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华——”徐瀞远问:“跟你谈恋爱有什么好处?”
“好处嘛。”程少华反问:“要看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徐瀞远微笑不语,似乎认真思考起来。
他说:“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关怀?温暖?快乐?还是现实点的,金钱?礼物?浪漫的玫瑰花?镶钻的戒指?孤单时的陪伴?伤心时的拥抱?”
风吹过,一绺发丝,垂落她额畔。
“我想要……忘记时间。”
“忘记时间?”
“还要……忘记自己。”忘记这个疲惫肉身,忘记这个世界残酷,忘记很痛的记忆,这是她目前最想要的。
程少华试着揣摩她的意思,因为从没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问:“你可以让时间暂停吗?”
他失笑。“谁能让时间暂停?”
“所以你办不到?既然如此,还站着干嘛?你回去,程少华,你不是我要的男人。”
程少华怒起来,她的口气好像他没用。最好你是有那么失望啦!
他呛道:“你也不是我要的女人,你以为你条件多好吗?”臭美什么!
她倒是笑了。“这很明显,不是吗?话说回来,我是不好,但你也不过尔尔。什么小狈成交法?没本事还敢大言不惭写那种文章挑剔女人。”
“是你的要求太荒谬,谁都不可能办到。”
“哦?真可惜啊。”她取笑道:“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是我高估你了。”
“不是你高估我,是你不敢跟我交往,故意开奇怪的条件。”
“这句话,是说来安慰你自己的吧?办不到,就说是我不敢?程少华,你是个输不起的人,你是个胆小表。所谓的小狈成交法,不过是为了保护你自己设的游戏规则。你没自信,才会只想找完美的伴侣。真正有力量的人,不怕爱上不完美的人。因为就算为爱输掉一切,他也不会否定爱,更不会否定自己。他知道,不管爱上多烂的人,他都不会,也不怕失去自己。”
程少华辩才无碍,可是,这会儿,竟哑口无言。
她啪地几句话,将他揭发;她一个凛凛注目,将他看穿。
他暗暗颤栗,默默收紧拳头。
他在瞬间变回无能孩子,他尴尬,困窘,难堪地站在这儿,忍受她的嘲讽。他转身离开……他大步走远。
他感觉自己,太赤果,连背影,都虚冷。
他想即刻消失她视线里。
又想瞬间将她扑倒,封住她可恶的嘴。
他想,他再也不要跟她见面了。
又想抓紧她,积极证明自己,教她明白他不是她说的那种人。
他感觉笨拙,他感觉钝重。他一身冷汗,走出停车场,感觉很失败。
哼。
挫败啦!
他白痴,他来干嘛?他好呕,想去死一死啦。
等等,程少华止步,又踅返停车场。
徐瀞远正要进收费亭,看他又走来。
她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他更不耐烦地说:“我要把猫带走,它跟着你会有不良影响,反正你舍得。”走进收费亭,他抱起小华就走。
哼,老子再不要看见这个臭女人,拽什么拽,猫要带走,他跟小华有感情的。可怕的女人不配养他的猫。程少华紧搂猫儿。爹错了,不该让你跟这个女魔头相处,咱爷俩快回家吧。
徐瀞远看他把猫抱走。
随便,不希罕,我才不会难过。
她进收费亭坐好,怎么坐,都不对劲,一直调整坐姿,老觉得腿上冷冷的。是啊,这几天小华总窝在她腿上,陪她上班。
傍晚,老板汪大吉过来交接。“耶?你养的猫咧?啧啧啧?啧啧啧?喵咪喵咪?”他很搞笑地朝收费亭啧了半天,唤小猫。
“不用啧了,还回去了,不养了。”
“唉呦,干嘛不养咧?那么可爱。”汪大吉像是比她更舍不得。
徐瀞远交接完毕,走回房间。
她把猫沙倒进塑胶袋,将猫盆立在角落。
她拿出手机,坐床上,打电话给小毛。
“……所以猫又被他拿走了,他以为我会难过吗?我才不会。养猫也很麻烦的……你晚上吃了没?吃了什么?……我还没吃,不知道要吃什么。”
闲聊几句,徐瀞远放下手机。坐床上,望着窗外。天空逐渐暗下,路灯整排亮起。巷弄汽机车多了起来,都是下班赶着回家的人潮。
车声吵杂,邻人的电视机声大开着播报晚间新闻,那些社会事件,彷佛离她很远,她也不关心。路人经过,或哗笑,或议论公司八卦,或埋怨老板同事。这些,也离她很远。
房间渐陷入黑暗,她应该开灯,却懒濑地不想动。
此刻,房里,没人恼她,应该是清静的,她却有种待不下去的慌恐。她索性躺下,又觉得时间走得慢,不知道要做什么。她又坐起来,心跳很快,手心出汗,想大吼大叫,胸口堵得慌。
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一切都令她厌倦透了!
不如今天就去宰了郑博锐那个畜生,做个了结,这样的日子,她不想再过了——
忽然手机响,她吓一跳,抓过来看,程少华?她按下接听键。
“喂?”
“徐瀞远,你马上给我过来。”
好。差点这么说。见鬼了,她惊讶自己竟兴奋接到他电话?
她冷静下来:“为什么?”
“你家厨房毁了。”
程少华戴着口罩,站在厨房,打量天花板。
他双手盘胸,气质高雅,如鹤立鸡群,处在发疯的室友间。
厨房,变成水乡泽国。天花板渗水,伴随诡异臭味。
程少华站在那儿分析:“这水势一阵一阵的,可能上面的人厨房流理台排水管破裂或堵塞了,不过这到底是什么臭味?真可怕——”
“可怕可怕是很可怕,程少华,你就站在那里写一篇文好了,你就尽避晾在那里不要动手——”郭馥丽酸他。
她跟潘若帝忙得团团转,他老兄倒是勇敢,非常真小人地袖手旁观。天下竟有此等无耻之徒!柄之将灭,必有妖孽。
“程少华你不帮忙就滚开。”小冰骂。
“我不是立刻通知房东了?”
“你还真是帮了大忙喔。”
“房东就快到了,这里太臭,我去洗澡。”程少华闪也。
“哇哩咧——X&%……”和这种人生活,郭馥丽怎么戒得掉脏话?
“嘿休嘿休——”潘若帝穿运动短裤,鼻孔塞着卫生纸,咬牙,移动冰箱。郭馥丽不停找水桶盛脏水,倒脏水,嘴巴也没停:“SHIT!SHIT!好臭。”
潘若帝移好冰箱,又拿薰香来点上,烟雾袅袅啊——
冰馥丽命令他。“你去楼上,看他们家厨房是不是有漏水?”
“喔。”遵旨。潘若帝奔上楼,很快下来回报。“楼上住着重听的阿北(台语阿伯之意),他说他没在用流理台。”
“潘若帝,为什么你手上多了两个垃圾袋?”
“喔,那个阿北独居,又有帕金森症,不方便倒垃圾,所以我顺便带下来等一下帮他扔。”
冰馥丽按住太阳穴,深吸口气后,爆叫:“你是嫌我们家不够臭吗?!”烂好人。“快点去流理台把弄脏的置物箱洗干净!”
“你很喜欢命令我喔,”潘若帝放下垃圾,走到流理台前。“为什么要我来洗?”
“不然你有本事,叫在浴室洗澡的那位过来洗啊?”
“你也可以洗啊!”
“我一直骂人,我很累耶。”
“你知道就好,遇到事情就只会发飙,你欠修行啦,有空的话看看佛经,不要只会玩脸书的糖果游戏。”
“啊X!”郭馥丽踹柜子,手中的勺子往墙壁砸。
阿姐又暴走了!
“都不要洗好了,都丢掉丢掉,大家臭死好了!马的啰嗦什么?”
“唉。”潘若帝叹气。“又发作了,冷静好吗?我洗OK?不就是东西弄脏,厨房淹水,人生除死无大事啦,小事情嘛。你EQ怎那么弱啊?”
“你EQ好,通通你做啦!”
冰馥丽奔出厨房,坐沙发,点烟抽,她需要冷静,拿出手机,打给亲姐。
“姐——我快疯啦。”呜——她好伤心喔,都不了解她有多心酸。想她从早上赶剧本到晚上,跑出去买了冷冻水饺回家煮,还买了麻辣锅底,想大吃一顿慰劳自己,万事倶备,材料也清洗妥当,没想到天花板哗啦啦地,所有食材尽毁——她跟姐哭诉:“我们厨房坏了啦,我好饿喔,我快被这间房子气死了,还有被程少华气疯那家伙他——”
等一下,门铃响了。房东来了吗?
“姐,我现在要去骂人,晚点打给你。”
冰馥丽按熄香烟,奔去开门。一个身影比她更快,伴随一阵皂香,咻地掠过她身前,冲抵门口,刷地开门,教后头的郭馥丽震惊不已。
程——少——华——?咱家的大少爷几时这般热衷开门?
靠夭!包夸张是,这家伙身上只围浴巾在腰部,如此暴露古铜色肌肤,壮硕胸肌,强健臂肌,以及最流行的人鱼线——
这位少爷是在干嘛?
冰馥丽敏锐地嗅到不寻常气氛,她眉头一皱,案情不单纯。
门外,房东徐瀞远退后一步。
这是干嘛?她就是再淡定,也禁不起这般挑衅。
浓郁的男性贺尔蒙攻击她,他竟果着上身开门?蓦地,雄壮身躯乍临面前,她眼睛差点惊瞎,脸面瞬间胀红。她低头看地上,骤然退回十七岁年纪,刹那失去防御能力。
冷漠是什么?坚强是什么?成熟是什么?都忘了啦,最原始的生物本能果真天下无敌,教徐瀞远一下失去主张,慌乱地讲话结巴。
“那个……厨房……我看一下厨房。”
喔齁齁齁齁喔齁齁齁齁呴。再嚣张一点啊。徐小姐?!
程少华往前大站一步,傲人胸肌差点撞上徐小姐。
她吓退一步,全身烘热,皮肤酥麻麻。
看吧,身材锻链好,还是很有用的。人鱼线,是很强的!知道怕就好。程少华有报复的快感,之前她牙尖嘴利把他攻得节节败退羞惭而去。这会儿他可是扳回颓势了吧?哼哼哼。
他高大强悍的身形迫着她,他的影子将她纤瘦的身子整个笼罩住了。他的气息,更是密密地包围住她。
徐瀞远闻到他身上清爽的皂香,她的视线放哪儿都尴尬。
他站太近,若她往下看,会好像在观察他的重点部位。
平视,又对上他胸肌。抬头,就是那洋洋得意傲慢的俊脸。他身上散发热气,且系在腰间的白浴巾好像很容易就会掉下来。
啊,徐瀞远紧张兮兮看一下脚底或附近有无石头或水渍,她也许该假装跌倒,像电视剧常演的,把浴巾扯下……对了,电视剧常这样,男女主角还会就这么刚好嘴巴跌在对方嘴上或重点部位——
等一下,徐瀞远!镇定镇定,深呼吸深呼吸,她疯了,她在想什么?她怎么思绪这样乱?
程少华故意以一种非常帅的姿势,斜倚着门,好整以暇地凝视她。
“啧啧啧,你的房子,问题大了。”
“所以我来了啊——”徐瀞远推开他,赶快走进房里,直接去厨房,念头,退散退散。
徐瀞远恢复冷静,看着厨房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