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过年了……”不想让他尴尬,方怡换了个话题。
季君澜闭上眼,掌心轻抚着她的背。“嗯。”
“王爷的年夜饭是在宫里吃,还是回王府吃?”方怡随口问道。
他沉吟了下。“太后举办家宴,不得缺席。”
“过年是应该要跟家人团聚。”她想想也对,可惜顺娘的家回不去了,她也不想回去。
以为她觉得寂寞,季君澜补上一句。“但是初一晚上会过来。”
方怡一脸似笑非笑。“不用回王府陪那一位?”
“吃醋了?”他垂眸看她。
她喷笑一声。“我的口气听起来很酸吗?”
“本王不介意你多吃点醋。”季君澜认真地说。
“男人的虚荣心真可怕。”她娇哼。
季君澜着急地解释。“这不叫虚荣心,而是……”
“而是什么?”她洗耳恭听。
他清了下嗓子。“而是想要确定你有多爱本王。”
方怡怔了下,原来他也会不安。“早在咱们第一次见面,发现王爷是我的菜之后,其他男人就入不了我的眼,一想到要分开,就好像有人掐住我的心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但是必要时,你还是会狠得下心。”这就是让他不安的地方,他知道她真的会说到做到。
方怡苦笑了下。“因为我不想由爱生恨,反而忘了当初是怎么爱上王爷,没有什么比这种结局更无奈,我当然会想避免它发生。”
季君澜收拢双臂。“不会发生那种事的,本王可以跟你保证。”
“我相信你。”至少这一刻她愿意相信他。
这天晚上,他们温存地做着爱,宛如两人的第一次,探索着彼此的身体,欣赏着对方的反应,全心全意地沉醉在爱情之中。
当方怡一早醒来,才知道天还没亮他就走了,嘴角不禁挂起幸福的笑靥,懒懒地躺在床上,还不想起身。
又拖了半个时辰,彩霞进来禀报宫里的御厨来了,才不得不下床梳洗。
她将五谷粥的菜谱交给御厨。“……如果能再放一些谷物和豆类会更好,但是熬煮的时候就要多费点心思,虽然都是些粗粮,但是对身体有帮助,又吃得饱,对百姓们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御厨接过菜谱,打量了下眼前的年轻妇人,没想到她就是传说中的“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就连太后娘娘都听过她的事迹,原来这么年轻,还颇具姿色,不过皇上特别叮咛过不可无礼,可见十分重视她,让御蔚更加不敢得罪。
方怡由衷地盼望“团圆粥”能让百姓对小皇帝有不同的观感,也让小皇帝明白,只要他对百姓好,百姓也会有所回报。
在“开阳小报”的大力宣传之下,除夕前一天晚上,已经有不少百姓在西华门外头排队,等着领“团圆粥”,这一碗可不寻常,是年仅八岁的小皇帝亲口下的旨意,恐怕更是大周朝建立以来的头一遭。
“团圆粥”由卯时开始发放,一直到亥时结束,宫里可以说忙成一团,六局的女官们更是轮流出来帮忙。
天气很冷,但是排队的人龙依旧看不到尽头,幸好季昭听了方怡的警告,早已命人紧急备货,在最短的时间内购进各类粗粮,绝不让百姓白跑一趟。
到了午时,小皇帝特地前往西华门察看施粥情况,百姓们看到他,纷纷下跪感谢,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而在除夕当天发放“团圆粥”的德政,从此成为大周朝的传统,并由历代皇帝延续下去。
翌日早上,也是大年初一,朝臣们进宫向小皇帝拜年祝贺,没人敢再提及要恢复除夕晚上宴请文武百官的事,随着小皇帝的声望提升到登基以来的最高点,一些原本支持摄政王登上皇位的官员也纷纷打退堂鼓,不敢再掺和逼宫一事。
***
年节才过,方怡又接了几个案子,其中有不少寡妇、也有准备出嫁的姑娘,不过更多的是因为丈夫纳妾、心里那一关过不去,想找个人诉苦的女子。
就算如今“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声名远播,方怡依旧只收两百文钱,就当是纯聊天,偶尔附和两句就好,因为她看得出这几位客户已经认命,只是心里不舒服,憋着难受,而她也不会无聊到要求对方反对丈夫纳妾,逼人家夫妻离婚。
一直到了元宵节,天气总算没那么冷。
“夫人,晚上要不要出门赏花灯?”碧玉兴高采烈地问。
方怡摇了摇头。“外头一定人挤人,你和彩霞想去就去。”
“可是……”彩霞有些迟疑。
“也顺便带徐嬷嫂一起去,前阵子大家都辛苦了,是应该放个假。”她这个主子可是很大方的。
闻言,两个婢女高兴地福身。“多谢夫人!”
方怡正想到书房再练练毛笔字,徐嬷嬷却在这时拿了张帖子进屋。“夫人,罗家派人送帖子来,请你务必过府一趟,说是有事相求。”
“哪个罗家?”方怡一时反应不过来。
徐嬷嬷将帖子递给她。“就是‘天玑书院”的罗家,夫人还记得去年罗家的三姑娘曾经告过官——”
“啊!”她大叫一声,整个人跳起来,想起小报上提起的那件败诉官司,自己一直在等的不就是这个?“那个罗家派人来请我过去?”
“是,罗家说夫人今日若没空,请明天务必要——”
方怡着急地打断她。“你去跟他们说我今天有空,现在就过去!”
“夫人真的要管?”徐嬷嬷不是想泼冷水,只是觉得打这种官司吃力不讨好,就算主子身后有皇上和摄政王当靠山,也不见得就赢得了。
方怡看着手上的帖子。“罗家不来就罢,但是既然找上我,总要先听听看当事人怎么说,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
见主子心意已决,徐嬷嬷便去回了对方一声,然后让大发去雇一顶轿子,准备上罗府一趟。
想到罗家目前的状况肯定一团糟,方怡换上颜色素雅的长褙子,连珍珠耳饰也取下来,只留下髻上的银簪还有藏在右袖内的翡翠玉镯,加上脂粉未施,整个人看来朴实无华,不会给人炫富的感觉。
在两名婢女以及大发和阿泉的陪同之下,方怡坐上轿子,前往位在天玑六街的罗家,这一带开办不少书院,街道两旁又种满松树,老宅配上老松,很有文化艺术气息。
罗家就位在天玑书院后方,当一行人抵达目的地,就见有位老嬷嬷在大门外等候。
方治被迎进大门,身边跟着碧玉和彩霞,她看着宅子内的景致,低调不浮夸,看得出开办书院不是为了赚钱。
“这位是我家太太。”老嬷嬷介绍道。
方怡朝站在大厅内的中年妇人行礼。“见过太太。”
秦氏红着眼眶,伸手扶了她一把。“陈娘子愿意走这一趟,咱们罗家上上下下都感激在心。”
“太太别这么说,能不能帮上忙还不知道。”方怡不希望对方期望太高。
秦氏两手捧着一只旧荷包,里头放了事先预备好的费用。“这里头有两百文钱。”
“多谢。”方怡将钱袋交给身旁的婢女,落坐之后才问道:“是为了三姑娘的事?”
“对。”想到女儿的遭遇,秦氏不禁落下泪来。“去年她鼓起所有的勇气,把女儿家的颜面和自尊都抛开才去告官的,谁知知府大人畏于对方的权势,判咱们败诉。从那天开始,她就闷闷不乐,也不吃东西,而肚子里的孩子却没有因此流掉,看来是认定她这个娘了。”
听到这儿,方怡不得不问。“请我过来是令嫒的意思,还是太太作主的?”
“是我女儿说的,她听说了陈娘子施粥助人的事,才后悔没有早一点去请你帮忙。她之前找了个颇有名气,打官司又有经验,但开口闭口都是钱的讼师,说会想办法贿赂知府大人身边的师爷,谁知到头来全是骗人的。”
秦氏摇头叹气。“咱们罗家不比以前有人在朝廷当官的时候了,我家老爷身子又不好,这间书院随时可能会关门,根本没有人愿意帮咱们。”
方怡提醒自己要用客观的角度来看待,避免因为怜悯而感情用事。“你们还是决定告官?”
“我家老爷很不甘心,说无论要告几次官,都要向对方讨回一个公道。”秦氏又恨又恼地说道。
“我可以见见三姑娘吗?”方怡想听听本人的说法。
秦氏立刻带着她来到么女的闺房。“丫头,娘把陈娘子请到家里来了。”
“陈娘子……”原本卧床的三姑娘连忙坐起身。
看到罗家三姑娘两眼无神,瘦到只剩皮包骨,不过被子下的肚子已经很明显,方怡不但没有安慰,反而劈头就骂。“为什么不吃东西?你这是在虐待自己、折磨身边的家人,不值得!”
三姑娘呜咽一声。“我……我只是气自己傻,居然相信他真的会娶我,结果让爹娘抬不起头来,我真是不孝……”
“你是很傻。”她说得直白。“但是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这句话让三姑娘不由得痛哭失声。
“从现在开始,你要努力地吃,打官司需要体力,你这样不用等到敌人倒下,自己已经先阵亡了。”方怡正色道。
“是……”三姑娘马上跟母亲说要吃东西。
秦氏喜极而泣,赶紧让老嬷嬷去张罗。
“好了,你跟那个渣男——不是,是户部侍郎张大人的公子是怎么认识的,还有见过几次面,另外他又跟你说过什么话,时间和地点通通告诉我,说得越详细越好。”方怡打开随身携带的本子,再请罗家准备笔墨。
三姑娘见她态度认真,精神为之一振。“是……”
于是,整整两个多时辰,方怡一面写一面问,涂涂改改了好多次,又跟对方进行确认,以免供词有误。
“就先暂时问到这里,三姑娘要做好觉悟,因为对方是朝廷大官,这场仗并不好打,得要有体力才能支撑下去,所以要吃、要睡,还要多多下床走动,让身子恢复到最好的状态,这也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毕竟他是无辜的。”
她含着泪水点头。“我也想过打掉,可是终究不忍心。”
“你是要生孩子的人,有权利决定留还是不留,但是在做之前要先想清楚,做了之后就不要后悔。”方怡以过来人的经验说道。
“我会记住陈娘子的话。”三姑娘哭着点头,之前担心女讼师帮不了自己,如今见到本人,态度是那么真诚,每句话像是说中自己的心事,不禁感到汗颜,不该因为她是女子就看轻。
最后,方怡还是要问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真的打赢了官司,你们想要讨回什么样的公道?”
“这……”
“难道你希望张家能接纳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她真的这么想就更傻了,不过方怡没有说出口。
三姑娘模了模肚子。“就算能够嫁进张家,他们也不会善待我和孩子,何况我也不稀罕。”
“那么就要张家付一笔银子当作孩子的养育费。”见她要开口,方怡比了个手势。“我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说到银子就觉得俗气,而且会让人以为你们是为了钱才打官司,但这是要用在孩子身上的,将来长大考取宝名,好让张家的人不敢再瞧不起你们,你们好好想一想。”
说完,方怡便告辞了。
当天晚上,她让两个婢女和徐嬷嬷都出门赏花灯,一个人待在书房,把本子上写的内容看了又看。
“虽然三姑娘把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以及两人的对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那个渣男还是会在公堂上否认到底,得要找到让他哑口无言的证据,偏偏这是最困难的,要怎么证明跟她上床的就是那个姓张的畜生?又没有卫生纸或可以验出DNA,更别说做亲子监定……”方怡坐在书案后面,抱着脑袋,简直快想破了头。
“还是得从了解被告这个人开始,除了他是户部侍郎的儿子,平日的喜好和习惯……对了!像他这种渣男绝对不可能只骗过一个女孩子,一定是前科累累,只是都被人压了下来,或者付对方遮羞费了事。”
她倏地站起来,满脸兴奋。“只要找到其他被害者,她们也愿意出面指认,说不定就有机会,可是该上哪里去找?有谁可以提供这些情报?啊!快点努力地想,这里没有网路,不会有人上网爆料,但是一定有——”
对了!她不是也有线人吗?怎么没有早点想到?
棒天一早,方怡又出了一趟门,来到朱雀五街的破宅子,老沉和其他街友都还暂住在里头。
“最近大家过得好吗?”方怡关心地问。
老沉朝她笑了笑。“多亏陈娘子施粥助人,现在出去讨饭吃,大家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马上把门关上,理都不理,多多少少都会给一些吃的,就算坐在路边,有人经过还会赏几文钱,大家都很感谢。”
“虽然日子不好过,但还是要活下去。”她鼓励地道。
他腼腆地点头。
接着,方怡才说出今天的来意。
“陈娘子想知道户部侍郎张大人家的事?”老沉问道。
“我知道有点强人所难,但是能不能帮我问问看,有没有人和张家有过往来,熟悉府里的事?尤其是对张叔宝这个人?”方怡也只能拜托他们了。
“既是陈娘子开的口,我马上去帮你打听。”
她拿出钱袋。“这里头有三百文钱,虽然不多,你先拿着,可以打点一下。”老沉说什么都不敢收。
“你不收的话,我下次就不敢请你帮忙了。”方怡正色道。
“那我就收下了。”老沉诚惶诚恐地接过。
方怡又道了声谢才离开,接下来,她每隔二至三天就去一趟罗家,除了确认三姑娘身体恢复的状况,又问了一些细节,只为了做好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