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政治清明,百姓安乐,燕都尤其繁荣,街上熙来攘往好不热闹,闹市中最大的茶馆门庭若市,里头用帘子隔成一间间厢房,人说茶馆是口舌传递之处,果然如此,隔着帘子,里头净是各家的嗑牙八卦。
“话说,咱们陛下从一个被派去大禧做质子、无权无势的皇子摇身一变成了今日睥睨天下的天子,这可不简单!”
“什么叫做摇身一变,那可是建下奇功,取得鸣陆大半江山才让先帝废长立幼的,咱们这位陛下足智多谋、英明盖世,可比那平庸的益王好太多了——”
“嘘,那益王原是太子,天下差点是他的,一夕痛失江山,怨气多得很,你还敢说他的是非!”
“哎呀,不敢不敢,算我没说,咱们换个话题……不如就说说咱们燕都最受人议论的人物吧。”
“呿,你说的是国相府千金莫亮珍是吧?这莫亮珍继七年前与自家下人有染,遭论远仪退婚后,就经常肆无忌惮地与男人在街上调情,还不时女扮男装出入妓院狎妓,一副男女通吃的模样,简直视礼教如无物,所以至今虽已是二十有二的大龄之年,仍无人敢上国相府提亲,这浪女的丰功伟业确实说不完。”
“可不是,最近她又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居然让老国相亲眼撞见她与面首幽会,气得老国相心疾发作,送回国相府后,三日下不了床,你说,这老国相一生守礼,德高望重,是天下人景仰的楷模,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孙女?”
“唉,老国相莫不是上辈子没烧好香,独子与媳妇十四年前搭画舫游湖却意外坠湖身亡,只留下莫亮珍一女,老国相受这打击不够,竟出了个逆孙让他蒙羞——”
与此同时,隔壁厢房内正坐着主仆三个人,主人年纪三十不到,鼻梁高挺,长相隽朗夺目,一双清冽的眸子微微一敛,随即带给人无形的威慑力。
他穿着款式简单的黑服,看似朴素,但质料不一般,非民间百姓所能拥有。两名仆人的打扮亦是低调,可气质绝非普通仆役。
主人坐在雕着茶花图形的樟木椅上,听着隔壁人的对话,浓长的眉毛下双目炯炯。他声音微沉,问着站在左侧看起来十分斯文的白衣仆人,“所以国相告假三日不上朝,是给不肖孙女气的?”
白衣仆人恭谨地上前道:“这事臣不清楚,不便评论,倒是隔壁有两位不知死活的家伙敢议论您与益王殿下,这事不可轻饶。”此人为人正直,最不喜论人八卦,何况还是女人家的事,他只在意这些人私议帝王。
“闻大人,您这都察院的总领监察御史果真不是干假的,除了负责纠察官吏纪律外,连外头百姓的言论您也不放过,不过咱们陪陛下微服出巡,不就是想听听燕都近来都发生了什么事吗,若您这会冲过去办人,岂不是会将这事闹大。再说了,茶馆本就是口舌之地,到了这,谁能不说是非,想来陛下也不在乎这些。”说话的是一身黑衣打扮的人。
他外貌黝黑粗犷,说到这,看一眼坐着的自家主子,见自家主子一脸平静,没啥特别反应,这才继续道:“陛下问的是国相府千金莫亮珍之事,这事虽然八卦了些,但这女子的确是燕都近年来最受争议的人物,精采事迹不断,堪称是咱们燕都的奇女子。”
黑衣人口中的闻大人正是大燕的谏官闻鹤,而黑衣人则是皇帝的御前都统、负责保护君王的武官马松,这一文一武的两人皆是大燕皇帝曾子昂的亲信,陪着曾子昂出宫体察民情,至于光坐着不说话、散发一身贵气的便是当今大燕的天子曾子昂了。
“这……”闻鹤噎住,虽说马松是武官,较不如言官善文词,但有时歪理却能说得让人接不了话。
马松问:“这个莫亮珍桀骜不逊,众所皆知,国相教孙女气病也是事实,陛下向来敬重国相,既得知国相的病因,是否要顺道前去慰问?”
闻鹤骂马松胡涂,“马大人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自家孙女的丑事,国相哪想让陛下得知,陛下若前去慰问,岂不徒增国相的尴尬?”马松毕竟是武将,虽有些口才,但论起思虑绝没有身为文官的闻鹤周全。
“说的是,说的是,我这是蠢了。”马松搔搔头,笑着认错。他与闻鹤是曾子昂的左右手,两人个性虽南辕北辙,但对彼此的认识却极深,交情好到互相指责也不用担心得罪对方。
曾子昂轻蹙了眉,“朕不过是对这位莫亮珍有些好奇,问上一句,你二人倒是生出这么多话来。得了,国相家里的事,朕没兴趣多打听了,这就走吧。”他本想了解民情,期望听到一些针砭时弊、评论社会的事,谁知净听些废话以及无聊的事,觉得没趣,起身要走了。
马松连忙替他撩开帘子,谁知帘子才撩开,一名女子就刚好撞进来。
曾子昂身形高大,这一撞不碍事,可撞上来的女子重心不稳,整个人跌进他怀中,被他牢牢抱住。
那女子理该惊慌失措地赶紧离开曾子昂的怀抱自己站好才是,可她却不慌不忙地道:“哎呀,你这体格真不错呢!”她躺在男人怀中,眼底流露着惊艳,媚态无双,伸手抚上他的胸膛。
闻鹤和马松没想到会有人撞上来,更不敢相信这个女人敢模男人的身子,当场变了脸。
反观曾子昂,那样镇定,俊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贴在自己胸口上的那只白女敕小手,“朕……我这体格小姐满意?”
“满意。”这女子一张鹅蛋粉脸,大眼顾盼有神,闪烁如星,身上一件绣了花纹的玫瑰红缎子衬得她更加粉面朱唇。
他盯着她的娇颜,“小姐当众调戏男人,似乎……”这女子拥有得天独厚的美貌,实属难得一见,一般人当难以抗拒,不过他可不是一般的男人,下一刻便松开手。
她的身子立即往下落,原本水遮雾绕的俏笑瞬间消失,由喉间发出了惊呼声,“哎呀!”
所幸他还算有点良心,没让她真的落地跌得难看,在她小臀吻上地面前又将人捞住。
女子一站起身,美目立即朝他瞪去,“可真没风度,被女人调戏就恼了吗?”
皇帝是能随便教人调戏的吗?!曾子昂盯着她的目光如乌云,好不阴森。
她大剌剌惯了,当没看见,美目径自往他们走出来的包厢瞄去,“这不是苏志清的包厢?”
马松不屑的说:“苏志清?你指的是燕都首富苏焕的三子?他还没那资格与主子一个包厢。”
“喔?敢情是小女子走错包厢了,抱歉,小女子另外再找找。”她瞥了一眼曾子昂,评估着马松所说的资格问题。苏志清为人虽不怎么样,好歹家底不错,站出来一般人还是得卖他几分颜面,可这男子身边的人却说苏志清不够格与他同包厢,这倒有点意思了,莫非这家伙也有些来头?
“苏志清是燕都有名的纨裤子弟,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单独来此见他,就不怕坏了名声?”闻鹤一板一眼地忍不住说教起来。
她闻言笑了起来,“说起名声……还不知是谁坏了谁的名声呢。”
闻鹤听见这话,愣了会,十分意外她会如此回答。
“小女子走了。”她掩嘴轻笑,转身要离去,可忽然又回过头,露出一个娇媚的笑容朝曾子昂走过去,“你若怕这里人多害羞,咱们可约晚上无人的地方见面,今晚三更你到这里就能见到小女子,届时咱们再好好谈心。”她在他衣襟里塞了张写了地点的纸条,抛个媚眼后潇洒离去。
别说闻鹤、马松两人傻眼,就是曾子昂自己也愣住了。这女子胆大包天,触碰他的龙体就算了,竟然还直接约他晚上幽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他正准备要马松去查,那女子已进到一处包厢,里头传来一票男女的嘻笑声,喊的名字正是“莫亮珍”三个字。
马松咬牙切齿的说着,“这下臣不用查究便已经知道这胆大的女人是谁了。”难怪她对闻鹤说不知是谁坏谁的名声,这女子的名声可不比苏志清好到哪里去。
曾子昂微愕过后,眯起的眼中出现一丝玩味,“马松,今晚你去赴约吧。”他将莫亮珍给的纸条丢给马松。
“陛下让臣去赴约?”马松露出错愕的表情。
闻鹤立刻不赞同地道:“陛下,这女子行止不端,主动邀约男人夜里相见,您若瞧在国相的面上不治罪就算了,何必让马大人去蹚这浑水?”
“朕只是让马松去瞧瞧这女人想做什么罢了,能蹚什么浑水?”
马松苦着脸,“可她约的是陛下,不是臣……”陛下不是对这浪女没兴趣嘛,怎么还想知道这女人要做什么?
曾子昂冷睨马松,“难道让朕亲自去赴约?”
“这……那女人恶名昭彰,您、您当然不能去,去了惹腥……臣……臣替您去一趟便是。”马松愁眉苦脸,说得像是要去赴死似的。
庆阳殿内,曾子昂坐于御案前,瞪着面前表情气愤的马松,“你再说一次。”
“那女人耍您的,臣照着纸条上的地址赴约,可那原来是处满是恶臭的乱葬岗。”马松磨牙道:“连陛下也敢戏弄,这女人不要命了!”
曾子昂不禁错愕,若那女人约他去的地方是客栈、酒楼以至私宅,他都不惊讶,但约他去乱葬岗未免也太离谱,堂堂大燕皇帝被一个小女子戏耍,本来觉得好玩的事,这下变得恼人了……
“陛下,莫亮珍不知您的身分才敢放肆,要不,臣去国相府痛斥她一顿?”马松双手握拳,提出了个主意。
曾子昂不以为然,“你这一去岂不昭告天下朕让人耍了。”
“可这口气臣咽不下!”
他冷笑,“咽不下?那你打算怎么做?”
马松愤愤地说:“明着不好教训,臣可私下收拾。”
“马大人这是要收拾谁?”
问话的是闻鹤,他和总管太监王伟一起进殿。
王伟也问:“是啊,马大人又和谁结仇了?”
“还不是那姓莫的女人,竟敢对陛下——”
“得了,朕日理万机,哪有闲功夫去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曾子昂打断马松的话。
马松自知失言,忙住口,不敢再嚷嚷。
闻鹤闻言已知缘由,忍不住摇了头。他本来就不赞同陛下与那女子扯上关系,但陛下既然派马松去赴约了,不管结果如何,马松回来就该将这事弭平,还说什么去收拾人家的话,万一传出去,陛下颜面何在?
王伟是宫中人精,见殿内三人的脸色,留了心眼。
通常陛下出宫,身边只会轮流跟着三个人,闻大人、马大人和他。他昨日未跟着出宫,是闻大人与马大人陪驾,出什么事他并不清楚,但显然不是好事,所以还是别多问的好。
他没多言,将一迭名册朝曾子昂呈上去,“陛下,这是群臣送来的佳丽名册,还请陛下过目。”
曾子昂瞧着面前这一迭册子,嗤笑起来,“众卿办理政务不积极,做老鸨的工作倒是卖力。”
王伟见曾子昂动怒,马上朝闻鹤使眼色求助。自己刻意拉着闻大人一道进来,就是知道陛下最讨厌臣子干涉他的后宫事宜,可群臣眼见陛下登基三年,至今后位空悬,没个影不说,连嫔妃也从缺,长此下去哪来的皇嗣?大燕基业该如何传承?因此明知会惹陛下不快,众人仍执意要陛下充盈后宫,而闻大人乃陛下的言官,有他在场帮腔,这事会顺利些。
闻鹤立刻道:“陛下,臣不多说,您也都知道臣等的用心,您就算再不愿意,这回也请务必从中挑出几个合意的女子来安众人的心。”他盼着陛下赶紧立后,偏偏陛下为国为民,半点心思都不在女人身上,急得众人不得不相逼,自己这也是看不下去方开口。
曾子昂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在这班心月复面前可没什么顾忌,当下将御案上的杯子砸了出去。
殿上三人见他发了大火,立马心惊胆跳地跪地,“陛下息怒……”
“你们还敢要朕息怒,你们将朕当成什么了?只要是个女的,能替朕暖床就好了是吗?这是要女人来取悦朕,还是让朕去取悦女人?”
“陛下乃万金之躯,臣等岂敢让陛下去取悦女人,陛下这是曲解臣的意思了——”闻鹤忙着解释,另外两个较无胆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住口!你们逼朕找女人,朕还说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