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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铺千金 第二章 玉佩当一两(1)

“亚姊儿,你是只小狐狸,真真切切的狡猾多诈,连叔叔这种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也落入你的套里,你小小年纪就一肚子鬼主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真教人伤神。”面色偏白无须的李茂生,语气无奈又带着宠溺,他对小有聪慧的侄女也是宠爱有加。

李家的祖祖辈因不得嫡母所喜,因此在分家之际被狠毒的嫡母下了绝子散,想让庶子这一脉就此断绝,分出来的老祖宗为了有自己的骨肉,四处寻医问诊,皇天不负有心人,老祖宗找到了神医孙思渺的后人,也就是如今仁恩堂的先人、孙子逸的太公,终于解掉身上的绝子散。

老祖宗生下一子时已高龄五十八,然而绝子散的药性已渗入骨血里,因此他只得一子再无所出,即便如此,他也高兴地多活三十几年,以九十二岁高寿辞世,死前还见到他的长孙出生。

只是绝子散的余威太过惊人,从此李家这一脉代代单传,一直传到李德生这一代,他们也以为是单传的命,没想到事隔十年又冒出李茂生这根幼苗,两兄弟相差十岁。

也许是传了太多代了,血中的毒素已渐渐稀淡,虽然孩子的年龄拉得有点宽,可是李德生硬是下了三只小崽,没让李家的少子延续下去,他也盼着弟弟能继他之后开枝散叶,让李家薄薄的族谱能变厚一点。

所以李茂生看破红尘想去当和尚这件事绝对不可行,李家好不容易才有复起的迹象,眼看着就要枝繁叶盛了,怎么能放过这位“造人”大将,若是他也能生两个儿子,再子子孙孙的生下去,何愁李氏这一脉不昌盛。

没二话地,李亚男厥功甚伟,她连哄带骗外加拐,让一心想遁入空门的李茂生把那临门一脚给缩了回来,暂不提此事。

孙、李两家的婚事没成让李茂生伤得很重,他不是不在意自幼订亲的未婚妻,而是太看重了,才甘愿忍痛成全,让孙翠娘飞向别的男人的怀抱,自个儿背起负心薄幸的恶名。

就不知道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明明是孙翠娘得偿所愿,和心爱之人双宿双飞,正该春风得意的她,却在李家退婚的第三日选择以死明节,给李家没脸。

其实知晓孙翠娘别有所爱的人并不多,李茂生也是无意间得知,他起先不信,而后多方打探,确定确有其事,两人还明目张胆的出双入对,孙翠娘一点也不把有婚约在身一事放在心上,甚至有意无意暗示她所爱之人非他,他因此萎靡了一阵子,日日借酒浇愁。

再说了,人家都说到明面上来了,他还能不放手吗?他的付出是无怨无悔的,哪晓得孙二小姐反过来扇他一巴掌,狠狠地以死让他名声尽丧,她的死似在嘲讽:你凭什么退我婚?要退婚也是由我提出,你让我没面子,我就让你悔恨终生。

孙翠娘的死造成孙、李两家反目成仇,也令他懊悔自己太过冲动,好心变成了坏事。

“叔叔,你就别抱怨了,咱们家里就你、我两个聪明人,我是姑娘家,早晚要嫁人,再聪明也当不了顶梁柱,可你就不一样了,要是没有你支撑门户,咱们那一窝子草包……”啧啧!真是惨不忍睹。

就说她爹吧,明明是长子,却对管理当铺一窍不通,人家拿了一文不值的假玉来典当,他给人家八百两,把人喜得跳了三尺高,乐过头的说出假玉也能卖钱,这才露出马脚。

至于她娘只管内宅不理庶务,秉持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念,大字不识几个,算盘不会拨,账本成堆成堆的堆成小山,要不是当女儿的她看不过去帮忙理一理,家里被胆大的奴才贪墨多少都不知情。

而她大哥嘛,那真是再迂腐不过的酸儒,承继祖上滥好人的品性,谁求到他面前都傻乎乎的好好好,也不问自己能不能做到,没主见到令人发指,得让妹子在前头挡着才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

小弟今年四岁,古灵精怪的小奸小恶倒是有,可是却看不出聪明劲,机伶有余却嫌少了慧黠。

一个个都不出色,在要求甚高的李亚男眼中与草包无异,但是子不嫌母丑,纵是草包也是她的家人,只有受着了。

“胡扯什么?!你这小脑袋瓜子里尽装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家子的厚道本性都被你说得一无是处了。”李茂生想反驳侄女满嘴荒唐,可是他发现反驳不了,她说的是事实。

他们李家的确后继无人,他大哥不是无能,而是对纵情山水更有兴趣,一说到生意经马上露出一张苦瓜脸,神色沉重的一手搭上他的肩,直言“哥不行呀”;一看到帐簿上的数字就发晕,回他一句“你给我几亩田,让哥下田干活去”。

遇到无赖又有弟万事足的兄长,李茂生真的拿他没辙,面对亦兄亦父的大哥,他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看着大哥一脸得意地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他这个唯一的弟弟,一点也不担心他图谋家产。

“叔叔,你弹我脑门,万一把我弹笨了,你得养我一辈子。”她是细皮女敕肉的小泵娘,用这么大劲干什么。

看到侄女女敕白的额头泛起一抹红晕,他面上一讪。“叔叔养得起你,你别瞪坏了那一双好眼。”黑白分明,澄澈干净,如两颗最纯净的琉璃珠子镶嵌在其中,散发玉石的光泽,明亮照人。

看到侄女已有小美女的雏形,他与有荣焉,虽不是自家闺女,他也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李亚男一记必杀眼神。“你不是要去当和尚了,你要靠化缘养活我吗?”

“这……”李茂生只能干笑。

“你侄女我虽然不是用琼浆玉液养大的,可你好意思让我吃素吗?你想当和尚是你的事,我一点当尼姑的意愿也没有。”她是个俗人,宁可居无竹也不可食无肉。

他整张脸都红了,羞的。

她的这张嘴比刀剑还锋利,正中要害。

“孙家小泵姑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是她自个儿想不开,你倒好,偏往身上揽事,好给别人多些嚼舌的话题。”本来无一物,他偏要惹尘埃,非把明镜抹黑了才甘心。

一提到心头的那个人,李茂生原本清亮的神情略显黯淡。“怎会没有关系?要不是我莽撞地提出退婚,她也不至于怒急攻心,悬梁自尽……她是个好姑娘。”

即使孙翠娘做了对不起他这个前未婚夫的事,李家人的心性向来有容乃大,明明是她的错也不口出恶言,还极力为其辩白,盼能为她留下好名声,她不爱他不是他的错,而是他不够好。

一个家世平平的秀才,与一位前途无限、即将参加会试的举人老爷,眼没瞎的人都会选择后者,一旦中了三甲,一个进士夫人的头衔是跑不掉,日后入阁封相大有可为。

他就是败在不善言词,不懂得讨姑娘家欢心,加上功名不如人,才会心灰意冷的拱手相让,盼她能得良缘。

谁知喜事变丧事,未见佳人展笑颜先闻死讯,教他情何以堪?他一开始的出发点是为了成就一对佳偶,而非将人逼入绝境。

看他那副自责样,李亚男忍不住酸道:“你怎么不提她那位唐表哥,情浓意切的情郎……”

“亚姊儿……”李茂生一听大惊失色,他从未向人提起过这事,小侄女怎么会知晓?

看出他话有未竟,她嘴一撇,糯米团子般的小手往他肩上同情的一拍。“叔叔一喝醉就会说醉话,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还抱着酒坛子哭得一塌糊涂。”

“你……你都听见了?”他脸上臊红,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被一个小泵娘撞见,他有何颜面做人?

李亚男咧开嘴,嘻嘻笑道:“前面听一点点,中间听一点点,后面再听一点点而已,你说十几年的感情不如表哥的一句花言巧语,我做错了什么,要得你如此的对待……”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她扳了好久才把那只手扳开,气呼呼的瞪着欺负小孩的叔叔。

“这件事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过?”李茂生不想闹得众所皆知,毕竟亡者为大,就让她走得体面。

李亚男很嫌弃的睨他一眼,“未过门的婶子水性杨花这种事传出去,我们李家脸面上很光彩吗?”

她能向谁说?家里这些无脑的只会息事宁人,以宽容的心原谅别人的过错,她说了也是白说,只会突显自身的阴险,何况家丑不可外扬,她连最好的姊妹也一字不提,要不是孙子逸逼人太甚,她连提都不想提那个水性杨花的烂人。

还好……李茂生吁了口长气。“亚姊儿,别用恶毒的言语形容别人,她虽玉璧有瑕,但终究没害过人。”

“没害人?那你算什么?你都为了她闹出家了。”为这样的女子赔掉一生太不值得,避世也是一种逃避。

为了不是自己的过错自我惩罚,那是傻瓜的行径,人死后不言生前过失是为人厚道,但不表示别人的错就要加诸己身,他的愧疚没有必要,人家肯定也不希罕。

姓孙的就是喜欢折腾人,人都死透了还不放过在世的生者,非得拖入深不见底的泥淖之中,一同沉沦。

看到叔叔对孙家的小泵姑一往情深,李亚男就来气,她暗暗在心里想着,最迟三年,一定要让叔叔娶妻生子,彻底忘记负信背义的自私女子,他们李家不能被一名女子拖垮。

李茂生笑得有点勉强。“这是叔叔自己的决定,与她无关,她毕竟是因我而死,我必须付出代价。”

自责、内疚、舍不得,毕竟他俩定的是女圭女圭亲,打小就相识,小时候也在一起玩过几年,后来因渐渐大了才少有往来,遵礼而行,偶尔的会面也是匆忙。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说没感情是骗人的,只是孙翠娘要的人不是他,他能做的事是愿她一生安乐。

“叔叔,你太瞧得起自己了,你怎么敢认定她是为你而死?孙家小泵姑一死,你有打听过唐家的反应吗?”若真是两情相悦,唐宝贵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反而……

“什么意思?”李茂生是聪明人,马上就听出侄女话中有话,全身如瞬间凝结的寒冰拱起背。

“你不晓得唐举人已和人议亲吗?他要娶的是通政司王大人的外甥女,听说王大人为他打通了官路,不日便将前往兰州任县丞一职。”

人要往上爬就要有助力,家大业大的王家有不少当官的子弟,正是唐宝贵的通天之梯,他既得利,又得如花美眷,一举两得。

李茂生的面色如同三月的阴雨天,阴沉沉的,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才道:“你如何得知此事?”

李亚男将鼻孔朝天一仰。“叔叔知道什么地方的消息最流通吗?就是酒楼饭馆、烟柳之地,我有个好姊妹是‘来味楼’东家的千金,那些伙计只要施以小利,就什么都说了。”

何况她还是特地撒大钱请人打探,以她两世为人的历练来看,她觉得内情并不单纯,必有蹊跷。

丙然事实薄如一张纸,不容推敲,孙家二姑娘才死,亲舅家就传出喜讯,毫不避讳的张灯结彩,一家喜、一家哀,十分讽刺的对照,红衣对孝麻。

很多事真的不堪一查,一起了头便扯瓜藤似的连成一串,内幕丑陋到不值得一提,全是肮脏污秽。

“所以叔叔你在自责个什么劲儿?分明跟你扯不上关系,是唐家的人负了孙家小泵姑,她两头落空才痛不欲生,因此以死为报复,以为她一死唐家就会避讳,暂时不提与王大人家的婚事,她得不到的也不让人称心如意。”

“亚姊儿,不可胡乱臆测,说死人小话有失厚道。”

李茂生心里的愧疚轻了一些,小侄女的话让他的心有些动摇,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只念着孙翠娘的好,却忘了看见湖岸边她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中的依恋身影。

他痛过,真的痛过,差一点冲上前拉开两人,大声质问两人将置他于何地。

可是看到孙翠娘粲笑如花、情深意浓,他一步也跨不出去,看着他俩卿卿我我、喁喁私语,他眼中泛着泪光,一转身,离开了依旧美如天池的湖畔,心却碎了一地。

她真是因为听到情郎别娶才自尽的吗?

“本来就是她心大想脚踩两条船,不然她为何一边吊着你,一边与自家表哥私会?她肯定手里捉着大鱼,却不肯放过你这条小鱼,等到水到渠成之际再假意哭诉,求你原谅她一时的情不自禁。”戏文看多都会写了。

不愧是穿越过来的现代灵魂,她猜的一点也没错,孙翠娘的确仰慕自家表哥的才华和书香门第,却也惦念着和李茂生的儿时情谊,以及对她的情深不渝。

因此她周旋在两人之间,一个安抚,草草敷衍,一个积极靠近,博取好感,举人夫人和秀才娘子二选一,再笨的人也会挑前者,何况举人再考秋闱,一朝高中便是进士身分。

她没料到的是她想攀权附贵,一步登天地往官夫人的路上走去,别人也一样想借势攀升,最快的快捷方式是联姻,谁的帮助最大就娶谁,双赢的局面谁不乐意。

于是孙翠娘自己背弃了旧日的盟约,她也同样的遭到背弃,前几日还信誓旦旦非伊人不娶的良人,在更大的利益前他屈膝了,一转眼间,狼人本性展露无遗,笑迎新人不留情。

“亚姊儿……”

“二爷、小姐,前面有位书生要来典当一幅画,可小的看最多值两百两,他却一开口要五百两白银,小的不收,他就在前面闹起来了……”他也是拿人工钱的,哪能自作主张。

因为有感自家的老老少少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一心想入佛门的李茂生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培育家中唯一堪称聪慧的小女娃,他这侄女的生意眼光不在他之下。

因此他将侄女带到当铺,叔侄俩就在铺子后头的内院,院子里有三间储放典当品的库房,两间能住人的屋子和一间书房,还有能生火煮食的厨房。

其实铺子里的伙计便是住在这里,一来因他离家远,免得每日往返的不便,二来可以就近看管库房,以免宵小上门。

李茂生眉头微微一蹙,问道:“蒋朝奉应付不了吗?”蒋朝奉是当铺的管事。

“咱们开门做生意总不好明着赶人,虽然蒋先生三番两次的言明不做赔本的交易,可是那位书生就是不走,非要咱们收了他的画。”没见过有这么不要脸的读书人,还拽着酸文嘲讽当铺名不副实,专坑文人雅士。

“好,我去看看,亚姊儿你……”李茂生犹豫着要不要将小侄女带上,女子要见外人总是不得体,但是做生意难免要见外人。

李亚男看出了他的为难,主动说道:“叔叔,我也去瞧一瞧,开开眼界。”瞅瞅究竟是什么人竟这般难缠?

李茂生迟疑了一下,这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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