,依然不能证明你去了赌坊后没有回去京师。依照无瑕姑娘的本事,京城那几丈高的城墙不是很大的难题。”
无瑕冷冰冰的问道:“那么,如何才能洗月兑奴婢的嫌疑?大人现在的这些理由也不过是您的推断而已,难道没有真凭实据,只凭猜测,您就想将奴婢带走?”
唐棣郑重说道:“无瑕姑娘,想要洗月兑你的嫌疑也很简单。根据现场勘查,我们在书房口附近找两滴血迹,我们认为,王御史的剑已经刺中了刺客,在刺客身上留下伤口。你只要让我们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伤口,你的嫌疑就能洗清。”
“检查我的身上?”无瑕气得笑起来,“大人是看着我们世子软弱无能,所以上门来欺负我们是不是?得了,这案子就是我做的,人就是我杀的,麻烦唐大人立刻拿链子将我锁拿了去,好向天下人交代!”
无瑕吼完,径直往门外走去,转头恶狠狠的说:“唐大人,走吧,我跟您去大牢里坐着,这案子就是我做的,好,可以结案了!”
唐棣淡淡一笑,“无瑕姑娘息怒,不是我要检查你的身子,我们承天府有专门的管事婆子,让她们看一看应该没关系吧。”
“谁要看本世子的女人?”一个冷厉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
听见他的声音,无瑕心跳加速,忙道:“世子,没有什么大事,您安心看书。”江天舒手上有伤,万一被唐棣看出破绽……
无瑕不知道事情会往哪边发展,她只是直觉的想要阻止这件事。
江天舒却没有靠近唐棣,他掀开了帘子,靠着门柱,懒懒地站着说道:“安心看书?人家都欺上门来月兑我家侍女的衣服了,本世子哪还能安心看看书?唐大人,直说了吧,这是儿、就是本世子做的。人家送给我一万两银子,要本世子去杀了那个什么王的,本世子就花了一点时间往他家走了一趟。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本世子当然不能连累了我的小侍女,得了,本世子就跟你走一趟吧。按照我朝的规矩,我这个世子的金册能抵一条命,本世子跟你走一趟好歹不至于丢了性命,你又能顺利结案,真正两全其美。”
唐棣急忙向江天舒行礼,听完江天舒这样说话,不禁苦笑道:“世子,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江天舒懒洋洋的说道:“唐大人啊,本世子为我家小侍女作证成不成?我家小侍女是有那么一点三脚猫的功夫,而且也的确帮我赢了几百两银子回来,如果你坚持要将本世子的小侍女带走,那么还是将本世子一起带走吧,本世子已经习惯了这个侍女的服侍,少了她,坐立不安,神魂不定,严重影响学习效率。嗯,如果我学不好,等我师父回来的时候检验不过关,一怒之下将我逐出师门,那就是你害的。”
对这样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唐棣只能苦笑,他恭敬的说道:“世子,下官不是想要将无瑕姑娘带走,只是想让无瑕姑娘在我们管事婆子面前换一套衣服而已。”
江天舒冷笑说:“换衣服?你们要我们无瑕换,我们无瑕就换给你们看?本世子的侍女可是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平时本世子多看一眼她的手,她都要拿裁衣尺子揍我的,凭啥月兑衣服给你们看?”
江天舒与唐棣纠缠,却不知无瑕看着两人对话很是心惊肉跳,忍无可忍之下就打断了江天舒的话,“世子,您还是进去看书吧,咱们没有做过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唐大人,世子是爱惜奴婢,不是有意与您过不去。您的人在哪儿?”
无瑕安慰自己,给一个老太婆看看身子,也不算是太委屈,但是那老太婆盯着她胸口那像是一朵云的胎记看了好一阵子,这个举动倒是让无瑕很难受。
经过婆子的验看,无瑕身上并无伤口,唐棣这才终于带着人走了。
将唐棣送走后,无瑕就坐在椅子上,高深莫测的看着江天舒。
江天舒伸手挠挠头,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无瑕盯着江天舒看。
江天舒很迷惘地回看。
看了好半天,无瑕终于忍不住咬牙问道:“是你杀了王御史?”
江天舒委屈极了,“无瑕啊,我都说了,我昨天只是去赌博啊,与你一样去赌博的,你怎么连我也怀疑上了……”
无瑕抬手往桌上一抓,裁衣尺子蓦然化为一道闪电,直接刺向江天舒的眼睛!
江天舒叫了一声“妈呀”,瘫倒在椅子上,徒劳地用双手掩住自己的眼睛,可想像中剧痛没有到来,江天舒从手指缝里睁开眼睛,见无瑕已经将裁衣尺子放下来了,才心有余悸地将手松开来,害怕的说:“天呀,无瑕,你干么拿尺子对着我眼睛戳,可将我吓坏了。”
却听见无瑕淡笑了一声,“世子啊,你这手倒是捂得挺快的,胳膊不疼吗?”
江天舒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哇哇叫道:“疼,当然疼!只是你要刺我的眼睛,我一时顾不上啊……”
无瑕猛然一抬脚,踢向江天舒坐着的凳子脚。
“匡当”一声,凳子翻倒了,接着江天舒的身子直接飞出去,“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床上。
江天舒整个人趴在被子上哀嚎起来,“无瑕……你到底怎么了?我哪里做得不对你说啊,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动脚,君子动口不动手……”
无瑕翻了翻白眼,“我不是君子,我是女人。还有……你果然不懂武功?”
江天舒点点头,“我真的不懂武功。”
无瑕点点头,说:“好,从明天开始,你跟着我学武功。”
“跟你学武功?”江天舒抬起头,弱弱地问:“学你的武功……我会不会变成一个女人?”
无瑕翻翻白眼,不打算理会他。
江天舒的确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难道……自己真的多疑了?
接连着三天,无瑕睡得并不安稳,每天晚上无瑕都要在江天舒的窗台设置重重机关,又在外间大门口设置了重重陷阱,并等到半夜时分确定江天舒没动静,才沉沉睡去。
四更时分,无瑕轻手轻脚的起来,打算去盥洗,又想起江天舒,于是掀开帘子,往屋子里面看一眼。
一瞬间,她的脸色铁青!
床上被子掀开,人已经不知去向!
看见眼前的场景,无瑕不由得手足发软,急忙扑到窗户前。
却见窗户上各种陷阱全都完好如初,没有人动过!
再去看大门,各种机关也还保持原样,没有人动过!
无瑕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对着这样的场景,再强悍的姑娘也会觉得软弱,她含着眼泪,低声咒骂,“该死的江天舒!”
却听见“嗤”的一声轻笑,正是江天舒的笑声!
无瑕猛然跳起来,一边叫道:“江天舒,你在哪儿?”
她这才听见床底下似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阵笑声跟着爆发出来,震动得灰尘都簌敕往下掉。
无瑕终于弄明白了,她抓起扫把就往床底下捅,“我打死你这个大老鼠!”
江天舒狼狈不堪的往床底深处躲闪,“慢慢慢……无瑕啊,我不是大老鼠,我只是想要感受一下在床底睡觉的滋味……”
“好好的床上不睡,躲在床底下……你真的当自己是老鼠?”
“不是……我只是想要看看你着急的样子……”江天舒终于说实话了,声音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
“你当自己是三岁小孩,还玩捉迷藏吗?”无瑕真正怒了,拎着江天舒的耳朵,将他从床底下揪出来,“你身上这件是上好的蜀锦,就这么被你磨坏了!”
无瑕吼了一声,因为纨绔世子的暴殄天物化身恐怖妖魔,杀伤力非常惊人。
等收拾好了江天舒,无瑕便去了书院的马厩。
大黑和大白就寄养在书院的马厩里,由书院养马的仆人杨伯照看着,基本上只要定时给粮食就好。
无瑕也与大黑马和杨伯说明白,每天晚上随便两匹马自己出去溜一圈,照样在大黑马的身上挂钱袋,随便它去哪儿买吃的,只要它们每天半夜以前回来就好。
但无瑕还是隔三差五过来看看,与两匹马联络联络感情。
只是今天却有些奇怪,大黑马身上竟然是湿答答的,满是汗水。
无瑕忍不住拍着大黑马的脊背,批评起来,“大黑,你昨天去哪儿闲逛了?居然弄得满身大汗,你要知道,你回来晚了,杨伯要担心的!”
大黑马高高扬起脑袋,嘶鸣了一声,挺骄傲的样子。
杨伯提着小麦过来,倒进马槽里,笑着说道:“昨天也真奇怪,两匹马是一起出去的,结果三更时分大白先回来了,我要出去寻大黑,大白却扯着我的衣服不让我出去。见状我就不着急了,结果直到天亮大黑还没回来,这下我急坏了,就想着要去找姑娘说一说,还好大黑后来就回来了,只是满身大汗,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无瑕皱了皱眉,“大黑啊,做一个男人呢,要对得起自己的老婆;作为一匹马呢,你要对得起跟着你私奔的大白!现在大白已经是孕妇了,你能不能乖乖做一个好丈夫?你是不是看中谁家的母马了?我告诉你,你如果背着大白再和其他母马乱来,我就阉了你!”
大黑不服气的胡乱嘶鸣了一阵,闹了一会儿后,被无瑕那杀人般的目光狠狠扫过才安静下来,低头吃麦子,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