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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运年年 第七章 为什么她们这么像(1)

“姨,我做错事了。”夏天犹豫很久,在顾绮年把盛好的稀饭端过来时,终于鼓起勇气道。

彼绮年一愣,温和问:“夏天做错什么事?”

这是她最神奇的地方,莫离和卫左直到现在还分不清谁是谁,但顾绮年一眼就能分辨,莫离不相信,接连试过她好几遍,她从没混淆过。

夏天垂头丧气,春天却如临大敌,顾绮年皱起眉头不理解,不过是尿床,有这么严重?

卫左用手肘推推夏天,还朝他眨两下眼。“不是说好不讲的吗?我都帮你处理好啦。”通常三个大人比小孩起得早,顾绮年洗漱过后,就一头栽进厨房里备菜、煮饭,准备运动前的小点心,莫离和卫左会到井边洗衣服、晒衣服,没有谁命令谁,他们自动自发分工。“姨说,诚实是上策。”

这么不懂变通,“不讲”和“说谎”是两回事好吗?就连说谎都还分善意、恶意呢。卫左拧眉,尿床有关男性自尊,万一没处理好,长大后会变成搁在心上、挥之不去的阴影。顾绮年浅哂,说:“我很高兴哦,夏天有遵守约定。”

夏天见顾绮年不生气,呼地吐一口大气,郑重说:“我会遵守约定的,全部全部的秘密都跟姨分享。”

“好啊,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尿床?”顾绮年问。她发现厨房里的女乃茶失踪了,是夏天贪嘴?

“知道。”夏天认真点头。

“你说说看。”

“我梦见一只大野狼在追我,我一直跑、一直跑,都跑不掉。”

完全没联想到偷喝女乃茶这件事?难道凶手不是夏天,而是……

彼绮年转头看一眼卫左,他不敢迎上顾绮年的目光,悄悄地把头撇开,那壶女乃茶他有份,而且是“很大”的一份,莫离占的比较小,春天、夏天占得更小。

谁晓得牛女乃加一点糖、一点茶,再加一堆圆圆润润的小球会好吃成这样,他这不是担心……担心坏掉就浪费了吗?

“大野狼为什么要追你?”

“因为我有一只很香的鸡腿,是姨给的,我舍不得吃,一直收在怀里。”

彼绮年失笑,不知道是不是饿怕了,春天、夏天常有藏食物的习惯,为这件事她头痛不已。“大野狼长什么样儿?”

“黑黑的一团,很像鬼,会飞过来飞过去。”

“夏天见过鬼吗?怎么知道鬼是黑黑的一团?”

春天接话,“是郭嬷嬷说的,说以前有人死在这里,每天晚上都会变成厉鬼回来,她一直哭、一直哭,还会把人吓死。”

“对啊,郭嬷嬷说姨可能已经被鬼弄死,才没开门。”夏天跟着说。

“郭嬷嬷还跟婆子们说,如果没人应门,就要把我们从墙那边丢进来,我们就跑不出去。”那个时候春天快吓死了,却不敢哭也不敢闹。

彼绮年心疼地放下碗,把靠近自己的夏天抱在怀里,轻拍几下。是吓着了吧?不敢说出门,只能憋着,任由那份恐惧在心底不断扩大,形成恶梦。

“后来呢,你有没有被大野狼抓到?”

“有,它的牙齿这么长、这么尖……”夏天把手臂撑得很开,表情无比认真。

“那夏天怎么做?”

“我害怕,一直哭、一直叫,然后就、就……尿床了。”他满脸沮丧。

卫左连忙插话,“不严重,夏天很乖觉,只尿一点点就醒来,没有漫开,我已经拿去晾,晚上就能用了。”

彼绮年摇头,她不在乎棉被怎样,就算湿得不能再用,顶多让阿离再去买一床新被子回来,反正她飞进飞出,早已习惯。

“夏天,姨告诉你,下次再碰到被大野狼追,你就把鸡肉丢给它,因为再好的东西,也比不上性命重要,懂不“如果大野狼吃了还想吃我呢?”

彼绮年被问住了,她只是想教夏天临危不乱,教他舍轻就重,哪里想得到他会追根究底。“那你就告诉它,肚子饿的话要动动脑,自己想办法,不能光靠抢东西过日子。”

“想什么办法呢?”春天问。

“这世上求生存的方法很多,如果春天、夏天肚子饿的话,姨会怎么做?”

“去菜园拔菜,炒给我们吃。”夏天回答。

“让左叔去打鱼。”春天回答。

“阿离会跑到外面买糖。”夏天回答。在两兄弟心里,莫离就是个败家的,动不动就到外面买这个、买那个,如果被养娘看到,肯定要拿藤条抽人了。

“对,可以用劳力换东西吃,可以靠脑子挣钱,方法多得很,不一定要靠着吸人血、啃人肉才能活下去,对不对?”

春天、夏天不管顾绮年说得合不合理,一概点头认同,不管怎样,姨说的通通对。

她模模夏天的头,再抚抚春天的脸,笑说:“你们要记住姨的话,这世间不是只有靠着把别人踩下去,自己才能活,只要够努力上进,就能发光发热。

“所以你们要好好学习,姨懂得不多,但我会尽所有的努力,把会的全教给你们,只要有学问、有一技之长,你们就能在这世间生存得很好。”

彼绮年和孩子们的对话传到屋顶上,让卫翔儇大翻白眼。

对野狼说道理?无知浅薄的妇孺,她以为大野狼是穿裙子、戴发簪的吗?吃人肉就是它求生存的最好方式。

一技之长?她会做什么?是对男人献媚还是煮饭做菜?哈哈,她难道要他卫翔儇的儿子当伙夫?亏她想得出来!

他正在心里狠狠把顾绮年挞伐一顿时,却听见春天、夏天齐声应和——

“我们会认真学习。”

顿时,卫翔儇额头黑线滑下。他没想要送两个婢女过来,倒是认真考虑要不要送个先生来,要不两个儿子会不会被顾绮年教歪了?

“好啦,快点吃饭,待会儿还要上课。”

彼绮年把夏天放回长凳上,替他把稀饭吹凉,夏天没张口,却和春天两个兄弟四颗眼珠子巴巴地望着顾绮年。

“怎么了?吃饭啊!”顾绮年不解,今天的早饭不合胃口吗?

夏天皱眉头,再次强调?“我尿床了。”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

“那……”夏天犹豫一下,又问:“不必罚跪,不必打板子,还可以吃饭吗?”

“姨不要我们了吗?”春天也追问。

彼绮年一头雾水,这是哪桩跟哪桩,话不是已经说开了,怎又绕回原处?

卫左倒是猜出来了,他苦笑问道:“以前你们尿床,都会被养娘罚跪、打板子,不准吃饭?”

两张一模一样的漂亮小脸同时点头。

他们老是招惹出她的心酸,顾绮年叹气。

莫离一个火大,把椅子推开,用力起身,又要去找人拼命。

“卫左,你说,那个徐娇住在哪里?”她指着卫左的鼻子问。他是跟在王爷身边的,事情知道得清楚,徐娇、徐寡妇的故事都是卫左传给她们知晓的。

“行了,你不要添乱。”卫左瞪她一眼。“你还嫌春天、夏天不够害怕?”

彼绮年拉过春天和夏天小小的手,还不满五岁的孩子啊,掌心这么粗,不知道做过多少工、吃过多少苦。

“姨告诉你们,每个大人的想法不同,也许养娘认为,小孩子需要吃苦耐劳,需要靠打骂才能记得住教训,但姨的想法是,身为小孩子,有犯错的权利,如果从不犯错,你们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所以,犯错没关系,重要的是知错能改,那么长大之后,你们会少绕一些远路,少做些徒劳无功的傻事,这个叫做经验法则。但尿床不是犯错,尿床是因为你们的身体还没长好,等你们长得够大、够强壮,到时候便是姨想逼你们尿床,你们都办不到。

“如果非要检讨有没有做错的话,说实话吧,昨天晚上谁偷喝珍珠女乃茶?”

彼绮年正等着他们认错呢,没想到两个孩子同时把手指向卫左。

卫左不满了,急忙撇清,“阿离也有喝,你们也有喝啊。”

“是左叔说,我们要喝一口才能睡。”夏天据理力争。

“对,左叔说我们喝了,才不会跟姨告状。”春天说出关键点。

彼绮年瞥卫左一眼,分明没有杀伤力,可卫左却心惊胆颤。

她笑容很温柔,嘴巴却带上刺,“不错嘛,这么小就教他们投名状,用心良苦啊!”

“是阿离出的主意。”卫左不讲道义,把莫离拉出来一起挨刀。

莫离揍不到徐娇,脾气已经不好,卫左还不知死活把她拉出来挡刀,想也不想,拳头一挥往他脸上揍去。

卫左不敢回手,只能东藏西躲,躲开莫离攻击。

顿时,屋子里炸锅了,叫好的、喊加油的,笑声、闹声震得卫翔儇耳膜发痛,连吃顿饭都不能好好吃吗?非要闹成这样。

他撇撇嘴,脸上不屑,可心里甜甜暖暖,他也想要加入这样的热闹,只是……顾绮年的话,重重压上心头……

不想吃中饭、晚饭,不想碰任何东西,他像一滩烂泥巴,动也不想动。

今天他犯错了,这个错很严重,连大哥都受到牵连,被罚在御书房前跪一个时辰,膝盖跪得红肿。

他满肚子抱歉,大哥还忙着安慰自己,大哥越是这样,他越难受。

女乃娘劝不动他,竟然让小厮搬梯子爬过墙,把萧瑀叫到他跟前。

她不急着劝他,只把一块糖放到他嘴边,说:“尝尝,我的手劲小,黑枣磨得不够细致,不过味道还不错。”

他不应声,背过身子,把头埋进床里,半晌,他听见萧瑀在自己身后咬着糖块的声音。

他噘起嘴,暗骂一声“没良心”,竟然自顾自吃起来?这时,他听见她慢悠悠地说——

“你只是个孩子,本来就有犯错的权利,如果因为犯错而责怪自己,让自己一蹶不振,那就是傻子了。”

他憋不过气,猛地转身坐起,怒道:“你懂什么,谁说小孩有犯错的权利?你知不知道,我推皇后娘娘一把,把她的孩子给推没了,大哥为了保我,被皇上罚跪。

“御书房前人来人往,堂堂的大皇子这一跪丢的不是面子,还有地位、权力、未来。那些官员惯会看碟子下菜,皇上为葛皇后罚哥,意谓着在皇上心里先皇后不算什么,葛氏一族和葛皇后才是他看重的!”

萧瑀停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问:“你一个外男,怎么能走着走着就走到皇后跟前?你又不是那等鲁莽之人,怎会没事跑去推皇后一把?

“后宫是什么地方,葛皇后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又不是小爆女,还是个怀了龙胎的得势人物,为什么走到哪里身边没有围着一堆人,又怎能恰恰好就被你推得孩子都没了?”

她这一说,他把事情从头到尾串起来,通了!是故意的,是陷阱,他就这样傻乎乎地跳进去。

见他表情骤变,萧瑀知道他找到症结点了,叹口气说:“若我没猜错,皇上不是在罚大皇子为你说情,而是在罚大皇子看不透真相、理不清脉络,什么都不通透就敢为你求情。

“在外人眼里,后宫是一团繁花似锦,唯有真正在里面生存的,才晓得那是风口浪尖,稍有闪失,便是赍粉之祸。大皇子若没有一颗玲珑剔透心,怎能在那种地方长保安泰?皇上能帮他一时,岂能助他一世?”

萧瑀的话让他恍然大悟。

她笑着往他嘴巴塞糖,说道:“别闷了,吃点甜的.开心、开心,大皇子犯了错,才能在往后学会走稳每一步,记住,皇上不是罚他,而是爱他。”

卫翔儇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用力嚼几下,甜甜的、香香的,好吃得让他眯起眼。“这是什么?”

“是南枣核桃糕,枣子补血、核桃益脑,小孩子要多吃一点,才不会傻乎乎的,碰到问题不想清楚只会对自己发脾气。”她酸他几句。

他欣然接受,再吃几块,边吃边点评。“比蜜汁核桃好吃得多。”

“当然,这可费功夫的呢,下回你帮我磨黑枣?”

身为小孩,有犯错的权利?小瑀这么说,顾绮年也这么说?

为什么她们这么像?食单、字迹、厨艺、番茄、想法……

吃过饭,顾绮年领着春天、夏天进书房念书,莫离翻墙补货去,卫左自动自发整理菜园、浇水施肥、洗碗,像往常一样,没有谁支使谁,各自分工,合作无间。

卫左把碗刷干净了,从蒸笼里偷两颗馒头,再把剩下的牛女乃加上茶、糖,放到壶里摇一摇,再摆到灶上温热,端上屋顶。

他和莫离那个没心没肺的不一样,他还惦记着他们家王爷还空着肚子呢。

他笑咪咪地把食物递上。“王爷试试,馒头可好吃啦,这不是普通馒头,是特别厉害的馒头。”

不就是颗馒头,能有多厉害?

卫翔儇没争辩,拿起咬一口,面体软弹顺口,面团发酵过后揉进切碎的龙眼干和炒香的杏仁、花生、松子、瓜子仁,散发淡淡的面甜、浓浓的坚果香,再咬一口,包在里面的酥油瞬间在唇齿漫开,带着微咸的浓香,刺激着他的味蕾。

望着主子享受的表情,卫左得意扬扬地说:“好吃吧,厉害吧,是我跟何大叔买来的酥油,还有牛女乃也是何大叔给的,爷不喜欢那股子腥味,可顾姑娘往里头加进茶和糖,味道就完全不同了。姑娘昨天做的女乃茶,里面还摆上弹口的粉圆,那味道……啧啧啧,爷,不是我夸口,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一说起“顾姑娘”,卫左叨叨絮絮地,变成嘴碎的老太婆。

卫翔儇接过女乃茶喝一口,嫌弃道:“太甜。”

“爷的嘴真利,这不是顾姑娘做的,是我学着她的法子弄了点儿。不过我发誓,顾姑娘做的女乃茶是极品!

“顾姑娘说可惜,有酥油、有牛女乃,要是再有个烤炉,就能做更多好吃的点心,要不……爷,我找人给顾姑娘砌个烤炉,您觉得呢?”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主子发现,他身在曹营心在汉。

卫翔儇恨恨地觑他一眼,要完奴婢要烤炉,要不要再送两个小厮、一批护卫?莫离到这里养膘,他来这里养老?

是不是要把他的顾姑娘当皇后娘娘供起来?“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卫左心头一震,卑躬屈膝地巴结讨好,笑到没风骨。“属下记得的,半点都不敢忘。”

“是吗?”

“绝对是、笃定是,十成十的是。”他只差没举双手赌咒发誓。

卫翔儇这才满意地把两个馒头吃光,一跃,跳下屋顶。

他转到后院,看一眼莫离天天翻的那道墙,撇撇嘴,第一次觉得这道墙不顺眼……提气,纵身越过。

卫翔儇一进福满楼,许掌柜便发现他,立刻迎上前。

“主子,宁王爷已经到了。”

他点点头,转身上楼。

许掌柜连忙跟上,边走边说:“主子若是再见到莫离姑娘,能不能请她再卖几张食单给咱们?价钱好谈。”

卫翔儇停下脚步,旋身问:“那两道菜卖得很好?”

“何止是好,外头不少人在讨论呢,不只京里的福满楼,其他十六家分号也卖得红红火火,自然,腐乳空心菜、蒜泥白肉、醋溜鱼片也不差,咱们的席面已经预定到下个月,不少人都是冲着那两道菜来的。

“再托主子传个话,老奴找到凤梨了,若顾姑娘能帮忙,老奴想把这道菜呈给皇上。”皇太后大寿,皇上下令京城排得上号的馆子各呈上一道新菜。

虽说福满楼名气已是数一数二,可主子爷说要再开分号,趁着这次机会顺便宣传,岂非事半功倍?

“知道了。”卫翔儇应下话,继续往楼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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