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蹬高跟鞋,一手抓着手机,哪怕是窄裙、贴身的西装外套,范曼青还是健步如飞,火速往急诊室赶。齐肩的直发飞扬,从旁人的眼光看来,她在焦虑之中又有着神采奕奕和自信,是那种俐落、干练又不拖泥带水型的女人,五官清丽、身型修长,如果不是目光太过犀利,这会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
她走过一床又一床急诊室的病人,四处寻找她那进了急诊室的妈妈,这对她而言非同小可,这一生中,她最重要、最在乎的人就是妈妈,和妈妈比起来,什么事都是小事。
终于,范曼青在一个急诊内科的诊间发现了妈妈骆芳婷,她身上是一件华丽、优雅的旗袍,只是这会她是躺在病床上,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看起来凌乱,脸色有些苍白,所幸其他看起来都还好。
“妈,我接到了舅舅的电话,说你被送到急诊室来,吓死我了,早上我出门时你还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范曼青的口气又急又快,她抓着妈妈搁在病床边的手,好像连珠炮似的讲了一大串话。
“血压的问题。”骆芳婷是那种温和、慈祥、与世无争、优优雅雅的女人,她一直都是如此。“你舅舅去领药了,没事。”
“没事怎么会送急诊?血压又为什么会突然飙高?”像范曼青这种个性的人,凡事一定要有个答案,追根究底,绝不会让事情糊里糊涂的就过去了。“你和舅舅约吃饭?”
骆芳婷看着她这唯一的宝贝女儿,忍不住一叹,抽回了自己的手,淡淡的愁爬上了她的脸,有些话不用说,表情就代表了一切。
“妈,到底怎么了?”可惜范曼青没看懂,她担心的问:“舅舅呢?领个药这么久,会不会找不到路回来?”
“你舅舅六十岁不到,又没有失智,他只是动作慢了一些。”骆芳婷又轻叹了一声。“不像我……是真的老了,都年过六十了。”
“妈,你才六十一岁而已,人生是七十才开始,你连开始都还没有,哪里算老?”哄老人……或者该说哄妈妈这一点她一直做得很好。
“你表妹要结婚了。”骆芳婷忽然幽幽的冒出了一句话,瞬间解释一切。
范曼青恍然大悟。她今年三十岁,表妹小了她两岁,而连她表妹都要结婚了,自己却连八字都没一撇,也难怪妈妈的血压要飙高,因为在母亲的心中认为女大当嫁,唯一在意的事就是她能快点找到归宿,偏偏她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婚姻。
轻咳了两声,范曼青马上装无辜,这时候的聪明人就要装白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样子。
“你舅舅中午约我吃饭,亲自拿喜帖给我。”骆芳婷还是那哀怨的眼神。
“恭喜舅舅了。”范曼青笑咪咪的说。
“然后你舅舅问我了。”骆芳婷故意顿了一下。“什么时候才能喝你的喜酒?”
“你就说‘快了啦!’、‘年底’、‘不久就会丢红色炸弹给他们’。”范曼青总会回答那些好事者的询问,一句“年底”就叫他们闭嘴,反正她又没说是民国哪一年的年底,才三十岁的她觉得自己年轻得很,谁想那么早进坟墓。
骆芳婷闻言像除了叹气,没有其他的反应,只是她看起来血压似乎更高了。
“妈?”范曼青担心的唤了一声。
“曼青,我又不是要你上火星或是拿诺贝尔奖,只是希望你结个婚……”有时心酸的口吻比大吼大叫更能震撼人。“这有很难吗?”
范曼青整个人是哑口无言,突然觉得自己超级不孝的,如果妈妈骂她或是挖苦她,她还可以理直气壮的反驳,偏偏她母亲是这种自责的表情,叫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漂亮、又聪明,说外表有外表,说事业有事业,一站出去,没有一点输人,”骆芳婷还在问着,非常不解的。“但为什么你会没有对象?”
“妈,追我的男人可以塞满好几家咖啡店,我不是没有人追的!”范曼青必须澄清,这是事实,她行情可好得很。
“那你要接受其中一个追求者,然后结婚吗?”骆芳婷试着要坐起来,有点兴奋的问。
这不可能!
她的字典里没有“结婚”这种东西,但如果这一刻当她妈妈的面说出来,那真的太残忍了,搞不好妈妈的血压会破表。
“缘分……还没到。”范曼青支支吾吾的,这时她可没有女强人的气势了。
骆芳婷又躺回了病床,一脸愁苦,这个女儿什么都好、什么都不令她操心,唯独对结婚这件事……是因为她的婚姻失败,然后影响到了女儿吗?
“曼青,是我害了你吗?”做妈的非常内疚,她没能保住自己的婚姻,连带也害到了女儿。
“妈!”范曼青有点想发脾气了,这件事她们母女俩不知谈过几百遍。“你是你,我是我,你的婚姻和我无关,难道我会觉得是我害你和爸爸离婚的?”
“是他外遇,怎么会和你有关。”骆芳婷正色的回着女儿。“是他背叛了婚姻和家庭。”
“所以我不想结婚。”范曼青也正经八百的回她。“也是我自己的决定和选择。”
闻言,骆芳婷眼眶一红,好像女儿的话真的伤到了她的心,让她好难过。
范曼青见状,一下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刚好她看到舅舅从不远处走来,因为不常来这一家大型的教学医院,看起来找得有些辛苦。
“看到舅舅了。”她松了口气。“我去接他过来,瞧他东张西望的。”
“告诉他我不会去参加喜宴。”骆芳婷难得赌气,像是一个小孩。“我没脸去!”
“妈!”
“叫他不用留我的座位。”
“舅舅五花大绑也会把你绑去的。”范曼青知道妈妈和舅舅的感情极好,自己的外甥女结婚,岂有阿姨不出席的道理。
“反正我不去!”她坚决定的说。
“LinLin”连锁咖啡店在台北市算是小有名气,也被一些美食节目报导过,这里的咖啡香醇、浓郁,三明治可口、清爽,甜点则是像纽约流行的可颂甜甜圈,有些人每天一定要来报到,或许来喝咖啡、听个音乐、谈点事情,或者只是来一份早午餐,要个三明治、黑咖啡、翻翻报纸。
LinLin从一家旗舰店慢慢拓展成了连锁的咖啡店,一开始的资金是由骆芳婷和她的娘家投资,等范曼青上了手,加盟的店增多了,她的主力就放在这一百多坪的旗舰店上,有空时再去其他的连锁店巡视,一家家下来,于是她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咖啡业界的女强人了。
事业有了,也有着“女强人”的称号,但看似完美的人生,其实……
“范曼青,你怎么一副乌云罩顶的表情?”齐威达来到工作台前,而在这个工作台后,就是店里作业的心脏,是烹调出所有美食的地方。
一年多了,他来LinLin喝咖啡这么久,从第一杯咖啡、第一份三明治,他就爱上了这里的调调儿、气氛,这是一种自在、轻松、随意,好像自己家里客厅的感觉。
齐威达是个艺品经理人,从事画作或是艺术品的拍卖、选焙,也栽培一些新画家、艺术家,有自己的一间画廊,是个带着浓浓艺术气息与忧郁气质的男人,五官看来英挺、内敛,不是顶帅,却有着一种神秘、深不可测的男人味,就好像一杯上好、顶级的香醇咖啡,令人回味并且赞不绝口。
他和范曼青早已跳月兑了老板与客人的框架,他们就像是一对老朋友,在各自的领域都小有一番成就,旗鼓相当,都算是菁英,过着令人称羡的单身贵族生活。
有些人的人生就是一帆风顺,美好得令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所以当齐威达从他坐的桌子瞄到了她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的表情时,他自然要上前关心。
范曼青一向没把他当外人,这个高大、很有魅力的男人,就好像是“LinLin”里的揽客机,有他在时,女性客人特别的多,她注意到常常有很多女人在偷瞄他。
他的穿着有型,加上那好像大海一样令人难以捉模的沉郁眼神,可说是非常能挑动女人的心弦,令她们愿意为他奉上自己的一颗心。
“我忽然觉得我超级不孝。”范曼青在齐威达的面前是敞开心胸的,没有隐瞒的。
“超级不孝这话有点重。”他中肯的说。
“事实似乎是如此。”她自责的道。
他站在工作台前,随意摆出别人看来是国际巨星的架式,加上非常有耐心的表情,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愿意分享一下吗?”
情绪需要一个出口,所以范曼青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虽然骆芳婷没事出院了,可是那纠结、郁卒的表情并没有从她的脸上离开。
“简单的说,”齐威达马上归纳出了一个重点,“你妈妈是在逼婚。”
她做出一个弹指的动作,然后用食指指向他,露出一个“他说对了”的赞许表情。
齐威达回她一个性感、自信、可以掌握一切的笑容。
“这些妈妈们都一样。”他眉毛微微一扬,说道:“只要子女们一过了三十岁,就好像是拉了警报一般,开始担心东、操心西的,不是担心女儿嫁不出去,就是操心儿子娶不到老婆。”
“我不是嫁不出去。”范曼青不同意这说法,她可是个很有行情的女人。“是我压根儿不想结婚。”
这点齐威达同意,她绝不是嫁不出去,她的条件可好了。
“你也绝不是娶不到老婆。”范曼青顺便帮他说话。“你也是不想结婚。”
“我没有想不想的问题。”齐威达思考了下。“缘分还没有到吧。”
“你妈妈不会催你?”范曼青知道齐威达大她两岁,父亲已经过世,和她的情形类似,也是和妈妈相依为命。
“催啊!”事实上他妈妈还明示、暗示了要他娶她中意的一个女人,只是他对这个朱珍娜完全没有任何的兴趣与。
“那你怎么办?”她知道这个男人很有智慧,遂放下手上所有的杂事,一副专心聆听的表情。“分享一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抚我妈妈。”
“真要安抚老人家,只有一个办法。”齐威达是有智慧,但是很多事他也无能为力。“那就是结婚。”
范曼青翻了个白眼,他有说跟没有说是一样的,没有帮上她任何忙。
“假结婚也是一种方法。”他自然不会说废话,也不是那种会浪费时间的人。“看你要不要去做而已。”