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挟持红菱回台北,自然要有万无一失的交通工具。
于是隔日傍晚,柏子凯在老宅后院挥汗如雨的修理跑车。
“没有千斤顶,想将两个轮胎装回去有点困难。”
“那怎么办?”红菱送上来一大杯冰红茶。
接过茶水啜一大口,他说道:“轮胎装好之后还要定位,非进修车厂不可!”
“这么麻烦啊?常济……”他们还真会没事找事。
“你和常济还经常见面?”他盯著她问。常济如果说话不算话又来跟红菱勾勾缠,可别怪他直接杀过去!
“没有啊!”
“没有最好!”他哼道。
瞧他一脸阴阳怪气的样子,她拿著长辫梢轻刮著他的脸颊,“你就爱乱想!也只有今天早上他好心把零件送过来而已。”
“好心?他的人偷我的东西,我没找他算账就已经很客气了,别想我会感谢他──不对,我还是要找他,还差最宝贵的车头标帜。”
“你别找他,标帜不在他那儿!”她很快地说。
“不在他那儿?难道不是他的人偷的?”
是常济的人偷的,可是东西好好的收在她那儿,因为她不想马上还给他。她记得石修哥说过,子凯发过誓,若没有找到标帜,他绝不离开这儿……
她私心想多留他两天──真的,只要两天就好了!两天后她就会拿出标志双手送还给他……
心虚之下,她拿过他喝空了的茶杯仓卒地跑开。
红菱今天又怪怪的……柏子凯正在思忖的当儿,不意瞥见竹篱外有两个江湖味很重的陌生人探头探脑。
“你们要做什么?”他抽过工具箱里的大榔头,拿在手中戒慎问著。
“没事,我们路过。”其中一人露出满嘴红牙陪著笑脸,“我们这就走了。”
柏子凯的背脊掠过一股莫名凉意。老宅这里这么偏僻,他们没事干嘛路过?说不通嘛!
“红菱?你出来!我们出去走走!”他对屋内高喊。
不一会儿,两人共乘小绵羊漫游在乡间小路上。“你不问我们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望著火红落日,小脸贴著他的背心,她贪闻著他的味道。
“我们再去一次夜市吧!”
“好。”她轻应著。“你再投篮抱回来一只大熊熊,好吗?”
“还要大熊熊?”他哈哈大笑。“那个摊子的老板现在一看到我们出现,脸就先绿了……你到底要多少只熊啊?”
“最好能有一屋子那么多!”但是她的愿望达成不了,想来就惆怅……
“今天晚霞特别鲜红,云脚也卷了毛,空气里的湿度特别重,是不是有台风要来啊?我们还是早去早回,别遇上狂风暴雨。”说著,他加重油门。
蓦地,由后头奔窜过一部机车赶至他们前头。
“哪有人这么骑车的?贴得这么近,想吓唬人啊!”柏子凯嘀咕著,又来一阵高拔狂啸冲至他们车前。
“这些机车分明都把消音器拔掉了,难不成我们碰上飘车族了?还是……”他突然想超在老宅外徘徊的那两个陌生人,心跳乱了几下,“我们被跟踪了!”
话声才落,后头又围上来两部机车。
“小子,停车。”一个带头模样的人从与柏子凯并驾齐驱的机车上喊著。
柏子凯当然不会傻傻停车,任人宰割。“红菱,你抱紧一点,坐稳了。”他将油门催到极限。奈何小绵羊就是小绵羊,没啥看头。“老天,我真怀念我的跑车……”
红菱骇住了,慌得直嚷,“他们这么多人想做什么?怎么办?”
“别怕!”他倏地将机车停住,再急速回转,往反方向逃跑。
“兄弟们快追!”后头轰天叫嚷掩盖过阵阵引擎噪音。
“该死!”柏子凯诅咒著,“后有追兵,前头还有伏兵!”
红菱探头一看──可不是,还有另一车队迎面而来……
待距离更近些,她再仔细眯眼一瞧,不由得兴奋大叫,“是常济他们……啊!”她紧接著发出惨叫。
还来不及钻人常济的阵营,柏子凯的大腿遭受到强力棒击,小绵羊突失重心,滑倒向路旁,将他们两人压在车下。
彼不得自己的伤疼痛楚,柏子凯从车下爬了出来,将红菱拉起,揽在怀里。“红菱,你伤著哪里了?”
“好痛……”她的模样好生狼狈,裙子撕裂了,大腿流著血,眼泪扑簌簌直落。
“你们想干什么?”柏子凯对著围拢过来的八个人高声质问。
“小子,不干你的事,我们只要这个女人。”一个疤面人沉沉出声。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有我在,你们别想动她!”他偷偷伸手进入裤袋,掏出小手机,小心塞人红菱的手中,压低音量告诉她,“你别慌,等一下找机会打电话报警。”
“这女人我们要定了,你别活得不耐烦!”带头的老大扯动阴狠嘴角狡笑著。
这等阵仗让柏子凯手心冒出冷汗,然而他身子却往前一挺,冷言道:“不过就是仗著人多,才敢说大话!”
这时另一伙人马也赶到了。常济一马当先跳下机车冲了过来,还有一个老人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紧跟在常济后头。
夏荣添放声叫著,“阿菱!”
听见父亲的声音,红菱从柏子凯怀里抬起头。她瞠大圆滚滚的眼睛,“阿爸?你怎么也来了?”
“常济得知有人要对你不利,却到处找不到你,我就跟著他一起出来寻你。阿菱,阿爸对不起你……”夏荣添难过的捶胸顿足!
“刀疤萧,你常爷爷来了,你快滚!”常济高吼著。
“常老弟,你今天就当作没看到,改天我一定还你一次!”萧老大招呼人手把棍棒全拿出来,摆足了阵势。
“爱说笑,你跑来我的地盘嚣张,还不许我插手?当我常济死人啊!”常济晃晃手中一把七寸长的弹簧刀。
“看样子你要和老子硬杠?”刀疤萧呸一声,朝地面射出一口槟榔汁。
“不怕死的就过来!”常济的人马也把扁钻秀出来了。他嗤嚣著,“我们这六把尖锐兵器随时准备见血!”
老天,要刀刃相向啊?!柏子凯深吸一口气,“你们这是干什么?械斗解决恩怨吗?”他实在是一头雾水。若是黑道寻仇,干嘛把他和红菱牵扯进来?还有,夏伯到底在说什么?
“大少爷,拜托你带阿菱离开这儿!”夏荣添一张老脸上满是懊悔,老泪纵横。“阿菱,阿爸不知哪天喝醉酒,说出了你的秘密,他们就是要抓你的……”
红菱明白了,拼命摇手摇头,“你们误会了,我没有钱,我也不会报明牌,你们抓了我也没有用!”
“什么钱?哪个明牌?红菱你别慌,把话说清楚一点!”柏子凯拍著她的背腰鼓励著。
“祸是我闯的,不然你们抓我好了!”夏荣添挡到女儿面前。
“呸,老子不听你放屁!”萧老大的棍棒头掷了过来,“兄弟们,给我活捉这个女的!”
抢夺与保卫的对抗战开始了,瞬间喊杀喊打,棍棒齐飞拳头乱舞,刀光鲜血交晃。常济对柏子凯高吼,“柏子凯,找机会保护红菱走,这边由我们挡住!”
“你们别打……抓了我、打死我也没有钱啊!”红菱凄厉哭喊著。
生平头一遭蛮干打架,柏子凯豁出去了,准备尝尝噬血的滋味,要将这群流氓挫骨扬灰!
然而没有武器的他只能赤手空拳护著红菱,,双脚左一个旋踢,右一记前踹,奋命击退一直冲过来的大汉。
“哎啊!好痛……”有人发狠拉住红菱的长辫,揪得她头皮发痛,眼泪又直掉。
柏子凯气得大喝,“混账,这么欺负女人!”敢欺负他的女人?!他抬腿恶狠狠踢向那个瘪三的子孙袋,让他缩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子凯!”红菱惊惧的直往柏子凯胸前钻躲。
“你别惊别慌,我就算拼命也不会让别人动你!”他一脸沉凛,每一条神经绷到极点,准备迎接任何攻击,舍命护红颜!
“女人在这儿哭得让我分心,怎么拼命啊?柏子凯,别让她留在这儿,快带她走!”常济又气又吼又踢又跳的。
常济说得对。打架的时候有女人在旁边很碍事!
“常济,你的恩情我记著了!”柏子凯将小绵羊扶正,把红菱塞到前座,准备先离开风暴战场,再带警察过来。
“哪里走?!”一个横眉竖眼的汉子冲过来。
红菱于泪眼模糊中瞧见一把亮晃晃的西瓜刀对著柏子凯砍来,急呼,“子凯,小心!”
夏荣添本来一直待在战场边缘,这时他想也不想就近以身体一遮,救下柏子凯──刀刃没入他的背腰,一股鲜血喷冲而出,只怕是刺到大动脉了。
“阿爸!”红菱凄厉长喊!
“天哪……”柏子凯的心脏差点停摆。如果不是夏伯,他已是刀下亡魂了。
倒地的夏荣添痛苦万分,面无血色,但仍咬紧牙关进出心里话,“大少爷,拜托你,照顾她,让她幸福……”
他合上眼,心里低喃著:牵手的,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你们杀了我阿爸!”红菱挣扎著想跳下车,冲回父亲身旁。
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流氓,杀一个与杀一双没有差别。而他手无寸铁,他不能让夏伯牺牲得没有价值!柏子凯别无他法,只能一甩头,发动小绵羊,快快带红菱冲离这一片杀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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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菱,你别光顾著哭,手机呢?快打电话报警啊!”夜幕逐渐低垂,柏子凯不敢开机车前灯,模黑在乡野小路上逃命。
“我不知道,好像掉了……”
“手机掉了?”这下想报警想叫救护车都不成了。
“子凯,你停车好不好?我要回去找我阿爸……”她哭到声音都沙哑了。
“不行!”他断然否决。
“我要回去啦!”阿爸生死未卜,她怎能一个人逃命呢?
“我不会让你回去的。”这女人真是青番。回去送命啊?
“你不用和我回去,我可以自己走……”她决计不让他卷入这一场风暴。
“闭嘴!你再吵我就要生气了!”除非他疯了,否则他不会放她走。
大地苍凉,不见人烟灯光,暴雨前的狂风呼呼吹过脸颊,卷起粗砺黄沙侵袭眼睛,他没避过一个大窟窿,机车摔掉到田里去。
“Shit!”这下可好,到这儿的第一天掉进大圳,现在又周身裹上烂泥巴,真是有始有终!
红菱动也不动,就坐在泥巴堆里头哭泣。
柏子凯借著星光观察了一下地势,发现足足与地面有两尺高的落差。“红菱,你来帮我抬一下机车!”
红菱并不行动,只伸手拨了拨他衣服上的黑泥巴,黯然说著,“子凯,你从这儿一直走,应该可以看到大马路,然后你就可以拦到车子载你到镇上,那儿有夜班车,你快回台北去吧!”
“这种时候你叫我一个人回去?连常济都能替你卖命,你居然赶我走?你脑袋摔坏了啊?”他眼里有两簇愤怒的火苗隐隐跳跃。
红菱知道有些话非说不可了,“我本来脑子就不好,是你耐心肯陪我理我教我,但是我真的没有钱,我不能再害你了!你瞧,我阿爸就──”
“这种时候你别给我发神经!我问你,你帮不帮忙抬机车?”他咬牙切齿地拎著她的衣领问。
她扁著嘴,缓缓摇头,很固执。
“该死的,你居然挑生死攸关的时候和我唱反调!”他的口气坏到不能再坏,肺囊已经快气炸了,“我再问你,你的脚可以走吗?”
“第一次摔机车的时候擦伤了,方才又扭到了脚踝……但是你别担心,我可以慢慢走回去──”
“我不担心才有鬼!”怒吼一声,他一把将她甩上肩膀,扛著她往她指示的方向而行。
她头下脚上地叫著,“你放下我!我不要……”
他狂咆出声,“夏红菱,你给我听清楚!你的头脑没有问题,你甚至是我所见过最聪明的人!但是,你如果认为我会丢下你不管,你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大笨蛋!”
方才的混战里,他完全没想到自身的安危,只想保护她──他宁可为她而死,也不要见她受一丁点伤害啊!而她居然蠢到不能懂他的心意,叫他不光火也难!
尤其这个女人还不知安分,这个时候还使劲扭啊踢的,粉拳一直捶,分明就是在替他制造困扰。
“笨女人,你赚我力气多是不是?”他打她一记。
没有同情心的女人!他的大腿挨了木棍一记重击,脚后跟又重重摔了两下,只怕现在已经肿得像馒头一般大了!
“我……”
“你信不信我真会一拳把你揍昏?安静啦!”
“呜……”
“常济说不要让你哭,你阿爸说要让你幸福,你让我简单一点完成别人的托付行不行?”真过分,才吼她几句就一直哭给他看!
他跛著脚,气冲冲的往大马路那一头直行。
完成别人的托付?这就是他对她又凶又打还不离不弃的原因?她才不要这么委届他呢!她不要成为他的麻烦和责任啊!
她揪心痛肺地嚎啕大哭,哭得天地为之色变,倾盆大雨也来凑热闹,哗啦啦的拼命倾洒。
柏子凯无奈极了。她的泪水伴著雨水滴人他杂乱无章的心头,生平第一次,他知道碰上克星是怎番难言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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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凯?!”深夜时分,柏太太目瞪口呆地站在大门口。
“子凯?!”柏世坚还知道侧过身,让开一条路让狼狈不堪的儿子进门。
柏子凯抱著红菱进屋,一排黑脚印蜿蜒到客厅,一道水柱滴答相随。
“爸,家里应该有抗生素之类的吧?”柏子凯停在楼梯口转身问道。
“有。做什么用?”
“她受了惊吓,又淋了雨,方才在冷气车厢里折腾了几个钟头,现在正发著高烧。妈,你帮忙弄一点热汤,端来我房间。”
“喔!”两人应了声,这才嘀咕起来:这个女孩是谁?儿子怎么会毫无预警的回来了?
两夫妻搁下心中疑惑先分头去忙碌,没一会儿又在儿子的房门口相遇,一起推开门,就听见儿子在浴室里喳呼著,“我当然要剥掉你一身衣服!”
柏氏夫妻面面相觑──儿子要月兑女人衣服?
“泡热水澡洗伤口啦!不然你以为我想干嘛?月兑你的衣服一起洗鸳鸯浴?”接著,柏子凯的大嗓门又传过来。
洗鸳鸯浴?柏太太看著老公,有点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柏子凯又开嚷了,“躲什么躲?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见过?我这是在照顾你,你别给我不知好歹,不然我就真的月兑掉衣服,进浴白和你一起挤──”
然后是女人的惊诧叫声,还有水花喷溅声,显然里头正春意盎然……
老夫妻尴尬的对望一眼,面红耳赤的老妈匆匆放下手中的汤碗,夺门而出,若有所思的老爹则紧追而去。
“子凯干嘛带那个女孩回来啊?”柏太太跑进夫妻俩的房间里。
“他想折腾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啦!”柏世坚拉起老婆的手,也往浴室里头去。鸳鸯戏水?还是浴室风云?老天,他好久没有这么血脉偾张了!
“老头子,你想干什么?!”柏太太像个少女般,心头小鹿乱撞。“啊……你竟然来真的……”
这一头的浴室里,柏子凯总算满意红菱的配合度了。
“啧,我累得快挂了,真想办事也等我睡上一觉再说嘛!红菱乖,好好泡一泡热水,很快就会退烧了。你什么都别多想,我一会儿就打电话去派出所问石修那边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