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大理寺开堂审案这一天,由于压不住强大的民意,大理寺卿只得破例开放让民众旁听。
尽避还不到万人空巷的地步,不过大理寺外头已经挤满支持的百姓,大家都等着看“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如何逆转这件官司。
方怡特地雇了顶轿子给三姑娘坐,她的脸色还很苍白,加上身怀六甲,走个几步路就气喘吁吁。
“我知道你的体力还没完全恢复,但人类天生就会同情弱者,看到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也有加分的作用,你就辛苦一点,待会儿回答大人的问题时,记得要装得很虚弱,声音越小越好。”这也算是一种心理攻防战。
虽然不是很明白,三姑娘还是点头了。
当她走进公堂,就见到张叔宝也在场,还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她的心情跟着激动起来,方怡连忙将她拉到一旁。
待时辰一到,大理寺卿坐在公堂上。“升堂——”
三姑娘屈膝跪下,未语泪先流。
“堂下何人,又要状告谁?”
她没有忘记方怡的交代,气若游丝地开口。“民女罗氏要告张叔宝——满口谎言、毁我清白——又不认月复中孩子,恳请——大人作主……”
“小民是冤枉的!”张叔宝马上喊冤。“她肚子里的野种根本不是小民的,她是存心诬告……请求大人明察!”
大理寺卿拍下惊堂木。“罗氏,你可有状纸?”
“状纸在这儿。”站在一边旁听的方怡将状纸递上。
大理寺卿接下状纸,看完内容后问道:“罗氏,上面说张叔宝再三保证会娶你为妻,要你以身相许,还三度诱骗你上客舍,你们之间可有立下契约,或是有人证可以证明确有此事?”
三姑娘有气无力地摇头。“没、没有。”
“大人亲眼看到了吧?”张叔宝一脸得意地嚷。“她根本没有证据,摆明了就是故意栽赃!”
在外头围观的百姓也议论纷纷。
“大人……民女句句属实……”三姑娘呜咽道。
方怡赶紧代为说话。“因为客舍的掌柜和跑堂的全都被这位张公子收买了,不曾留下纪录。”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收买他们?快点提出来!快说啊!”张叔宝从地上跳起来,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让外头围观的百姓不禁气愤。
“人家姑娘都不顾羞耻,把这么丢脸的事当众说出来,还有假的吗?”
“这个姓张的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咱们就看陈娘子如何收拾他!”
惊堂木突地拍下,大理寺卿斥道:“跪下!”
张叔宝这才模模鼻子,重新跪了回去。
方怡福了个身。“启禀大人,罗氏有一项证据可以证明张叔宝就是与她在客舍中过夜的男人,也是月复中孩子的亲爹。”
“什么证据?”
这下子张叔宝有些急了。“你、你们有什么证据?快拿出来啊!”
“就是被告身上有块胎记,还长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方怡正色道。
张叔宝哼笑。“那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不可能?”
“既然是外人看不到的地方,这个姓罗的女子又怎么会看得到?”他自认做得非常小心,不可能被抓到把柄。
“难道张公子跟女人做那档子事都不用月兑衣服?”方怡话说得直白。
“月兑当然是要月兑的,但绝对看不到。”张叔宝扬起下巴回道。
方怡一脸不解。“你确定?”
“当然确定。”他趾高气昂地说。
她浅笑盈盈地道:“那是因为你都会先把烛火熄了,果然经验老到,知道该如何防范,连这种小细节都注意到了,可惜百密总有一疏……”
“不可能!我一直很小心……”话才出口,张叔宝这才意识到不小心说溜了嘴。
围观的百姓发出“喔”的叫声,大理寺卿也听得一清二楚。
“大人,小民的意思是很小心不跟那些尚未出嫁的姑娘家有任何瓜田李下,小民还可以对天发誓,跟这个姓罗的女子之前不曾见过面。”他急切地澄清。“恳求大人明察秋毫,一定要相信小民。”
“罗氏!”大理寺卿沉下脸孔,偏头问着三姑娘。“本官问你,张叔宝的胎记长在何处?”
三姑娘拭了拭眼角。“就在他右边的……上面。”
所有的目光全都投到张叔宝身上,让他下意识用袖子遮掩。“胡说八道!”
“大人不妨请人帮张公子验身,看看他右边的上是不是真有块铜钱大小的胎记。”方怡冷笑。
张叔宝顿时慌了手脚。“小民的爹好歹是户部侍郎,居然要小民验身,简直岂有此理!”
“当户部侍郎的是张公子的爹,又不是张公子,再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因为你爹是户部侍郎,你就可以任意蹲蹋女人?”方怡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你可知女子的贞节比性命还重要,这种行为比杀人还要可恶!”
“说得好!”
“陈娘子说得没错!”
百姓们拍手鼓噪。
惊堂木连续拍了好几次,才让声音平静下来。
大理寺卿命令两名衙役将大吼大叫的张叔宝带到后头验身,过了好半天才出来,只因被告迟迟不肯就范,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成功。
“回大人,被告右边的上确实有块铜钱大小的胎记。”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张叔宝大声嚷嚷起来,“只要是家里的人都知道我的上有块胎记,连伺候的奴才都知道,说不定是她们买通了那名奴才,这一切都是陈氏的阴谋……”
“大人!”方怡又朝大理寺卿道。“其实被告不只用娶对方为妻当饵,诱骗罗氏,还有一名王姓姑娘,她得知怀了身孕,被告却死不认帐,最后她不堪受辱,已经在家中悬梁自尽。她的双亲遭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幸,委托民妇要告张公子蓄意杀人。”
没想到会爆出一件命案,让张叔宝灰头土脸。“你这刁妇不要信口雌黄!什么王姓姑娘?我根本不认识!”
方怡将手上的物件呈上。“启禀大人,这是王姓姑娘留下的两封信,说是出自被告之手,尚请大人过目。”
“把信呈上来!”大理寺卿瞥了张叔宝一眼,看来谁也救不了他,只有对不起户部侍郎张大人了。
见状,张叔宝脸上的血色褪去,原以为人已经死了,不会出来作怪,想不到连当了鬼也不放过他。
大理寺卿看完两封信后,问道:“被告可认得这信?”
“小民从来没有写过信给任何一位姑娘。”反正他就是打死不认。
方怡冷哼一声。“大人不妨派人到张家拿被告平日写的书信来比对字迹便可真相大白。”
“你究竟是何居心?为何要陷害我?”张叔宝突然把矛头指向她。
“我跟张公子无冤无仇,要的不过是公平正义,绝不容许像你这种败类仗着父亲在朝为官,继续祸害无辜妇女。为了不让同样的事再发生,又有善良单纯的姑娘受害,我一定要揭穿你的恶行恶状。”方怡义正辞严地回道,门外的百姓也一样同仇敌忾。
眼看情势对自己不利,张叔宝五官狰狞地瞪着方怡。
怎么办?要是拿到笔迹,一切就完了,对了!差点忘了爹昨天教的这招!
突然,张叔宝状似痛苦地抓着心脏的部位。“唔……我……好难受……快喘不过气来了……救救我……”说着便昏倒在地。
方怡立刻傻眼,看着张家的两个奴才冲进来,扑在他身上,似乎早就有所准备。
“少爷,醒一醒!”
“我家少爷昏倒了!”
两个奴才可说是卖力演出。
大理寺卿见状,也只能宣布改日再审,先让被告回家休息。方怡明知他是假装昏倒,但也无计可施,不过至少有了成功的希望。
待她送三站娘回到罗家,总觉得不太放心,为了以防万一,便请罗家人带着细软暂住亲戚或朋友家数日。
连着三天,“开阳小报”像在写小说一样,把在公堂上的攻防战详加描述出来,还分了上中下集,让无法到现场的读者们不禁大呼过瘾。
方怡看了哭笑不得,更加确定这个幕后金主真的是穿过来的。“就不知道大理寺何时才会重新开堂?”
“夫人现在可出名了,连三岁孩童都听过‘第一女讼师陈娘子”这个名号。”碧玉说着,也不禁与有荣焉。
彩霞却有些不以为然。“出名有什么好?外头有些人都在背后说幸好夫人是寡妇,否则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敢要。”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夫人早就是王爷的人,要是知道,还有谁敢说这种话?”碧玉可是站在主子这一边。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某件事这么拚命,完全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要认为是对的就去做。”方怡只怕案子拖太久,会对原告不利。
“这几天王爷都没有到顺心园来,夫人还是先担心这个吧。”彩霞无非是希望主子在这方面能多上点心。
她笑睇婢女一眼。“王爷定是知道我最近很忙,为了体贴我,才没有到顺心园来,好让我专心打官司。”
彩霞叹了口气。“等王爷再也不来了,看夫人还笑不笑得出来。”
“那就到时再来烦恼吧。”方怡还是一笑置之。如果真是那样,那也表示两人的缘分真的尽了,也只能想开一点,因为日子还是要过。
等到夜深,她决定明天一早就去大理寺打听看看,要是张家使出什么诡计来,也能事先想好对策。
想着,她闭上眼,没多久便睡着了。
今晚的月色忽明忽暗,透着不安的气氛,冷不防的,方怡被外头的吼叫声和奇怪的金属声响给吵醒,她揉着眼坐起身,心想这么晚了,其他人怎么还没睡?她披上长褙子,点亮桌上的烛火,打开门来直接骂人。“这么晚了,你们在吵——”
话还没说完,大发的低咆声就先传来。“夫人,快进房里去!”
她心头陡地一震,这才看清外头的景象,不只大发,就连阿泉都手持兵器,正和蒙面黑衣人交手。
她从来不知道他们会功夫,而且看起来很厉害,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彩霞、碧玉!”方怡马上想到其他人,急得大喊。“徐嬷嬷呢?”
听见她点名,两个婢女从另一头爬了过来,脸上都挂着泪水。“夫人,咱们在道儿……徐嬷嬷吓晕过去了,不过没有受伤。”
方怡见她们没事,才吁了口气。“快点进来!总共有几个人?”
“奴婢看到三个。”
“有四个。”
两人抢着开口。
“柳伯最先发现有贼人闯进来,他才大叫一声,就被砍了一刀……”碧玉不由得哭了出来。“不知道怎么样了?”
彩霞吓得直发抖。“要不是有大发和阿泉在,咱们都死定了。”
碧玉直点着头。“我真的吓了一跳,平常看他们傻乎乎的,话也不多,想不到武功这么高,真是人不可貌相。”
“多半是某人派来的。”方怡真要感谢那个男人,不管是监视还是保护,今晚都多亏有他们在。“对了,赶快用桌子挡住门,不要让他们进来!”
这时“砰”的一声,房门已经被人踹开,两个婢女同时发出惊叫。
“是张家派你们来杀我的?”方怡镇定地问,如果只是小偷或强盗,要的应该只有钱财,不至于会杀人。
“去问阎罗王吧!”蒙面黑衣人啐道。
方怡两手抓起距离最近的绣墩,挡住对方的剑,两个婢女一边尖叫,一边拿起桌上的茶壶、茶杯就扔过去。
“找死!”蒙面黑衣人发起狠来,一脚踹倒一个。
“你们要杀的是我,不关她们的事!”方怡顾不得害怕,将绣墩扔上前,大声斥道。她气自己只想到罗家人的安危,却没料到自己也成为目标。
蒙面黑衣人冷哼一声。“屋里的人全都得死!”
看对方的剑挥了过来,方怡出于本能,马上抬起左手,挡在面前防御,在婢女的惊呼声中,被划了一刀。
好痛……她往后踉跄,倒在地上,耳畔似乎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夫人!”阿泉已经解决掉外头的蒙面黑衣人,冲进来救人。
彩霞泪流满面地爬到主子身边。“夫人受伤了。”
“得先帮夫人止血。”碧玉掏出手巾按在主子的伤口上,手却抖个不停。
这时大发也奔进来帮忙,经过一阵打斗,两人终于解决掉所有的蒙面黑衣人。“四个贼人都死了。夫人伤得如何?”
“我还好,你们快去看看柳伯的伤势。”方怡被两个婢女从地上搀扶起来,心里挂念着老门房的生死。
“是。”阿泉和大发合力把黑衣人的尸体扛出去,想到今晚的事得立刻禀告摄政王。
半个多时辰后,齐砚表情严肃地来到东离宫,值班的太监见到他,认出是铁心营的人,便保持原本的姿势,偷偷打了个呵欠。
“启禀王爷——”齐砚深吸了口气才出声。
床上的季君澜几乎是立刻醒来。“进来。”
齐砚推门进房,无声来到床前,单膝下跪。“属下得到消息,方才有四名贼人闯进顺心园,结果……夫人受了伤。”
床帐被人用力揭起,露出季君澜布满寒霜的俊脸。
“贼人呢?”他寒声问道。
“当时为了救人,加上事态紧急,大发他们出手重了些,没有留下活口,不过四人武功都不弱,并非普通盗贼。”齐砚还是尽力为大发和阿泉说话。
季君澜下了床,虽然心急如焚,不过口气听来依旧没有太大的起伏。“她伤到哪儿?”
“属下只知是皮肉伤,并不严重。”
他朝外头嚷道:“来人!备轿!”
“是!”外头的太监立刻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