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忍着没有哭。
虽然很艰难,但是受到的羞辱太深,要是再掉泪,只是更加丢脸而已。
离开植物园,来到预定好的短期公寓,这段路程都由孝国带领,她浑浑噩噩的,明明是燠热的天气,全身却阵阵泛冷,只有被他紧握的手,始终暖烫烫的。
新加坡寸土寸金,位于黄金地段的短期公寓租金昂贵,但是设备齐全,不像住在酒店里那么有疏离感,而是像个舒适的新家。
行李早他们一步到达,孝国先开门,把她安置好,再把行李拎进来。
养护兰花的专业工具,已经寄到植物园里,另外送到短期公寓里的,是她的随身行李,诸如盐洗用品,以及被批评得一文不值的衣裳……
不,被批评得一文不值的,不是衣裳,而是她。
想起先前遭遇的羞辱,她的双肩再度颤抖。
研究室里的同伴、家乡的人们,都善良随性,不曾批评她的穿着,轻而易举就接纳她。但是,离开舒适圈后,外界的人有话直说,就算言语严厉,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她很清楚,即便师长从小就教导大家,不要以貌取人,但以貌取人却是这个世界的潜规则。
在现实世界中,外表也是能力的一环,不管在哪行哪业,别人看的第一眼,就是外貌。在有些国家,出门化妆甚至是种礼貌。
可是,这偏偏就是她最弱的一环。
她不懂得穿衣打扮,不知道如何化妆,她不是没有试过,也曾买过小山般多的衣服、化妆品和流行杂志,可到最后出来的效果都很可怕,根本是东施效颦。
无论她怎么做,即便一步一步照着杂志上的指示、照着网路上的化妆与穿衣教学,都无法变得和那些娇小可爱的模特儿一样。
至于化妆?那更是惨不忍睹,每次的尝试都是一次惊吓,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就连她本人都会吓到,更别提旁人了。
于是,到了最后,她也只能选择放弃。
一瓶矿泉水递到眼前,她抬起头来,才发现孝国已经来到身旁。这么健壮高大的男人,行动的时候竟没有半点声音,姿态如天鹅般优雅。
相比之下,她就是不折不扣的丑小鸭。
“来,喝点水。”他轻声说道。
“谢谢。”
她接过瓶子,声音闷闷的。
“听我说,”他蹲下来,捧起她的脸,直直望进她的双眸里。“穿着是个人自由,你想要怎么穿,任何人都无权干预。”
“对不起,”她的右手捏得好紧,无地自容之余,更觉得罪孽深重。“我一定让你很丢脸。”他身旁的女伴,肯定都比她美丽大方。
“不要相信那些胡言乱语,你没有让我丢脸,一点都没有。”他一字一句的说道,轻柔又坚定的摊开她的右手,看见掌心因为指尖紧压,印出的深深红痕,心中狼狼抽疼。
他知道她对外貌缺乏自信,却不知道,她的自卑感竟这么的深。
他拿到的资料里,提及她从少女时期就失去双亲,虽然向家收留她,但是求学时期她就北上居住,再因为对兰花的天分,得到博士学位后就到了新加坡。
没有母亲教导、没有同龄的女性朋友讨论,要学习那些相关的知识就困难得多。老爸还没再娶时,家里都是男人,他们一家四兄弟让小妹女圭女圭也变得一样大而化之,让人误以为杨家五个孩子都是男的。
后来是因为小妈,女圭女圭才变成装扮高手。
看着她手上掌心的印痕,他可以想见这些年来,她因为不会打扮,受了多少歧视,才让她对外貌变得如此没有自信。
他抬起头来,看见她黑眸里的莹莹泪光。他直视着她的眼,轻握着她的手,真心诚意的说道。
“不论你穿着如何,我只在乎,你开不开心。”
婉丽看着他,只觉得心里酸酸的,眼圈儿又泛红。
“别露出这种表情。”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黑眸闪过一丝骇人狠厉。他不应该让那女人,有机会开口说出伤害她的话语,判断危机、保护她不受伤害,该是他最重要的工作。
伤害已经造成,他必须补救,不能让伤害维续蔓延,深蚀进她的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
“你先休息。”他轻声说道,眼中难掩心疼。“过一会儿,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婉丽原本以为,两个人之中,该是她较为熟悉新加坡。
没有想到,他很快就适应环境,事事游刃有余,才短短几个小时,就开着租来的车,载着她出门,对路径没有任何迟疑,像是早已把GPS地图全都熟记在脑中。
车子经过鱼尾狮公园,著名的地标鱼尾狮,像是饮酒过量的醉客,日夜不停的狂吐。前方望不尽的高楼群,则是赫赫有名的金融区。
饼了不久,车子开进一栋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她跟着孝国下车,走进电梯,看着他按了某个楼层的按键。
“我们要去哪里?”沮丧归沮丧,好奇心还是不减。
“你问得太慢了。”他转过头来,表情严肃。“我要是准备把你卖了,你现在才闷也来不及。”
“因为是你,我才没有多问。”她睁着大眼,认真强调。
“你才不会把我卖掉。”
“你怎么能够确定?”
他挑眉再问,嘴角勾起一抹笑,但那笑却没到眼底。
婉丽看着眼前的男人,明知有哪里不太对,可是不知为什么,或许是他深幽的黑瞳,或许是他握紧了她的手,她凝视着他没有笑意的双眸,还是信心满满的说。
“我就是知道。”
她肯定的回答,让孝国心头抽紧,不由得避开那真挚的双眸,掩饰深浓的罪恶感,可是即便挪开了视线,却仍感觉到掌心里的温热。
因为栽植兰花,她的手不像一般女人那样柔细,有些粗糙,却更加温暖,教他不由自主的将手收得更紧。
电梯光洁的不锈钢墙面,清楚映着她的模样,她没有注意,只低头瞧着彼此交握的手,素颜泛着一抹羞赧嫣红。
他是真心觉得她这样就很好看了,却也清楚,她希望能变得漂亮、更符合普世标准的愿望。
电梯门打开后,是一间由大小不同的黑色镜面包围,走道宽阔却也极深的奇异空间,走过软软的地毯,走道尽头是纯白色的圆弧形办公室,透过玻璃窗,城市美丽夜色尽在脚下。
头发染成银色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铙富兴味的笑容,慢条斯理的走过来,肤色虽然白,肌肉却很结实,而且他一点也不吝于展露,橘色的上衣没有修边,像是随意裹上的一块布,却又散发着别人即使精心打扮,也无法到达的难言魅力。
“杨孝国,好久不见。”他的中文带着一点口音。“算算日子,我们多久没见了?三年?四年?”
“三年七个月。”
孝国牵握着她的手,体贴入微的介绍。
“他是大卫,我的朋友。”
“朋友?”大卫露出浮夸的表情,一手模着胸口,故意大惊小敝。“是我的耳朵有问题,还是你吃错药?你不是老是说,我是个小气客户,总是拿衣服或皮包抵掉费用,害你每次接案都赔钱?”
他眼也不眨,皮笑肉不笑。“钱能进公闵户头,衣服跟皮包都进了我妹的手里,接你的案子愈多,公司就赔得愈多。”
“所以,你才把我的委托都介绍给红眼。”大卫伸出手指,非常不赞同的摇了摇。“你要多学学红眼那群人,一个比一个爱老婆,衣服皮包、鞋子项链,他们问都不问价钱,全部打包带走。”
说到那群人,就让他忍不住想到那些人的头头,让他眼角微抽,脸上笑容却更耀眼了。
“你少诓我了,谁不知道那姓韩的比谁都还要小气。”
“既然知道他小气难搞,你还介绍给我?”大卫跟着笑,亮出洁白的牙,一样皮笑肉不笑的说:“我收到帐单时差点吐血,要不是屠欢她老公想讨老婆开心,我都要改行去摆路边摊了。”
“但是那姓韩的还是帮你把事情搞定了,不是吗?”孝国继续笑:“他要是没有三两三,也不可能把公苟开这么久。”
“是搞定了。”大卫闻言,只能承认,却还是忍不住碎念:“但是那收费也太吓人了。”
“一分钱一分货。”孝国再笑,跟着言简意赅的把话题拉回来,“好了,废话少说,我需要你的帮忙。”
“说吧,我很好奇,是有什么贵事,能让你这个从不欠人情的硬汉,会开口要我帮忙。”这可是一件希罕的事啊!
“女人的穿着打扮,我懂得没有你多。”
“当然,我可是世界级时尚设计大师。”大卫自信满满,视线转到一旁,望向不知所措的婉丽,双眉讶异的挑起。“你从哪里找来这块璞玉?”
“你不用管。”浓眉拧起。
大卫不理会,对着婉丽露出笑容。
“他好凶喔,对不对?”
她还没从两个男人之前的针锋相对中回神,突然间就变成注意的焦点,让婉丽有些紧张,她想替孝国辩解,宣告他其实温柔善良,但是想到许多“证据”,都是两人相处的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乖,不要被他吓坏了。”大卫笑容满面,视线迅速打量,靠着多年设计时尚女装的经验,就算隔着宽松的运动服,也能估量她的身形。
他伸手按下黑色镜面墙,一块墙面无声无息的弹开,露出里头以紫外线消毒的浴袍。他取下一件,递到婉丽的手里。
“来,这个给你。”他往前走了几步,轻压另一块墙,里面赫然是一间宽广舒适,还点缀盆栽的浴室。
“你先去清洗,慢慢来没关系……”他语气突然一停,转头对她嗅了一嗅。“喔,你已经清洗过了。不用香氛产品是对的,你……”
愈靠愈近的脸,突然被大手巴住,用力推开。
“离她远一点。”
孝国警告,黑眸眯起,前所未有的占有欲,几乎要压倒理智。
大卫很识相,立刻举高双手,乖乖退后三大步。
“冷静点,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知道我一向公私分明,只有月圆的时候,才会攻击女人。”他小心翼翼的,把脸上的大手慢慢推开。
确定退到危险范围外时,大卫才转过头,直视婉丽的双眼,认真的问道:“你们正在交往?”
羞意涌上双颊,她立刻否认。
“没有。”
“有。”
不同的答案,让她愣住了,又羞又惊地转头看他,一会儿之后才能开口。
“我们在交往吗?”
孝国回答得斩钉截铁。
“对。”
她的脸儿红透,像是偷吃一整罐的蜂蜜,心里甜滋滋的。这些日子以来,两人虽然亲近,但是她对男女感情全然陌生,直到他确认,两人真的在交往,她悬宕的心才终于落地。
他们真的在交往耶!
蒲柳之姿的她,竟然能有幸“高攀”,跟镇上未婚女性的梦中情人杨孝国交往。
红润润的唇,因为欣喜而弯起,但是仅仅维持几秒,很快又消失。
既然是在交往,她就更应该改善外貌。他连在新加坡都有认识的人,还是个了解女性时尚的专家,她千万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连忙转向大卫,匆匆说道。
“拜托,你能让我变得美丽吗?不用很美很美,但多少能改善一些吧?至少,让我跟孝国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