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午餐很丰富,为庆祝父子重逢,也为王爷以后会经常大驾光临,所以有梅子鸡汤、炸豆腐、茄子镶肉、红烧鱼、虾卷,还有两盘炒青菜。
莫离心心念念的烧鸭子没上桌,因为来不及整治,不过,顾绮年是个不会浪费食材的,莫离相信,晚上就可以与她的最爱见面。
彼绮年再不开心,也不会把气出在吃食上面,所以这桌菜让人惊艳。
也许吃饭真能让人感情升温,也许是卫翔儇的表现不错,春天、夏天对他褪去防备,有问必答。
“徐娇对你们好吗?”
提到徐娇,春天、夏天皱眉,莫离更是满肚子不悦。
她说:“你们快告诉王爷,王爷很厉害的,会帮你们把徐娇打得落花流水。”
春天抬眼望卫翔儇,似乎在考虑这句话的真实性。
夏天没有想太多,紧接着说:“养娘心情不好就打人,她说我们是没人要的杂种,是来讨债的,是……”
夏天没说完,春天阻止道:“不要说了。”
“为什么不说?”莫离反问。她连在作梦都梦见自己把徐娇揍得鼻青脸肿。
“姨说,最好的报复方式不是喊打喊杀,而是过得比对方好,我们过得比养娘好,已经报复到她了。”春天回答。
彼绮年欣慰地看着春天,她好想哭哦,一桌子人现在只有春天还把她摆在第一位。
没想到卫翔儇却说:“让自己过得好是正确的,但以德报怨,何以报直?用善良对待善良的人,用手段对付不善良之人,这样才有分别。”
卫翔儇第三度郑重考虑必须找个夫子进来教育春天、夏天,不能让他们养于妇人之手,身为男子必须承担很多责任,不能一味仁慈。
彼绮年不同意他的论调,却没回话,只是一双柳眉皱得紧。一整顿饭下来,她没说半句话,却清楚明白自己再不是能够作主待春院的人。
直到众人用完饭,顾绮年第一个起身,绕到厨房里整理。她的脑子紊乱,必须好好想清楚接下来怎么办?
一面洗刷碗盘,一面想着,她不喜欢卫翔儇喧宾夺主,不喜欢他改变待春院的状态,他在,她便隐约感觉所有事将发生重大变化,至于会往好的变还是往坏的方向变,她半点把握都没有。
这种不安的感觉一点一点扩大,而且,她非常惶恐地发现,即使如此,她依旧希望他留下,她想多看他、听他,想亲近他。
很糟糕的“希望”、让她身不由已的“希望”,两股力量在心底拉锯,让她手足无措。
她不是个追根究底的女人,想不透的事她习惯放在一旁、试图忽略,比方“她是谁”,但是卫翔儇……她忽视不了、放不下,彷佛有谁拿着把刀子,非要剖开她的心,非要拉开那扇门,非要把那种她无法解释的感觉弄清楚似的。
这,让她害怕……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卫翔儇想,卫左是对的,这里确实需要添几个人。
他看得出来,她很不高兴,这跟他想像中的不同。
他试图把她的态度形容为“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他尝试寻找任何一点点顾绮年与前世相同的地方,但事实却是——她不是他记忆中那个顾绮年。
彼绮年洗好碗,用皂角把手洗干净后,准备把水泼到外面,一转身,无预期地撞见卫翔儇。
她急急低头,屈膝问安,然后……干了。
她干巴巴地站在原地,干巴巴地看着地板,干巴巴地捧着水盆,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更不知道如何从被他堵住的那扇门钻出去,只能僵在原地,干……
半晌,她看见他的脚步朝自己靠近,她直觉想往后退几步,最后,却是硬生生逼自己站在原地。
因为她反骨,因为好像这一退她就必须一路退,直到再无退路。
“我们谈谈。”卫翔儇说。
谈谈?她诧异地抬起头,望向他的脸,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卫翔儇丢下话,接过她手中的水盆,把水往外泼,然后走出厨房。
彼绮年愣了片刻,回过神后连忙抬起脚,朝他追去。
他们停在梅树下,卫翔儇倏地转身,他望向顾绮年,看着她平静的目光,又是……与前世不同,前世的她看见自已,漂亮的眼睛就会散发出热烈的光芒,好像他是她最大的期望与梦想。
深吸气、深吐气,半晌,他问出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你的厨艺是在哪里学的?”
他的无关紧要她却是无法回答。
犹豫片刻,她缓缓道:“进宫的时候,我结识一位老宫女,她又聋又哑,我照顾她,她教我厨艺,后来我被调到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有自己可以支配的小厨房后,我慢慢琢磨,琢磨出自己的味道。”
她不确定这个故事能不能说服他,她尽力了。
卫翔儇点头,这话说得通,有的人天生擅长某些事,给一点小启发,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就像萧瑀,几本食册就让她对厨事触类旁通。
“南枣核桃糕也是那位宫女教你的?”他认真等待答案,因为萧瑀曾经说,那是她心血来潮做出来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她继续编造另一个谎言,“皇后娘娘喜欢核桃点心,我试过很多种,加红豆、大豆、枸杞……等等,最后发现加枣泥味道最好,之后就经常做了。”
也是意外发现?卫翔儇松口气,早说了,她不是小瑀,纯粹是自己多心。
孟可溪已经和萧瑀遇上,等她们再熟悉一点,等萧瑀过府拜访,他就能顺理成章和萧瑀见面,到时,这种不切实际的联想就不会发生。
点点头,他又问:“你想离开待春院吗?”
可以吗?他愿意、他肯放她出去?难得地,顾绮年浮起笑容,用力点头。“想。”
她的快乐,让他的心在瞬间封冻。
丙然……还是小看她了,顾绮年确实是欲擒故纵,只是这辈子他没有提供良好的机会,让她顺利走到自己身边,她只好先拢住他的人,让卫左和莫离在自己耳边碎嘴,让他慢慢改变对她的想法。
这辈子,她的手段更加高明。
“离开待春院,你想住到哪里?”静雨院?直接取代葛嘉琳住进静思院?或者离他最近的静风院?他静静等待她的答案。
她心情飞扬,笑容藏都藏不住。“多谢王爷关心,我会自己寻找住处,如果王爷喜欢我的手艺,等我开了铺子,一定会送拜帖到王府,到时再请王爷赐教。”
彼绮年像作梦似的,还以为他是个不近人情的男人,还以为他对自己想法很负面,没想到不是这样。
之前他对她的厌恨,是因为认定自己是皇后的人马?是莫离和卫左为自己说尽好话,所以对自己捐弃成见?
瞬间,顾绮年觉得他是大好人,对他的好感度上升,瞬间,她觉得他一点都不可怕,他是个可以沟通的好男人。
太好了,她实在实在太幸运了,眨眨眼睛,她不吝啬对他发送笑脸。
她弄错他的意思?他说的是“离开待春院”,她却认为是“离开靖王府”。
看着她眉开眼笑,很开心吗?离开靖王府有这么快乐?突然间,他觉得她的笑容刺眼。
对,他就是个难搞的男人,顾绮年想勾引自己,他厌恶.,她不想勾引自己,他又失落了。
那他到底要怎样?天知道?
“你以为一个弱女子想在外面开铺子有这么容易?”
“是不容易,但有一身技艺,便不怕饿死。”
她自信而笃定,漂亮的笑靥在他眼前招摇,很刺眼,很讨厌,很烦……但是她的骄傲却又让他……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那是……与有荣焉?
“你打算怎么做?”鬼使神差地,他居然问上这一句,这完全违背他的心意。
“我会先赁个地方,等安定下来后,比较稳妥的方式是先摆个小傩,虽然赚不了太多钱,但是可以一边做一边累积经验,毕竟我在行的是厨艺而不是经营,当然,我也可以先到酒楼饭馆当厨子,这也是一条路。”
她身上还有几十两,也许再卖几张食单,凑多一点银子,盘家小铺面,卖简单的吃食。
“前者不妥,如果碰到地痞流氓怎么办?你长相不差,要是招惹到有钱有势的轨裤子弟,下场绝对不会比你留在待春院好。后者更不妥,有哪家酒楼饭馆愿意让一个小泵娘当大厨,难道你想做洗碗、切菜的粗使婆子?”
“我认识……”
“福满楼?放心,许掌柜再欣赏你的厨艺也不会聘你当大厨。”他掐掉她的过度自信。
“为什么?”
“这是酒楼饭馆的习惯。”他胡扯,真正的原因是——老板说不聘就不会聘,而福满楼的老板恰恰好就站在她面前。
冷水泼过一桶又一桶,她扁扁嘴,不计划了,低头说道:“天无绝人之路,总能找得到能走通的路。”深吸气,她仰头问:“王爷,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他是个难搞的男人,而她的问话令人生气,他这里是龙潭虎穴吗?还是内有恶犬?这么急着离开?
因为他火大,所以口气硬,因为口气硬,连带表情也很糟糕。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冷冷说。
“误会?什么意思?”
“我说离开待春院,是让你搬到前面,和张柔儿及其他侍妾住在一起。恭喜你,爷我喜欢你做的菜,打算把你变成货真价实的‘姨娘’。”
倒抽气,后退三、五步,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可以睁得这么大。
她那表情是……见鬼了?没错,她没做亏心事,却见到鬼!不公平啊,在确定她不是皇后娘娘的暗棋之后,他的反应竟是“收归已有”,这是什么神逻辑?
她的惊恐看在卫翔儇眼底,有三分不满,却也有五分得意。
矛盾吗?他对她的感觉本来就无比矛盾,所以他的确不满,也的确得意。
不满——当他的姨娘很亏吗?多少人觊觎这个位置,她应该感激涕零的。
得意——终于吓到她,终于撕去她的淡定,终于……可以掌控她的情绪。
笑了,眯起眼睛的卫翔儇带着危险气息,他往前走两步,低着头对她说:“如何?想好了吗?想搬到哪里?”
她先倒抽气,深吐气、深吸气,再深吐气、再深吸气,直到气流又在身体四肢顺利运行,她才咬牙道:“多谢王爷抬举,我想待春院很好,既然已经住边了,就不搬了。”
说完,她忿忿转身,忿忿离去,忿忿地后悔为什么要妥协,为什么把胖胖、大肥贡献出去?
而卫翔儇看着她生气的背影,居然乐了……他确实是个难搞的男人。
罢走进后院,一声娇女敕却哽咽的声音传来,“爷……”
张柔儿站在夹竹桃旁,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映着满树鲜花,更显得柔美娇艳。
卫翔儇目光闪过,葛嘉琳身边的大丫头春梅隐在夹竹桃后,他淡淡一笑,往张柔儿走去。“怎么哭成这样?爷都心疼了。”
张柔儿诧异,冷冰冰的王爷今天居然……柔情似水?真是意外收获!
“爷……”喊完一声爷,掩面哭三声,她道:“求爷为柔儿作主!”说着,她双膝跪地,哭得一整个凄凉动人。
“快起来,地上凉,你才坐完小月子,得好好护护着身子。”
卫翔儇弯腰把人扶起来,张柔儿顺势满进他怀里。
这个张柔儿,果真上不了台面,这里可是人来人往的夹道,要是他不给面子,把她往旁一推,从明天开始,她大概就会被后院那几个乔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可惜啊,本想扶她和葛嘉琳斗斗,免得葛嘉琳太闲生事,给自己添麻烦人陷害,才会保不住儿子。”
才两个月,大夫都没说是儿子还是女儿,她就确定是儿子?这岂不是叫做死无对证?不过心中虽这么想,卫翔儇反应却极大。
“什么?!”他发出惊讶声,怒问:“说清楚,连爷的儿子都敢动,不要命了吗?”
见他如此,张柔儿靠在他怀里,启唇一笑。“是柳姨娘和喜雀。”
“你有证据吗?”
“有,柳姨娘赠的茶叶里有麝香,喜雀给的胭脂中有红花,柔儿就是用了那些,孩子才会没了。”
爆里来人了,要她想尽办法得爷偏宠,可她只是个小通房,连姨娘都排不上,一个月里爷顶多到她那里一、两天,她再能耐也就这样了。
卫翔儇冷笑,张柔儿之所以留不住孩子,和她身上的动情散大有关系,至于麝香红花,也许有,但就算有,不过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不会是小产主因。
女人中动情散之毒,身有异香,会吸引男人靠近与之欢爱,次数多了,男人也会中毒。此毒的特别之处在于,女人只是媒介,不会危及性命,但男人中毒,必死无疑。
知道张柔儿中毒后,自己又岂能再碰她?他惜命着呢。
“有没有禀报王妃?”卫翔儇问。
他不确定张柔儿是聪明还是傻?这件事背后若没有王妃首肯,柳姨娘和喜雀敢动手?她不提王妃,只说旁人…轻浅一笑,他该怎么估量她?
“我……”张柔儿欲言又止。
他耐心等待她的回应,片刻,她才委委屈屈地说——
“柔儿太伤心,忘记禀报王妃。”
卫翔儇明白了,她不蠢,知道自己斤两,不敢对上葛嘉琳,只敢挑软柿子掐。
“本王去找王妃,让她把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本王的后院不允这种龌龊事。”他推开她,勾起她的小脸,温柔道:“回去等爷,有空去看你。”
“爷要为柔儿出一口气。”她甜甜的声音补上一句。
“何止出气,本王还要端正家风。”卫翔儇丢下话,一个转身,他发现春梅加快脚步往静思院奔去。
梆嘉琳派她来守着,是想测试他的态度,确定张柔儿在他心里的地位?如果他表现得漫不经心,张柔儿就活不久了吧。
所以张柔儿该留或该丢?留着,葛嘉琳有事做,不会去留意待春院,而葛皇后不会再往府里塞女人。不留,皇后与葛嘉琳之间的冲突会越演越烈,亲姑侄闹将起来,渔翁可以收点小利益。
镑有好处啊……他不急,缓步前行,慢慢地考虑着。
唐管事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王爷,昨天夜里,有人进张姑娘院子。”
“是宫里人?”
“卫一跟踪,确定那人离开之后,往皇宫方向走。”
淡淡一哂,皇后对葛嘉琳这个侄女的情分实在不怎样。
当初葛皇后把侄女送进王府,不是让她来享福的,葛嘉琳既没有说动自己投靠卫翔廷,也没有成功挑拨自己和大哥的感情,已让葛皇后对她心生不满,再加上拔得萝卜带出泥,一个葛从悠拉出七、八个葛氏族人,虽然葛从悠顺利留下一条命,其他那几个可没他的好运。
所以葛皇后已经猜出,这些年葛氏一族林林总总的诸事不顺,是他在幕后操纵?难怪急着派人协助张柔儿,打下旁人,助她固宠,这是打算早点送自己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