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
赵衍正跟宋竹青比画着,两人因年纪相当十分投缘,不时会切磋武艺。独孤我行来到时沉声叫了他的名宇,听得两人皆一怔,停下动作。
“将军找我?”赵衍问,脸上虽平静,心里却忐忑。
原因无他,虎妞醒了,他不知道虎妞复原得如何,不知道她记得多少,更不知道她能表达什么,因为不知道,他忐忑难安。
“竹青,你先退下。”独孤我行以命令的口气说着。
宋竹青一顿,讷讷地道:“是。”他感觉到有些不寻常,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离开后,独孤我行目光一凝,如同匕首般射向赵衍。
“赵衍,”独孤我行脸上没有太多情绪,“那夜郑牧带人攻打后山,带走季怜儿,还造成虎妞伤重差点儿没了小命,我记得你的说法是……他们准备趁乱离去时被虎妞撞见便要将虎妞灭口,而你刚好出现,因技不如人也被郑牧所伤,是吗?”
赵衍顿了一下,硬着头皮点点头,“正是如此。”
“我记得,你一直认为最可疑也最可能在井里下药的便是季怜儿,”他续道:“可是李三奕洗刷了她的嫌疑,你如何看待此事?”
赵衍有点失措,“这件事或许是我的失误,不过“打从你见到她的第一天就怀疑她、防备她,甚至对她出言羞辱,”他直视着赵衍,“我都不怪你,因为你对她并不了解。
“你可以怀疑一个人,防备一个人,但你不该说谎中伤,甚至陷害对方。”独孤我行说着的同时,眼中迸射出慑人的锐芒。
迎上他的目光,赵衍不自觉倒抽了一口气。
“虎妞醒了,她的说法跟你南辕北辙。”
“独孤将军,虎妞伤了头,她……”
“她说,”他打断了赵衍,神情凝肃,“大姐姐带着她逃,遇到了坏人,坏人要带大姐姐走,大姐姐不肯,她想保护大姐姐所以咬了坏人,然后坏人便把她抓起来,接下来的事……她忘了。”
“赵衍,这跟你说的完全不同,你认为我该信谁?”
赵衍虽力持镇定,眼睛却已泄露了不安及心虚。
“赵衍,我独孤我行可不是个笨蛋。”他冷然一笑,“我问你,你臂上的伤真是郑牧所为?!”
“独孤将军,我只是……”
他的惊慌不安一再泄露他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并让他的说词破绽百出。他的额头冒着冷汗,他的手不知该怎么摆,他的眼神闪炼不敢直视独孤我行,一切的一切,都证明着他说谎。
“赵衍,不要再企图骗我。”独孤我行沉声警告,“我可以原谅做错事的人,却不能原谅不断想欺骗我的人,就算你是韶安王的义子也不例外。”
眼见这个谎已扯不下去,赵衍倒也干脆,正所谓伸头缩头都一刀,他索性就认了,反正他的出发点是正确的、是立意良善的,是为了天下苍生,是为造福社稷。
“没错,我是撒了谎。”他抬起下巴,理直气壮的看着独孤我行,“独孤将军,你忘了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吗?你忘了自己为何落草吗?如今当务之急是推翻陆太后跟甘毅,而不是专注在儿女私情这样的小情小爱上。”
独孤我行神情肃然,沉默不语的直视着他。
“就算季怜儿真是个好女人,她终究是季功昭的女儿,他日你与季功昭为敌,甚至必须制裁他时,季怜儿会如何?”见独孤我行不语,他继续长篇大论,“男儿志在四方,日后功成,你不是大将军便是佐相,王公贵族家的小姐任你挑选,你何必为了季怜儿自毁前程。”
“那个季怜儿,”他不屑地道,“她本来要嫁甘鸣远,天晓得她是不是已经被甘鸣远给“你最好考虑清楚再说下去。”独孤我行脸上覆着蹇霜,声线冷冽,“你再继续胡说,我可不保证自己还能忍着不动手。”
赵衍心头一震,惊疑的看着他,“独孤将军,她……”
“赵衍,她是我的女人,不管她先前做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我要的是现在跟未来的她。”
赵衍懊恼地道:“就算她原本清清白白的,如今她被甘鸣远抢了回去,或许已不再是清白的身子,将军难道“难道是她自愿的吗?”他的眸子直视着赵衍,“赵衍,你可曾真心爱过一个女人?”
赵衍沉默。因为,他还不曾。
“不说是你心爱的女人,就说是你的娘亲或姐妹吧,若她们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失去清白,你便唾弃她们、抛弃她们吗?”
“当然不……”赵衍冲口而出,旋即紧闭着嘴,一脸懊恼。
“怜儿她从前过着什么生活,有着什么过往,我都不在意,因为我看见的是现在的她,眼见为凭。”独孤我行说罢,突然一把抓起他的衣襟,语带警告,“所以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准再对她无礼,你羞辱她便是羞辱我,我绝对要你付出代价。”
赵衍知道他是认真的,更明白他对季怜儿的爱是多么的坚不可摧。
“男儿纵然志在四方,终有回家之时。”独孤我行语气坚定地道,“当我回家时,我希望在家里等着我凯旋而归的女人她。”
迎上他的目光,赵衍明了了。“独孤将军真没忘了百姓社稷?”
“没一刻忘掉。”
赵衍点点头,“衍弟明白了,我向你道歉。”说着,他单膝下跪向独孤我行致歉。
“那日,是我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的。”赵衍老实地道,“我自伤手臂也是为了取信将军。”
赵衍不是个坏人,只不过他一心想推翻陆太后助赵麒登基,因此在权衡考量下做了许多不合情理,甚至损人利已的事。
如今他知道除掉季怜儿非但不能使独孤我行专心一志的助赵麒取得王位,反倒会害赵麒失去最强大的友军。
“害将军与所爱之人分开,衍弟羞愧不已,衍弟当竭力助将军夺回心爱之人。”他真诚而坚决的说。
独孤我行没回应,但唇角微微扬起。
青城亦是南来北往的商业大城,每天都有来自各地的商队涌入或离开。
因应着各地商队往来而生的,便是提供旅人玩乐及放松的产业——青楼。此时正是掌灯时分,在青楼林立的花街上,灯光亮晃晃的闪得人眼花,但更教人眼花撩乱的是,一个个站在楼台上搔首弄姿的姑娘们。
笆鸣远是个难以抗拒且几乎上瘾的人,到陌生城市,他第一个找的不是填饱肚子的客栈或茶楼,而是当地的花街柳巷。
来到青城,自然也不例外。
青城因为是商队交易及休息的重镇,街上到处可见形形色色的人,就连青楼姑娘也是。今晚他来到青城最知名的百汇楼,这里以有十数名异邦姑娘而出名。
笆鸣远一搏千金,虽只到青城数日却已是花街名人,每晚见他来,各家的姑娘及猜儿无不使出浑身解数揽他入内。
百汇楼内最金碧辉煌的厢房里,甘鸣远正带着跟他一起吃喝玩乐的近侍,及这次把季怜儿抢回来的郑牧饮酒作乐。
世上竟有样貌及身形都跟季怜儿那么相似的女人,而且还刚好被独孤我行错认是季怜儿而掳去,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话说回来,若独孤我行掳去的不是季怜儿,那真正的季怜儿上哪里去了?
“公子,”一名异邦姑娘坐在甘鸣远腿上,姿态妖娆,千娇百媚的用不标准的汉语问:“你在想什么呢?”
她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在他胸口摩蹭,大胆而热情。
笆鸣远环抱着她的水蛇腰,涎着笑脸,“当然是想着晚上怎么整治你啊。”
那姑娘笑了起来,主动将唇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记。甘鸣远大喜,立刻拿出一枚银子寨在她腰际,其他姑娘见状,立刻涌上。
一整个晚上,甘鸣远左拥右抱,好不快乐。
近午夜,他已喝得醉薩薩,便跟着那异邦姑娘回到她的香闺,留宿百汇楼。
深夜时分,两名黑衣人出现在百汇楼内苑的屋顶上,两人没有说话,只是以手势沟通着。
底下一间厢房前,两名侍卫正站在门口打吨。
两名黑衣人兵分两路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各击倒一名侍卫。接着,其中一人将短刀插进门缝中移起门闩,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
进入房内,只见暖帐内甘鸣远与异邦姑娘相拥而眠,还发出震耳的鼾声,那开门的人捣住了那姑娘的嘴,她当即吓得惊醒。
那人跟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她用力点头,然后听从他的指示起身并离开房间。
泵娘离开的同时,另一人已击昏甘鸣远,并用黑布袋将他套住往肩上一甩,之后两人快速走出房间,沿着光线昏暗的廊道离开。
两名黑衣人一前一后的疾行在夜深人静的青城街道,东拐西弯来到一间位在巷子底的宅子前。
有人应门,两人立刻扛着甘鸣远入内。
厅里亮晃晃的,有人候着,正是独孤我行。
在赵衍的协助下,独孤我行带着宋竹青以及赵衍假扮商队进到青城。独孤我行知道甘鸣远性好,要找他只要到当地最大的青楼便可,而掌握了甘鸣远的行踪后,赵衍跟宋竹青便负责在他酒醉后将人掳回。
笆鸣远虽是个没出息的东西却是甘毅唯一的命根,只要掳走甘鸣远,就能以他交换季怜儿赵衍跟宋竹青将甘鸣远放在地上,解开黑布袋。
笆鸣远不知是醉死了还是真被敲昏,还浑然不觉的呼呼大睡。
“这混蛋还真能睡。”宋竹青踢了他两下。
独孤我行起身,拿着桌上的茶壶走到甘鸣远旁边,然后将茶水往他脸上浇。那热茶水烫人,但不至于烫伤,甘鸣远整个惊醒,然后像尾离了水的鱼般打滚了起来。
“唉呀、唉呀!谁……是谁……”
“真是浪费了一壶茶。”独孤我行冷冷的看着他,淡淡的说了一句。
听见有点耳熟的声音,甘鸣远陡地一震,翻身坐起。待他定睛一看,吓得几乎魂不附体。
“独……独孤我行?”他惊恐的看着独孤我行,难以置信。
独孤我行笑视着他,眼底迸出两道摄人的锐芒,“好久不见。”
接到独孤我行托人送来的信,并附上甘鸣远随身的玉刀,甘毅不得不相信甘鸣远确实在独孤我行手上。
他原本计划着用季慕书牵制独孤我行,想不到还没来得及出手,独孤我行已挟持了甘鸣远,并威胁他交出季慕书。
他虽气甘鸣远沉迷声色而坏了他的大计,却又无法弃唯一的儿子不顾。
只不过,季慕书如今还伤重未醒,届时独孤我行见了,恐怕“唉。”他叹了一声,苦恼极了。
想到独孤我行在信中说他掌灯时分会来,而现在距离掌灯时分只剩两个时辰不到,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禀太师,”这时,门外传来声音。“大夫说那位姑娘醒了。”
笆毅惊喜不已,立刻开门走出房间,大步朝软禁季慕书的房间走去。
进入房内,只见大夫还在为季慕书诊脉,她虽然醒来了却十分虚弱,一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只是移动眼珠子看着捱到床边的甘毅。
“你醒得可真是时候。”甘毅说着,转而问大夫,“她的情况如何?!”
“脉象微弱,需要时间调养。”大夫说。
“活得了吧?”他问。
“应该可以。”
“那就好。替她扎几针看能不能让她精神点,独孤我行就快来找她了。”
“老夫遵命。”大夫点头答应。
两个时辰后,独孤我行带着宋竹青、押着甘鸣远出现在大门前。他耍守卫通报甘毅,叫甘毅带着季慕书到大门前相见。
笆毅命人将虚弱的季慕书放在推车上,送至大门口。
当独孤我行看见季慕书是躺在推车上被送出来,陡地一震,勃然大怒。
“甘毅,你对她做了什么?!”他喝问。
“独孤将军误会了,是她把自己弄成这样的。”甘毅说。
“放屁!”押着甘鸣远的宋竹青见季慕书腕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不以为然地道,“季姑娘疯了不成,她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千真万确。”甘毅非常担心独孤我行一怒之下伤害甚至杀害甘鸣远,低声下气地道,“真是这位姑娘伤了自己。”
这时,甘鸣远也急忙解释,“是她夺了我的玉刀割伤自“的,是真的,我可没伤她。”独孤我行神情肃然,目光冷冽,两道视线直直射向甘鸣远,“她为何耍夺你玉刀自残?你对她做了什么?”
迎上独孤我行那两道彷佛要将他生吞活剥般的目光,甘鸣远吓得腿软,脑袋也不管用了。
“没成啊,我想跟她相好,她便夺玉刀自残,我想趁她受伤跟她相好时,我爹又冲了进来,所以什么都没成啊!”他一慌,什么都说了。
“蠢货!”听见他和盘托出,甘毅真是心凉了一截。
要不是甘鸣远是他的儿子,甘毅肯定会因为他的蠢而宰了他。
笆鸣远的话独孤我行跟宋竹青一字一字都听得清楚仔细。甘鸣远想玷辱她,她不肯,宁可一死以保清白。
她为谁守贞,答案呼之欲出。
看着推车上脸色苍白虚弱的季慕书,独孤我行的心一阵一阵抽疼着。她是他想保护的人,可他保护不了她,甚至让她受到这么大的伤害。
他歉疚、他自责、他也愤怒。
他驱前走到推车旁,弯腰将季慕书抱起。
“独孤将军,请将小犬归还……”甘毅急说。
“甘鸣远是你的命,她也是我的命。”独孤我行冷冷看着甘毅,“她若活,甘鸣远就能活,她若活不了,我就要甘鸣远陪葬。”
独孤我行不给他机会讨价还价,转过身抱着季慕书离去,宋竹青则押着甘鸣远尾随跟上。
“独孤我行,我怎知你会不会反悔!”甘毅冲着他们的背影叫着。
独孤我行像是没听见他说话,迈开平稳的步伐向前走。
宋竹青撇过头哼了一声,“老贼,我们将军是言而有信的人,不会坑你,劝你最好开始烧香拜佛,祈求老天爷让季姑娘好好活着。”
笆毅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季慕书太过虚弱,独孤我行不敢兼程赶路,足足花了七天时间才抵达天狼山。
一抵达天狼山山脚,他便带着季慕书去找贝古德。
贝古德替她开了一些药方又替她针灸,总算让她的气息跟脉搏都强健一些。但因失血过多,她的体力并未恢复,一直昏昏沉沉的。
“将军请放心,季姑娘是虚弱了一点,但生命无虐。”贝古德安慰着始终忧心而无法展开笑顔的独孤我行。
“可她一直昏昏沉沉,是否……”
“那是因为她体弱,等她慢慢复原有了气力,自然会清醒些。”贝古德说完,拿出他为季慕书开的几帖药,“这些药七碗水煎成半碗,每日午时让她喝下,连续七日,应可见效。”
“谢谢贝大夫。”独孤我行感激地说。
“将军言重了。”贝古德捻须一笑,“季姑娘能再回到将军身边实在是太好了,以后可别再让人给抢去了。”
独孤我行神情一凝,语气坚定地道:“再也不会。”
“将军,”一旁,宋竹青问道:“甘鸣远呢?”
“把他放了。”
宋竹青虽觉可惜,但也只能遵办。“是。”
“把他放了,我们也该回寨了。”
是的,他该回寨开始准备起义之事了。赵衍在帮他带回季怜儿后便先行离去,返回边城与绍安王会合,再不久义军便会自各地起义,并向京城进逼,届时便是烽火连天了。
虽然让百姓身陷战火之中令人不舍,但为了最后的和平,这是必要之恶。他只希望这场战争时间不会拉得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