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陈氏?
读取到对方的想法,感觉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方怡索性也看了回去,难得可以大饱眼福,当然要从头到脚仔细欣赏。
季君澜打量着皇帝侄儿连连称赞的陈氏,年纪比他预期的还要小,梳着低髻,穿着蓝色交领右衽襦裙,素着张白净脸蛋,看似朴实、安分,可却大剌剌地打量自己,让他有种被侵犯的感觉,眉头不禁抽动一下。
身为一名寡妇,竟盯着男人猛瞧,简直不知羞耻……
“咳、咳——”方怡差点笑出来,虽然外表是她的菜,内心却是有着男尊女卑思想的沙猪。
“你果然住在这儿!”季昭一脸眉开眼笑。
既然对方没有表明真实身分,方怡也就假装不知情,口气也跟之前一样。“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季昭不太好意思地承认。“那天你离去之后,我派人跟踪你。”
“好,你现在知道了,然后呢?想做什么?”方怡也不客气地坐下。“那五两银子已经是我的了,没办法还给你。”
“我才不是为了那五两银子来的!”他急切地回道。
方怡眉心微蹙。“那么是为什么?”
“我只是想再跟你多聊聊……”季昭脸庞泛红。
“聊什么?”
“我……我有个烦恼,可是又没人可以倾诉,想……想听听你的意见。”此名妇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自会说真话,他渴望能从旁人口中得到想听的答案。
方怡托着下巴。“你是希望有人可以帮你解除心中的疑惑,帮你拿个主意?”老妈也经常提供客户有关离婚方面的法律咨询,不过再怎么说,他也不该找上自己,皇帝身边不是有一堆大臣,全都干什么去了?
“没错。”季昭点头如捣蒜。
“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说不出济世救人的伟大道理,恐怕帮不了忙。”方怡对政治没啥兴趣,希望他快点死心,早点走人。
“那天听你替寡妇说的那番话,我觉得有一些道理……”
“岂止一些?是很有道理。”她立刻回道。
“所以我才特地来找你。”他身边实在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
方怡眼看推不掉,灵光一闪,便伸出右手,将手心朝上。“你这么想听也可以,不过我可是要收钱的。”
“还要银子?”他没想到这一点。
“要是你生了病,去看大夫,也一样要给钱的不是吗?”她说得直白,相信小孩子都听得懂。反正当皇帝的都很有钱,她没有狮子大开口就不错了。“只要一两银子就够了。”
季昭模了模腰际和袖口,发现自己又忘了随身带着银子。
这时,有人将五两银子放在桌面上。
方怡抬头看了下小皇帝身后的男人,见对方面无表情地瞪着自己,不禁朝他嫣然一笑。“不用这么多,我可找不开。”
季君澜见她对自己笑,想起人家说卧蚕易招桃花,真是说得一点都没错,这名寡妇的确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不必找了!”季君澜冷冷地回道。本王倒想听听你有何高见!
本王?方怡心头一惊,脑袋有好几秒的空白。
没想到十三叔会帮我付银子……见到季君澜的举动,季昭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高大男子。
这下可让方怡的眼睛瞪得老大,小皇帝叫他十三叔,那他不就是……她的运气也太好了,当今朝廷最有权力的两个男人就在眼前,这不只是麻烦,而是超级无敌大麻烦。
季昭见她脸色有异,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她咳了两声。“没什么,那你想问什么?”
“我……”十三叔不知怎么心血来潮,竟然说要跟着来,季昭不用回头也感受得到来自身后的压迫感。
方怡想到自己刚才忘了提醒一件事。“对了,我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万一我的回答不是你想听的,可不能怪我,也不能把银子要回去。”
“给了就给了,我自然不会收回。”季昭哭笑不得地道。
“那就好。”她总算放心了。“问吧!”
他不断地回头,似乎很忌惮身后的男人,话也说得吞吞吐吐的。“我、我想问的是……”
“要不要叫他先到外面等?”方怡在叔侄俩脸上来回看了几次,发现小皇帝很怕他这位十三叔,朱七姐也说过市井之间都在谣传摄政王想要当皇帝,早晚会除掉小皇帝,看来无风不起浪。
“呃……”季昭声音有些惊颤。
“公子但说无妨,不必有所顾忌。”季君澜嗓音降低几度,屋里顿时像是下起雪来。
季昭拱起肩头,瑟缩了下,终于还是豁出去了。“我的父……我的爹娘已经过世,家中长辈和身边的人一直要我继承家业,可是我并不想,也不喜欢,但又不得不答应……你说我该怎么办?”说完,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
方怡一下子就听懂了,意思是他并不想当皇帝,但又被迫坐上龙椅,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来说,肯定压力超级大。
八岁就当上皇帝,还真是不容易,她上辈子这个年纪,还在看卡通和漫画,就连考试也是随便考考就拿高分,寒、暑假还吵着要出国玩,想到这里,她看小皇帝的眼光也多了几分同情。
不期然的,她感觉两道冷冽刺骨的眼神朝她射来,万一自己不小心说错话,恐怕会被凌迟处死。“嗯……为何不想继承?”
“就、就是不想。”季昭小声地回道。
“那么你想做什么?”
“我……我还没想到。”他只是想要抛下肩上的责任,不用再担心十三叔想害死自己,也不用再忍受朝臣们的蔑视、背后的议论,何况他自认不够聪明,无法当个好皇帝。
“你的祖先留下的家业,也关系到很多人往后有没有好日子过是不是?”其实这个烦恼每个人都有,不管几岁,对于未来都会充满迷惘和茫然,而皇帝的责任就是让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季昭怔了怔,点了点头,没想到竟然被她说中了。
“因为很困难,也很辛苦,你认为自己做不到、没有自信,所以不想继承?”方怡一针见血。
“我……我……”他胀红了脸,因为又被说中了。
“那就不要继承好了。”才这么说,方怡就觉得快被万箭穿心。“否则凭你这种半吊子的心态,也无法让大家有好日子过,哪天败光家产,更会害了那些跟着你的人,造下的罪孽更重。”
他垂下脑袋,看不出是沮丧还是如释重负。
“说放弃很简单,随时可以丢下一切,走得潇洒自在。”她偷偷看了摄政王一眼,什么叫做眼神可以杀人,她总算亲身体会到了,可她不禁有些困惑,如果小皇帝真的放弃皇位,对他有利而无一害,到时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上那张龙椅,应该高兴才对不是吗?还是传闻只是传闻,事实并非如此?
算了,反正也不关她的事。方怡把目光又放回小皇帝身上。“但是你有努力过吗?你可曾使出全力,为那些仰赖你生存的人拚命做过什么?”
闻言,季昭缓缓抬头,稚气的脸上有几分惭愧。
“你既没有努力过,也没有拚命过,什么都没有做过,有什么资格说放弃?不要小看人生。”虽然自己嘴巴上说得漂亮,可今天若换作自己,恐怕也巴不得早点甩掉烫手山芋吧。“我告诉你,那叫做逃避。”
听到这里,季君澜足以冻死人的目光渐渐敛下。这名寡妇没有引经据典,说的话也很直白,却有一种很微妙的说服力。
“我、我没有……我才不是……”季昭窘迫地嚷道。
方怡轻哼一声。“既然甩不掉家业的包袱,也还没想到要做什么,不如就去努力看看,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万一还是不行呢?”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努力有时得不到回报,但是不努力,永远别想得到回报。”她也还在寻找自我价值的道路上,只能分享一些看法。“小鲍子有没有问过自己‘我是谁”?如果没有,就先好好地认识自己,知道自己手上拥有什么、缺少什么,又在追求什么,等你认清了之后,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抉择,自己要决定如何过完这一生,最重要的是,要以成熟的心态承担该负的责任。”
见他一脸似懂非懂的模样,方怡念头一转,又很不负责任地说:“到时若真的还是不行,你也差不多已经娶妻生子了,就丢给儿子去烦恼吧。”
季昭因她这番话而发笑。
“想要什么、该怎么做,最后还是要由‘你”来做决定。”她上辈子也才活了二十年,人生历练还不够,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说得对不对,但她已经尽力了。“因为这是你的人生。”
语毕,方怡起身准备送客。
季昭带着复杂的心情跟着起身,准备朝门口走去。
可季君澜却没有跟着动。“公子先到轿上等候。”
季昭有些不安地看了下十三叔,但不敢有半句异议。
直到屋内只剩下他和方怡,季君澜才一步步走向她。
“呃,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他对刚刚的回答不满意,想要杀人灭口?方怡笑得有些僵硬。
他在方怡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寡妇,对自己的言行举止应该更加谨慎,以免遭来非议。”
方怡先是一怔,接着偏头想了下。“你是指……我盯着你看的那个部分?还是我对你家小鲍子说的那些话?”
两条漆墨般的眉毛抽动了下。
“或者两者都有?”她很虚心地请教。
季君澜面无表情地启唇。“如果是前者呢?”
“见到欣赏的异性,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若让你感到不快,我可以道歉。”方怡坦然地回道。
他心中掩不住诧异。还没见过哪个寡妇……或是任何女子像她一样,把这番话说得坦荡直接。“你是在勾引……我?”季君澜及时把“本王”这个自称改为“我”,眼底掠过意味不明的光芒。
方怡回答得很正经,不过又听得出明显的戏谵。“当然不是,只是单纯地表达欣赏之意,没有半点想要染指的念头——啊!我这人就是口没遮拦,又乱说话了,还请原谅。”
要不是对方贵为摄政王,她得罪不起,她还真想多调戏几句,看看冰山会不会融化,或者变成一座能喷出熊熊火焰的火山。
望进她既不故作羞涩、也不卖弄风骚,反而直率大胆的眼底,季君澜感到迷茫,实在看不透这名寡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我是不介意你盯着我瞧,有来有往,这样才公平。”方怡只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扑上去。唉,谁教他是她的菜,要是脑袋能换一个会更好。
这次两道浓眉不只抽动,眉头还皱起好几道皱折。
“你经常这样勾引男人?”季君澜口气很冷。
“不,你是第一个。”她也很老实。
他没料到她居然还敢承认?!“既是寡妇,就不该招蜂引蝶。”
“男人总是要求自己死后,妻子要守身如玉、从一而终,却从未设想过她们将要面对的窘境,只是一味地要求咱们遵从,至死方休。”方怡毫不畏惧地挑战权威。“就连你也跟其他男人一样自私。”
“你想再嫁?”季君澜从没听过如此大胆的言论。
方怡笑叹一声。“要不要再嫁是一回事,不过寡妇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这种规矩早就该废了。”
“寡妇就该守节。”他沉下俊脸。
她用手指着对方的鼻子。“我反对!这不过是偏见,可见你也被世俗观念所绑架,和那些腐儒没两样。”
闻言,季君澜难得动怒。“方才你不是还说欣赏我这个人?”
“我欣赏的是皮相,至于脑袋里的东西就不予置评。”根本是沙猪。
两人就这么互瞪着对方。
其实方怡知道自己不该故意触犯龙的逆鳞,要是对方没有风度,当场表明身分,治她一个罪名,吃亏的是自已,可她就是没能忍住。
“你很有胆量。”季君澜口气森冷。
“好说。”方怡把它当成是赞美。
哼,本王不会跟个寡妇计较!
读取到对方心里的想法,她嘴角抽动,想笑又不敢笑。
将不悦的情绪咽下去,季君澜恢复淡漠的口吻说道:“方才你不该要我家公子放弃继承家业,那不是任何人可以置喙的。”
话题转得还真快,摆明了就是说不过她。方怡再次提醒自己闭嘴,可是又控制不住,想要去招惹。唉,谁教这个男人是她的菜……她再次感到惋惜。
“咦?我有要他放弃吗?你哪只耳朵听到了?”她佯愕问道。
季君澜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我是要他自己决定,是否要再努力、拚命看看。话要全部听完,可不能断章取义,会造成误会的。”方怡大声喊冤。
他眸光微眯。“女人还是不要太自作聪明才好。”
“受教了。”她福身回道。
懊让她明白挑衅本王的下场。
眼看杀气逼近,方怡更想逗弄一番。“你能不能后退两——不,三步?”
“怕了?”季君澜冷哼。
方怡佯叹一声。“我的确是怕了,谁教我是个寡妇,太久没有男人,内心孤单又寂寞,万一不小心出手,那可就真的罪过了。”
连这种伤风败俗的话都说得出口,而且被调戏的还是自己,季君澜应该感到恼羞成怒,甚至斥责对方不知检点,可是……体内某个部分却像是被羽毛撩拨,有些发痒。
“你……”他往前踏出半步,想要狠狠地教训这个女人,让她尝些苦头,知晓在男人面前说话要懂得拿捏分寸,否则可是很危险的。
方怡嗅到一丝危险。“打女人可是比猪狗还不如。”
“你认为自己该打?”季君澜嘲讽地问。
“当然不该。”她脑子也转得很快。“就算碰也不行,因为要负责的,你总不会看上我这个寡妇吧?”不能打也不能碰,气死你!
季君澜目光一沉。“不可能。”
“这就对了。”她还是点到为止就好,不要太过分。“好了,我也不逗你了,快快走吧,别让你家小鲍子等太久。”
季君澜抽紧下颚,眼睛简直快把人瞪穿了。
方怡故意刺激他。“还舍不得走?”
“寡妇就该有寡妇的样子,不要太过张扬,免得哪一天惹祸上身。”季君澜丢下警告,转身拂袖而去。
方怡挥着巾帕,目送轿子走远,更希望这对身分尊贵的叔侄不要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