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奴婢敢管你,尊卑不分了吗?”
弱柳似的身影缓缓走近,抽长的身子、纤不盈握的细腰,已具少女风姿的成清仪如同一朵正要盛放的芍药,花枝娇女敕,容貌妍丽,一双泛着春色的水瞳透着浅浅笑意。
“大姊姊……”哎呀!真是美丽的风景,光是往那儿一站便展现出大家风范的气度,明媚娴雅。
“走慢点,小心跌倒了。”这个妹妹呀!老是莽莽撞撞地,一点也不安分。
“看到大姊姊我高兴嘛!走得就有点快了。”粗大腿呀!不抱紧点怎么成,有个当太后的姨母,嫡姊日后只会嫁得好,不会低就,身为庶妹的她当然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找对靠山比重新投胎还重要。
“要去母亲那儿?”成清仪笑着抚抚个头只到她胸口的妹妹的头,轻拭去她额头上的小汗珠。
成清宁点头如捣蒜,表现得十分天真又无邪,亮到出奇的双眼只差没写上“我最喜欢大姊姊,大姊姊是我第二个娘”。
被狗腿,但却很有用,养在深闺未识人事的成大小姐一瞧见她小狈一般的眼神,心底软成一片,莞尔一笑后牵起她的小胖手走向母亲的院子,两姊妹有说有笑,十分融洽。
“又一起来了?”
看着女儿和一脸憨笑的庶女一块入内,两人的手到了她跟前才放开,董氏的眼中闪过一抹好笑的笑意,虽说和庶女交好对女儿的助益不大,但好歹是个伴,省得女儿绣房寂寞,没个能说得上话的姊妹。
不过在看到另一个颐指气使、全无分寸的庶女,董氏的眼中多了几分冷意,同样是庶女,这个不讨喜多了,一大早就来讨要超出她分例的布料、首饰,还想拿跟嫡女一样的月银,要求要有四个大丫头、八个二等丫头。呵!作梦。
“是呀!在院门那里遇到三妹妹了,她一向是黏人精,女儿只好勉为其难的带上她。”听到母亲的话,成清仪俏皮的打趣。
“我不是黏人精,大姊姊坏,母亲为女儿做主,女儿只是最最喜欢大姊姊,才不黏人。”唉!要扮孩子真辛苦,她要几时才能“长大”?
在嫡母和嫡姊面前,她只能是十岁,没有谁家的主母会喜欢具有威胁性的庶女,若庶女不本分,在她还未酿成灾祸前先掐死在萌芽期,后院的女人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兵不血刃,要让人消失的方法有千百种,叫人无从抵抗。
“是,你不是黏人精,只不过一瞧见你大姊姊就跟前跟后,缠着她教你读书、练上几遍大字。”董氏不反对姑娘家在出嫁前多学点本事,能识字是好事,起码可以知道些道理,凡事不会被婆家牵着鼻头走,甚至反过来坑害娘家。
无知非常可怕,被人利用了还感谢人家,似他们这种身处高位的门户,少出点事便是福分,把庶女约束好免得日后招祸。
但是另一个就……
一看到小嘴噘得半天高的成清贞,董氏的目光中多了不悦,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还没学会跑就想要飞。成清宁装害羞的红了脸,“大姊姊字写得好嘛!苞她学准没错,夫子说我早晚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啐!瞧瞧这小滑头说的是什么话,口气还不小呢!想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仪姐儿,你是白疼了她。”她那手簪花小楷堪堪能见人而已,想要写出一手好字还早得很。
被逗笑的董氏莞尔不已,这名憨直的庶女让她省心多了,看着成清宁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慈爱。
“嗯,以后不理她了,谁也不理她,叫她哭鼻子去。”面上难掩笑意的成清仪假意发怒,将抱着她手臂的小黏人精推开了一点,好笑地看她又死皮赖脸的贴上来。
“不要呀!大姊姊,你不能不理我,我哭给你看。”成清宁假哭的抹抹眼睛,装作要擤鼻涕。
“啊!脏,你不要靠近我,小脏鬼……”被气笑的成清仪以纤白葱指戳向庶妹眉心,不痛,就是把人推开。
“呜——呜——大姊姊理不理我?”彩衣娱亲了。
成清仪笑得又躲又闪。“理!理你了,你不许再调皮。”
一见目的达成,成清宁又装出得意扬扬的模样。“母亲,你为女儿作证,大姊姊要说话算话,我要当才女。”
“哼!是京城第一女无赖才是。”她那手字只能写写“六畜兴旺”,还想当才女?丢人现眼的事少做为妙。
“大姊姊你嫉妒我。”成清宁鼓起腮帮子气呼呼的道,十足的孩子脾性,让董氏母女笑开了。
“是呀!好嫉妒,怕你当不成才女反被当赖皮鬼,才女没那么好当。”她都不敢自诩才女,只说以六艺自娱。
“手能生巧。”
“是勤能补拙,你连成语都乱用,叫人得有多欷吁呀!”成清仪故作感慨,取笑她气高人无才。
“大姊姊……”嗯,今天的表现不错,没人防备她。
当小孩很累,但将来长大了会更累,现在她只要摆平府内众人就成了,不让人看清她内里,往后过个几年,她要面对的是全是女人的后院,那时才是真的伤神,她要打的仗还很多。
成清宁以逗趣诙谐的方式拉近和嫡母、嫡姊的距离,纵然不能生出真正的骨肉亲情,最起码有一份家人的情分在,不会刻意打压、挑她毛病,一生顺风顺水,没有扯后腿的人。
她想的是岁月静好,平安宁静的日子,不求富贵荣华,只愿有生之年顺顺利利,无灾无难到入土。
可那个自从她入屋就受到冷落的成四小姐却和她相反,嫡母不耐烦教导,成清贞只好一直养在姨娘身边,受香姨娘“不做穷人妻,宁做富人妾”的影响甚大,她要的是高人一等,谁都不能阻了她的锦绣路,她会是侯府的姑娘中过得最好的一个,谁也无法企及。
前提是她必须比任何人都出众。
“母亲,你不能厚此薄彼,只顾及大姊,我也是你的女儿、宁平侯府的小姐,大姊有名师教她棋艺和琴艺,还有宫中出来的嬷嬷随时指正她的仪态和姿容,为什么我没有?”如果她能从小打好根基,以后的造化定然不小。
董氏面色微沉的用参茶漱口,“你还小,过几年再学也不迟,不用急于一时。”
“大姊六岁开始学琴,七岁便小有才名传出,如今已是京城十美之一,名声众所皆知,我已经八岁,不小了,可以学习琴棋书画,跟着母亲出入各大名门高户。”她要有自己的小圈子,交些对自己有益处的小姊妹,为将来铺路。
成清贞的重点在最后一句,她真正想做的是以庶女身分打入嫡女们的贵女圈,让她们成为她的助力。
琴棋书画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出名,她要当众所追求的那朵云,让无数名门公子、文人才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就像姨娘所说的众星拱月,众家儿郎为博佳人一笑而抢破头,她也水涨船高,成为京城第一人。
长得神似香姨娘的成清贞有一双极媚的狐狸眼,眼儿一勾就有几许媚意,眼角下有一颗泪痣,更让她显得楚楚动人,眼下她还年幼尚看不出天生媚相,但已具媚态横生的雏形。
而当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同样是庶女的成清宁却反其道而行,她尽量把自己缩呀缩的,缩到荷叶身后,小身板可怜兮兮的想隐藏存在感,绝不让嫡母注意到她。
猫的呢!她都十岁了,也不敢对当家主母提出超乎身分的要求,居安思危,明哲保身,庶女是微不足道的沙粒,只能落在草叶上、泥土里,断然不能飞进嫡母的双目之中,否则后果堪虑。
成清贞那头蠢猪是哪来的胆气?她以为亲爹是侯爷就天下无敌了吗?完全搞不清楚自身处境,后院是女人的天下,男人插不进手。
希望不要牵连到她,她要隐身再隐身,变成隐形人。董氏冷笑,“你以为你配让我带在身边?”
“我也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不行?我姓成,是宁平侯亲生的女儿。”成清贞不服气的据理力争。
“这是你姨娘告诉你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真把高门大户当成了能烟视媚行的秦楼楚馆,穿金戴玉了也改不了那股子的俗味,压根上不得台面,进了富贵门还不满足,妄想挑唆府里小姐攀高枝。
成清贞是个傻的,空有奢望却无心机,全无保留地把香姨娘倒出来。“是又怎样?姨娘只会对我好,不会害我。”她说得理直气壮,认为自己是对的,府内的小姐不只她一个,不争哪有出头的一日。
“是吗?”董氏一笑,眼旁的细纹让她显得特别凌厉。
还不晓得已害了自个儿姨娘的成清贞犹自大放厥词。“母亲不能假公济私,只对自己生的大姊好,对我就视若无睹,姨娘说要一视同仁才是大度贤良的主母。”
“呵呵!我是贤良,大度就免了吧,要整治你姨娘只要一句话就够了!传话下去,香姨娘禁足三个月,扣月银半年,抄《法华经》百遍,没抄完前不准出院子一步。”这才是假公济私。在宁平侯府里,除了侯爷外,谁的权力比她大?
闻言,成清贞有点肉的小脸白了白,小拳头握紧。“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姨娘,她又没错……”董氏手一举,眸光利如刃。“记住,她是姨娘我是妻,我说她错了她就是错了,没有二话。”
“可是……”为什么她姨娘要被罚?
“下去,我不想看见你这张愚蠢至极的脸。”就不能消停几天吗?让她过过舒心的日子。
“我……”
不等她开口,董氏身后的嬷嬷站了出来,像拎小鸡似的将还不肯罢休的四小姐扔出正院,要看门的婆子不准她入内。
当家主母有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
“宁姐儿……”打发了一个,另一个也得压压。
一听嫡母点名,成清宁很乖巧的卖着笑脸。“母亲,我很乖,不会扰了你,我只会黏着大姊姊。”
瞧她笑得像偷油吃的小老鼠,还一副很满意的样子,董氏母女忍不住掩嘴轻笑。“瞧她那小样,总算有个拎得清的。”
“没出息,跟着我能学到多少东西。”她自个儿也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来教她,真要赖着她都给耽误了。看见她们笑,心放下一半的成清宁振振有词道:“大姊姊是才女,我好歹也混个小才女啊!一门两个才女,咱们家多风光呀!姊夫上门才好炫耀炫耀……哎哟!大姊姊,你干么打我,万一把我打笨了当不了才女,你要负责。”
“什么姊夫,胡说八道。”成清仪羞红了脸,害臊地猛捏妹妹粉女敕女敕的小脸蛋,不许她口上没把门。
“我听说大姊正在相看人家,最迟明年就要定下亲事……”十三岁订亲,十五及笄嫁人,女人的一生被打断在人生最美好的精彩处,从此围着相公、儿女打转,操烦家事,应付一个个来抢丈夫的小妖精。
“你再说?!再说就扇你耳刮子了。”这丫头满嘴胡说八道。成清宁赶忙用双手捂住小嘴,表示她怕挨打。
“宁姐儿你先出去,仪姐儿留下,娘有话跟你说。”女儿大了终究是别人家的,留也留不住。
走出屋子的成清宁隐约听到董氏说到永昌侯府的哥儿,今年十六,还有卫国公府的嫡长子,以及秦王什么的……
秦王?
能当上王爷应该很老了吧?少说三、四十岁,嫡母不至于那么心黑吧!推亲生女入火坑,那年纪的男人铁定妻妾和儿女成群,一大把岁数了还想娶貌美如花的续弦,孙子比幼子还年长。
“噗嗤,噗嗤。”
还在想着大姊姊会嫁给什么样的人时,耳边听见奇怪的声响,循着声音一瞧,成清宁失笑了。“二哥哥,你在干什么?”
成弘文只比成清宁大三个月,都是十岁,在同年出生的还有二房的三少爷成弘诤,大一个半月,三人感情自幼就好。
“给你。”左顾右盼的成弘文连忙塞一叠纸到她手中。
“这是什么?”肯定没好事。
“功课。”长得挺俊的哥儿眉儿一扬。
“谁的?”
“我的。”
“所以……”不会又来了吧?
“你帮我写。”她的文笔比他好,还会模仿他的笔迹。她思忖了一下,开口道:“十两。”
“又要钱?”他低吟一声。
“这是润笔费,妹妹一个月的月银只有十两,拿来打赏和买些零碎的小东西就所剩无几了,而你这位嫡少爷月领五十两,我当然要从你身上劫富济贫。”她是穷人,很穷很穷的那种,存了几年全部的身家也不到一百两。
成弘文咬着牙,故意把妹妹的头发揉乱。“你还劫富济贫呢!谤本是趁火打劫,我是你亲哥哥,亲的,不是外面捡来的。”
“要不要,一句话。”她也很怕穿帮,把文章写得太好。
他一瞪眼,吐出两声含含糊糊的低咒。“写普通点,不要让夫子喜出望外的要我解释文意。”
“好,成交。”要才高八斗难,当个蠢货还不容易,信手拈来便是一篇蠢文,正好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