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出金陵城,余府上下二十几口人,余棠骐似乎十分放心全交给柳兰芳。
至于柳兰芳,在余棠骐说要与婆婆回杭州探亲,不带她一道同行,尽避心有不悦,却不敢说出口。
这两年多来,他们虽然没有圆房,但余棠骐也没看上哪家姑娘,更没抬小妾入门,连通房都无,所以她愿意相信余棠骐说的是真心话,待她能担好当家主母的重责大任,他便会好好待她、同她行夫妻之实。
如今余棠骐就是柳兰芳的天,她只想讨他欢心。
斑仪仁望着住了多年的金陵城越来越远,心有所感,将近八年前,她牵了一个瘦弱的男孩儿过城门,哪里想得到,数年过后,瘦弱的男孩长成了男人,还想要得到她?
对或错,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她放下车窗帘子,一回头,与她对坐的余棠骐黝黑深邃的眼牢牢锁住她,他的喜悦明晰可见,唇瓣勾扬着漂亮弧度。
“舍不得金陵城吗?”他眉眼带笑。
“是有些不舍。这么多年没离开过金陵,刚出城,觉得像作了场梦。”高仪仁说。
“过来。”
他朝她伸手,她十分干脆,没有丝毫扭捏造作,直接将手交给他。
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肆无忌惮地抱紧了她,他头埋在她颈项间,嗅闻着她身上惯有的淡香。
“高仪仁,现在我才觉得像是在作梦。我能好好地抱着你了。”他沙哑道。
余棠骐的话,轻易地热了她的眼眶,这两日她想了许多,想初到金陵城的余棠骐,想她规定家中所有仆婢必须喊余棠骐大少爷,她告诉他,在金陵余府,将来他就是唯一能当家作主的大少爷,他眼里有簇小小火花亮起来……
她回想他如何一步步长成今日气宇轩昂的模样,想他像个傻气的、初初遇到爱的大男孩,努力想将全世界捧到她面前的模样……
她一直都知道的,他们独处时,他的恋慕昭然若揭,她只是不敢面对、不能面对,只好装傻,他对她的照顾,甚至是呵护,她全放进了心里……
她可以欺骗别人,却再也骗不了自己,当他指着心窝,挣扎痛苦地说“但我就是疯了!疯到没法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这里今生只容得下高仪仁一个”那时,她骗不了自己了……
她想哭、想抱他……想回应他执着的情感、回应他深情的眼神……
罢了,她可是个崇尚自由恋爱的现代人,爱就爱,不爱就不爱,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碍于道德礼教她无法明着回应他,加上她也不觉得他能有多长情,能爱个大八岁的妇人多长时间,偷偷来一
段不负责任的感情,对他们两人或许才是最好的解月兑。
她不会对他承认她这两日的领悟,只当自己是为了让他死心,让两个人重回正轨,才把自己给他一段时间,也让他这样以为吧,那么,等时候到了,他觉得腻了、不爱了,也不会有太多包袱与压力……
“暂时,我们都忘掉彼此的身分……”她低声道。
“好,现在起,你就是我心尖上的人。”余棠骐笑开。
“可在春绿、夏荷、秋阳、冬武面前,你不可以有过分的举措。你答应的事,可要记牢了。”
余棠骐雇了两辆马车,让春绿夏荷、余棠骐这几年惯用的贴身小厮秋阳冬武坐一辆,他们两人单独坐一辆。
“记牢了。”他保证,并举手慎重做出起誓的模样。
斑仪仁噗嗤一笑,轻槌他肩膀一记,他捉住她手,带到唇边轻轻吻了下,道:“别打,我皮太厚,一会儿你手疼。”
“哪有那么娇气?”她笑。
“是谁冬日未到便想赖床躲懒,不肯起早用膳?还说不娇气?”他揽着她笑。
“也是。我娇气,全是被你养娇了。”
“嗯。我的错。”他大方认错,“所以要错到底,把你养得更娇气,让你只能赖我养你,一辈子离不开我。”
“说什么傻话。”她瞪他一眼,到底是长了他八岁,不负责任的绵绵情话,听进耳里不免有几许惆怅感慨,唉,她是不是挖了坑给自己跳啊?真短暂成了情人,他们回得去正轨吗?
“不是傻话。是我的真心话。仪仁有没有特别想去哪儿玩?”他边问边把玩她耳边几绺发丝。
“没有。除了金陵城,我对哪儿都不熟。”
“那全听我安排,可好?”
“好啊。”
“仪仁真乖。”他笑眯眼。
“我又不是孩子,老说我乖。”
“我就希望你乖乖地让我疼、让我宠,让我弥补这些年你为我受的苦。”
“棠骐,我从来没觉得为你受了苦。”
“我明白,仪仁对我最好……”他笑着,抚了抚她柔软唇瓣,轻轻地吻了她。这一吻,有甜蜜、有疼惜,还有他压抑多年的深情……
斑仪仁被吻得浑身虚软,陷在他给的柔情密意里无法自拔,理智飞远了,她只能紧紧抓住他,在他的辗转吮吻里沉沦……
马车缓缓往前,她模糊地想,他们是不是回不去正轨了?
男女之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把事情想简单了……才只是被他过,她竟深深觉得,她的心还是陷落了,再也不属于她。
“抱紧我。”她低声说,压下想哭的冲动。
“成,抱紧你。”
他们往东行,余棠骐想带她见识苏州的富庶繁华,不输帝都金陵,时序入冬,天气日渐^寒凉,他们行至苏州,入城这日,余棠骐让秋阳打听城里适合短住的宅院,没花多少时间便租下一座离城内大街不远的宅院。
这宅子前中后三进,并不算太大,他让丫头、小厮住偏厢,他与高仪仁住正房。
连着几日行车,一行人都显疲累,春绿、夏荷是手脚俐落的机伶丫鬟,很快将房间打扫得干净,秋阳、冬武被余棠骐差去市街上买日用品,不到一日,原稍显荒芜的宅院,不但干净,也有了人气。
“咱们在苏州府住一个月,再回杭州省亲。”余棠骐牵她步入院子。
斑仪仁暗暗咬牙,强撑着不想让他看出她的不适。听到他的话,她仰头朝他一笑,旋即低头,怕被瞧出破绽。
她站得直挺些,心里忍不住埋怨,这是什么破烂身子?这么不堪用。只不过是跪了九十九天早晚,脚就跪坏啦!天一冷就疼,不痛得她死去活来不罢休……
唉,她真想念原本那副能够奔来跑去的健壮身体,多好呢!
这个高仪仁只有脸是她的脸,身体半点比不上她自己。想想,十七岁就中风让她穿越过来,孱孱弱弱的身子,像被风一吹就会飘远,跪一下就膝盖不顶用,真是理所当然。
看样子要下雪变天了。她低低一叹,思忖着怎样才能不让余棠骐发现,可却寻不出办法来,只能强撑了。
丙不其然,这日繁华的苏州府碰上多年不遇的大雪,傍晚大雪降临,才短短半个时辰,街道屋瓦全覆上一层白雪。
春绿、夏荷在小灶房里张罗晚膳,见天降大雪,两人心头微紧。
夏荷道了句,“我先烧水,晚膳你赶紧张罗。”
“这下可糟了,大少爷那边,应该是瞒不住了。”春绿说。
“要不要让冬武去打听一下大夫?万一大少爷要找大夫……”夏荷咬了咬唇,提着一桶水倒进锅里煮。
“大少爷一定会想找大夫的。”春绿将炒好的菜盛进盘子,“先让冬武去打听好了。”
她放下盘子,“你赶紧烧水。”说完,她跑出灶房,往后院柴房去。
冬武、秋阳正在后院劈柴,两人见春绿奔来,放下了斧头。
春绿对冬武说:“你赶紧去打听一下哪家大夫好?”
“怎么了?”
“下大雪了,夫人旧疾肯定要复发。”春绿说。
“旧疾?”冬武不解。
“总之你赶紧去打听便是。”春绿挥手赶人。
“秋阳,再烧一炉炭火。”
“半个时辰前,大少爷已经让我烧一炉送去给夫人了。”
“不够,再烧一炉吧,我赶紧去把晚膳做好。”春绿匆匆交代完,快步奔回灶房。
春绿快手快脚做好了晚膳,送到高仪仁房里,她敲了敲门,就听大少爷的声音传来。
“进来。”
她推门而入,见夫人坐在靠窗的椅上,拿着书卷低头读着,大少爷正拨着炭火,将炉子往靠近夫人的地方挪。
她将膳食布置妥当,眼角扫见夫人一手不甚明显地按在膝上。
“夫人,大少爷,可以用膳了。”
“嗯。”余棠骐淡应一声,走到高仪仁身旁,拿了她手里的书卷,“吃完再读。”他才笑了一瞬,脸色转而僵凝,“你怎么了?”
她脸色苍白,额头微微冒出汗珠,像是极为难受。
“没什么。”她勉强笑了笑,打算起身用膳,可发现她实在撑不起身子,那钻骨的疼痛太强烈,她没忍住,揉了揉膝盖。
余棠骐握住她手,问:“膝盖疼,是吗?”
“没事,一点点疼。”
“一点点疼?这么冷的天,你额头还冒着汗珠子,这是一点点疼吗?”他恼怒质问。
“真的没事啊……”
“夫人,你别再强忍,夏荷已经烧了热水,应该差不多了,等会儿送进来好吗?”
“为什么要热水?”余棠骐转头问春绿。
“夫人这几年只要遇上大雪,夜里就疼得难受,没法儿走路,大夫看过,说这是旧疾,无法根除,只能在犯疼时服药压住痛,可夫人不爱喝药,就让我跟夏荷烧热水,浸热了帕子敷着,能缓解疼痛。”春绿说。
“为什么不肯喝药?”他瞪她。
那么苦的中药根本比不上一颗普拿疼来得快又有效,那干么喝了折磨自己!
“喝药没有效,不如拿浸热的帕子敷一敷。”看他脸一沉,一副要骂人的样子,她忙说,“我好饿了喔……”
余棠骐想再说什么,又不忍她饿着,弯身扶她到桌边坐下。
“赶紧吃。”他拿筷子给她,“春绿,让冬武去找大夫。”
“不要。”高仪仁说。
“你赶紧吃。”他不理会她,对春绿说:“去找大夫。”
“是。”春绿退出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